凤怒九天

    这场牢狱之灾，本是无妄，三日不闻世事，却让凉夏心中生出一股难得的平静。
    她甚至觉得，如此也没什么不好，了此残生，不用去过那惊心动魄，也不知前路吉凶的未测生活。
    可是终究，该来的还是来了。
    公堂之上，她听到沈家人声泪俱下的控诉，方知那肥胖男人竟只有二十出头，是沈家长房的长子，名叫沈莫年。
    可惜此人因为身份特殊，亲姑姑又是当今陛下最宠的妃子，从小便脾性暴虐，又素爱花色酒肉，这才长得一身肥膘，面相看来与实际年龄非常不符。
    那晚与她偶遇之后，沈莫年刚刚被家仆们扶回沈府便砰然倒地，七窍流血，当场死亡。
    这段过程当中，他并没有与任何人接触，除了那十多位沈莫年的亲信家仆，沈家自然将矛头对准了刚刚与他有过纠纷的凉夏。
    跪在公堂中间的凉夏以为，凶手必定就在跟随沈莫年的那群家仆当中，因为只有他们才有机会在京城大街与沈府之前的道路中下毒。
    砰！
    堂上，惊堂木重重拍响，回音不绝，两旁站得端正笔直的京畿捕快齐唰唰将目光投向跪于堂中的疑犯，感觉数道目光齐聚，凉夏飘远的思绪被瞬间拉回。
    她抬起头，看着上方端坐的太常寺卿常通，这是个约莫五十出头的中年男子，面相方正，不怒自威。多年的官相令他看起来十分板正，不太像是贪官污吏。
    因为沈家的特殊身份，此案是关门审理的，堂中除了听审的刑部三位官员之外，也就只有墨云尘和与他同来的国相大人程沃。
    凉夏看得出来，墨云尘为了这件案子颇费心机，连国相大人都请来陪审，也可见他墨家的地位并不弱于沈氏太多。
    然而，接下来的审理当中，凉夏只觉一颗芳心急剧下沉，急度的冰冷漫过心田，令她如坠深渊，无力自拔。
    三日的时间并不算长，却可天翻地覆，令人只觉恍如隔世。
    层层的抽丝剥茧，盘查审问之后，她才晓得远在千里之外扬州府的“花满楼”竟是沈府三房当家沈晴天的产业，长房当家沈万康，也正是死者沈莫年的父亲近年身体状况一落千丈，经常咳血，为免沈氏一族被其它虎视眈眈的家族觊觎，一直苦苦隐瞒病情。
    可惜三房知晓这件事后，立刻打起了自己的主意，不但在长兄的药中搞鬼，还有毒害长房长子沈莫年的动机，以达到三房顺利继承祖业的目的。毕竟沈氏二房人丁单薄，不如三房强势，加上沈晴天的夫人又是京城诸大家族中林氏一族的嫡出贵女，有林氏撑腰，三房自然对沈家的一切志在必得。
    于是乎，身为扬州府青楼“花满楼”花魁的凉夏变成了三房沈晴天的棋子，为了实现这个计划早在十年前就被安置在“花满楼”中，听到这个消息，她不知该哭还是该笑，但很显然，这件案子的复杂程度超出她的想像，令她感觉自己正被人推入无底的深渊，想要爬出已是不能。
    沈氏和林氏之间的矛盾因为此案顿时升级，命案之事也上升到帝王耳中，三府六堂尽皆过问，各大家族蠢蠢欲动，京城粉妆了数年的平静天空终被撕出一道缺口，且正以极快的速度朝四周蔓延，无人可阻。
    被反复提审却一直沉默不语的凉夏成为众矢之的，不但被提出普通的太常府牢，押到关押朝廷重犯的天牢重地，更是被当今天子召见，与沈府的重要人物对簿公堂。
    半个多月的严刑拷打令凉夏十分不耐，她看着高高在上的苍老天子用一双昏黄的老眼盯着自己，感觉就像被一条毒蛇锁定，随时会被咬上一口，心中的烦闷不断升级，险些忍不住当堂爆发。
    这时，她感觉身后一道温和的目光投来，如同炎炎夏日中一道冰冷的灵泉，慢慢浇熄她心中的烈焰，不用回头她也知道不是别人，正是墨云尘。
    天子在上，墨云尘不过是重多家族中的一位公子，却有面见圣颜的机会，不得不说他的能耐也超乎凉夏的想像。
    沈氏长房与三房的对峙无休无止，谁都没有确切证据证明沈莫年究竟是谁下毒所害，但凉夏心中清楚，此案最终的结局，必是以她的生命作为终结，帝王以此来压制山雨欲来的京城天象，牺牲她一颗小小的棋子并不为过。
    事情的发展也在朝她预料的方向一步步延伸，果不其然，天子听了四个多时辰的辩驳后，一幅神思不殆的样子，挥手终止两方的争论，亲自下令斩杀她这颗小小的棋子，沈莫年一案就此了结！
    凉夏看着年迈的天子被宫人扶入内殿，左右两旁各自站立的沈万康和沈晴天互相吹胡子瞪眼后，纷纷拂袖而去，就连陪审的国相程沃和太常寺卿常通也只默然离开，没有人看她一眼，仿佛她只是个无关路人罢了。
    身负沉重镣铐，浑身伤痕累累的凉夏从墨云尘身边走过时，清晰看到他一双黑眸中满布的血丝，还有他眸底急剧涌动的怒潮，翻腾不息，似随时都会淹没一切！
    回到天牢等死的凉夏从小小的天窗里仰望着京城一平如洗的蓝天白云，只觉她这一生可悲又可笑，苍促短暂，毫无留恋。
    不知为何，她脑海里想起了墨云尘风流俊逸的脸庞，想起了他方才在皇宫大殿中看向自己的眼神，怒中藏悲，悲中藏怜，一颗芳心突然有些荡漾，如同平静了多年的湖面突然被微风吹过，水面泛起一圈圈的涟漪，怎么也不能平息。
    凉夏原以为，等待自己的命运会是以命抵命，她的心情反而坦然。
    人生来便有一死，只不过她这死法过于憋屈罢了。
    可纵观天下，为奴为婢者比比皆是，那些人连基本的人权都不曾有过，被杀被虐被卖都正常不过。她原不过是个贫苦小孩，死于非命也算不得什么稀奇的事情，她这十五年的时光也算不得天地间最悲惨的一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