吉诺弯刀

第九百六十四章 劈柴


    击(一)
    枪击事件后第三天,逸晨先生带着他儿子梁欣从附近的大城市回来了。
    有些日子没有见过梁欣了,他的身高和体重又往上蹿了一大截,现在已经完全长成个标标致致的壮小伙子了。
    宽阔的肩膀、修长的双腿、凸出的胸脯肌肉和胳膊肌肉,浅浅的酒窝,堪称玉树临风,甚至嘴角也长出了毛茸茸的髭须。他的性格还是那么内向与腼腆,三言两语就会脸红。
    他提着一个军用迷彩的行李包,站在他父亲身边,规规矩矩地向我和沈先生打招呼,称呼沈先生为叔叔,称呼我为姐姐。
    逸晨先生听沈先生说了整个枪击事件的来龙去脉,听完之后,就一直拿眼睛看着我。
    在他的注视下,我觉得有点惭愧起来。第一次地,我觉得这件事情做得有点孟浪了。我该更冷静一点,想个更圆满的解决办法的。
    梁欣一双温存的单眼皮小眼睛,也跟着他父亲不住地打量我。
    我更加觉得惭愧,我好像没有给年轻人树一个好榜样呢。
    逸晨先生说:“对人开枪是什么感觉?很痛快,是吧?”
    我低头说:“对不起,我知道做错了。”
    我分辩说:“我只是想给他一个教训,让他知道,这样随便地恶意对人,是不会有好下场的。”
    逸晨先生说:“开枪的那一瞬间,你是为了保护自己,还是为了帮助对方,自己心里,是最清楚的。”
    我无语。
    我说:“我以后不再碰猎枪了。”
    逸晨先生说:“这句话,还是我在你的作品中看到的:射击的标靶,应该在内,而不在外。”
    我看了看沈先生。
    他对我耸了耸肩。
    我又看了看梁欣。
    梁欣对我露出一个崇拜和理解的微笑。
    我再次说:“好吧。我错了。错在知行不能合一。外在的考验一出现,心就还是失念了,就还是跟着习惯跑了。”
    有些人就是有逸晨先生这样的威严,他就像一面雪亮的镜子。
    站在他的面前,你能够清楚地看到自己刻意覆藏起来的那些缺点。
    (二)
    第二天早上醒来,听到小木屋外传来一阵阵劈木头的斧凿声。
    我懒懒地披散着头发,推开木护窗一看,原来是逸晨先生带着梁欣,两个人穿着毛衣和背心,正在院子里的空地上,劈着壁炉烧的木柴。两个人各持着一把长柄的斧头,正抡圆了胳膊,上下挥舞,两人的旁边还放着一架手拉的双柄长锯。
    他们已经干了一会儿了,把前些天从上游冲下来的那些木柴已经劈了一小垛出来,码放在了屋前走廊的一角。
    现在,父子俩正在劈着一根结实的橡木。
    我隔着窗户和他们打招呼。逸晨先生说:“走廊上有冲好的咖啡,牛奶也是温的。”
    我系紧棉睡袍,坐到走廊上来,一边看他们劈柴,一边端着杯子,品尝着逸晨先生从城里带来的挂耳咖啡。
    梁欣干这活儿显得驾轻就熟了。从他很小的时候起,逸晨就总是带着儿子自己动手劈木柴作为冬季家用壁炉的燃料。
    逸晨的道理是:如果一个孩子从来没有亲自动手劈过柴,他就会以为冬天的温暖来自人工的壁炉,而不是大森林的慷慨。
    我走下走廊,凑近过去,仔细打量着他们正在对付的那根橡木。
    从年轮上看,这棵橡树生于1860年。那时美国还在内战中。
    橡树在这个地区的生长并不常见,只有冬湖镇附近山区的垂直气候带才会有。橡树也不是当地人最喜欢的壁炉燃料。与当地比比皆是的白桦树相比,橡木的生长速度太慢了,而且成活率很低。
    橡树的树皮是这一带多如繁星的野兔们最爱啃噬的食物。冬季,田野里的庄稼都收割了,草丛干枯,掉落的种子也被深深的大雪和冰层覆盖,橡树的树皮,就成为兔子过冬食品的最好选择。每年冬季,橡树的树皮都会被兔子啃掉一圈又一圈,直到来年夏天发芽再生。很多橡树就是因此而夭折了。一棵橡树,要长到兔子够不到的高度,必须经过十年或更多的时间。
    每一棵幸存下来的橡树,要么是生长地点十分偏僻,躲开了兔子的视线,要么是碰巧赶上那些年份森林野狼和黑熊队伍壮大,兔子数量不足。
    或许有一天,将会有一个耐心的植物学家会来好好研究一下这一带橡树林的生长规律,绘制出橡树生长的速度曲线。
    这条曲线会显示,橡树每十年就有一个生长的波峰,它们和兔子数量的最低谷恰好是对应的。
    我捡起一根他们劈好的橡木柴禾,发现父子俩的手艺都相当傲人,柴禾的边缘既笔直又光滑,要把一根如此硬度的木柴劈得这样整齐,不仅需要臂力,而且需要使斧头的巧劲儿。
    我不由得赞叹道:“真是好活儿,和当地的大叔们劈得一样好。”
    逸晨先生说:“我可不像你,大小姐出身,我出生在农村,从小就给家里放牛、打草、砍柴,和当地的大叔们没有两样。”
    他指了指梁欣,说:“我希望他也能一直保持体力劳动的本色,不要变成写字间里的大少爷。”
    (三)
    太阳下山以后,天色瞬间黑暗下来,外面的气温迅速下降。
    晚饭前,梁氏父子俩把劈好的橡木搬进了木屋,横一根斜一根地架在壁炉里,用点火器点燃了,红红的火焰迅速给房间带来了温暖。
    梁欣和卡佳又过来点燃了铁皮炉,在炉子上开始烧水。
    逸晨先生对儿子说:“你看,为了让我们暖和一晚上,森林付出了上百年积蓄下来的阳光。今晚,我们的体温都拜太阳和森林所赐。”
    他说:“我们要懂得回报。”
    梁欣用力点了点头。
    他的确牢记了父亲多年来的教诲。梁欣一直是一个出色的环境保护者,这辈子,坚持不懈地从事环保公益,用他的镜头和身体力行的行为,为宣传环保,作出了很大的贡献。
    梁欣在那天晚上的日记里写道:“10年前,在这片森林里,也许有上千粒橡树的种子发芽,但只有这一棵橡树躲过了兔子的牙齿存活下来。它积蓄了100年的阳光,释放在我们的壁炉里,变成了我们全家的体温和生命。我们的生命和森林是一体的,从来就没有分离过。”
    后来,梁欣的住宅,也一直保持了壁炉这种怀旧的设施。每到冬季,他也会带领自己的儿子,亲自劈壁炉烧的木柴。
    梁欣家的宠物猫猫则始终坚定地认为:梁欣就是一切温暖的魔法制造者。
    每次梁欣半夜三更醒来,抖瑟瑟地从被窝里钻出来,走到起居室去给壁炉加柴禾时,他家的猫猫总是闪烁着绿光莹莹的大眼睛,岿然不动地挡在梁欣和炉子之间,要亲自观摩梁欣施展他的魔法表演。
    梁欣不得不屈尊趴在地板上,从猫猫的两腿间把柴火伸过去,放进壁炉,又把点火器从猫猫的尾巴下伸过去,把柴禾点燃。
    猫猫带着无限敬仰和崇拜的神情,看着梁欣趴在它前面完成这种操作。它的这种执著的围观精神,堪称惊天地泣鬼神,可令大河改道,能令群山低头。
    第二天早上,天气暖和起来了,壁炉也就熄灭了。梁氏父子俩又勤快地扫清壁炉里的炭灰,把变成灰烬的橡木送到营地的果园里,作为果树的肥料。
    这样,这棵橡树就会变成明年脆香的红苹果,再次回到我们中间来,再次带给我们生命富足与甜美的温暖。
    所有的东西都是如此循环的,一次又一次地消隐,又一次一次地回来,以不同的形态,支撑着我们的生命,与我们融为一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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