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归真录

第六七章 落落高张,天地渺莽,无量度人


    “王泽流兮浩洋洋;
    克服怨敌,怨敌克服兮,赫兮强!
    宇宙有穷止兮万寿无疆。
    幸我来也兮青其光!
    青其光兮永不相忘。
    异处异处兮堂哉皇!
    堂哉皇哉兮嗳嗳唷,
    嗟来归来,嗟来陪来兮青其光!”
    群尸狂歌,音声悲怆,随其歌声,瑶池无边血海波涛激荡翻涌,打着转儿,一直向上方旋去,如血红宝幢,直涌上三百六十五万里,然后方止。
    血红宝幢之上,十亿万血莲千瓣万瓣,层层叠叠,螺旋堆积,周匝覆压,阿那毘罗大风急旋,莲瓣如血,乱飞乱舞,充塞虚空世界。
    尔时昆仑山头,宇宙黑暗,金轮炽盛。血莲宝幢耸立于峻峰之极,神光烈烈,普照天穹,血莲宝幢之顶,坐一神人,如大盘古氏之状,以刑天之首为首,亿万尸神为身,千疮百孔,残缺不全,遍体如鲜血粘稠,鼓荡流转,一一毛孔间皆有无数尸骸白骨纠结重叠,蠕蠕而动,钻进钻出,又有条条血河,如瀑如流,自一一毛孔间倾泻而出,滔滔不绝,于空中聚为一十七道秽气,其红胜血,仿佛浩瀚天河,又似太古龙蛇,狰狞狠恶,缠绕于盘古氏之周身。
    鼓角之声振动三界,奈落伽六部九十六道亿万魔众,魔云弥漫,杀气滚涌,无边无际,如大黑暗海洋,低垂昆仑天柱之上,自四方上下,兵戈如雨如雾,皆向中央盘古之身腾跃而来。
    尔时大盘古氏,高踞血莲宝幢之顶,仰首向天,忽有一溜金虹,划破黑暗苍穹,于中天急坠而下,落入盘古氏眉心之间,轰然一声,盘古氏浑身剧震,霍然睁开双目,二目中白炽光焰如天柱喷涌,直上无限云空。盘古氏缓缓立起身来,垂首向下方看来,二目中亿万金光流转,两眉心间,玄关祖窍之中,金水滉漾,日轮灿烂,出金水之中,纷纷红气如丝如缕,结成宝盖一顶,有六条金龙,须髯如火飞扬,驾金车一辆,车上坐一少年郎君,修眉凤目,脸色苍白,绛袍金冠,背后有巨大三足金乌之形,奋翼张天而飞,那少年郎君执金剑一柄,剑尖与眉心平齐,少年目视剑尖,眼光渐渐凝聚,猛地里将剑高高擎起,直上直下,一劈而落。
    于是尸盘古须发飞空,充满世界,而发狂歌如哭,混蒙苍古,不知所谓,不知其意,周身汩汩鲜血如活蛇,逆发际倒流直上,一一毛孔中无数上古尸神骨骸皆于同时厉声尖啸,尸盘古足踏血莲宝幢,一十七道秽气飞腾如血红巨蟒,迈开大步,撞入黑暗魔海之中,波涛怒卷,汹涌回旋,时散时合。
    此盘古氏者,实非真盘古,乃玄穹上帝帝俊、大天圣后羲和,以曼陀罗血祭之法,聚合洪荒亿万神明精魄躯壳,炼制所成之大尸盘古氏,而以东君帝鸿坐镇玄窍中枢而操控之,其时东君于大尸盘古眉心祖窍之中,秉持金剑,手挥足舞,如泣如歌:
    “锦瑟无端五十弦,一弦一柱思华年。
    庄生晓梦迷蝴蝶,望帝春心托杜鹃。
    沧海月明珠有泪,蓝田日暖玉生烟。
    此情可待成追忆,只是当时已惘然。”
    左掌自袖底翻出,轻轻向前一推,大尸盘古氏亦于同时一掌击出,无量阿那毘罗大风呼啸而出,神威无俦,便有七十万魔众应时骨肉消融,随风化为血水,流入瑶池深处。
    大身、大满、大威德、如意四大伽楼罗王尖声怒啸,翅拍雷霆,金云万重,覆压星天,从空扑击,罗睺罗、计都、罗骞驮、毗摩质多罗四大阿修罗王皆手托须弥山,催动海水,四面纷纷乱打,又有摩呼罗迦,诸大毒龙蟒王,千里万里,蜿蜒游走,自大尸盘古两腿之上缠绕而上,毒牙锋利,深入盘古血肉之中。
    然而此盘古正是尸居余气,哪里惧怕世间毒物?任毒龙巨蟒遍体噬咬,只作不知,自有无数尸神,奇形怪状,密密麻麻,白骨支离,自大尸盘古周身毛孔中涌将出来,手掐蟒龙之颈,奋力拉扯,蟒龙哀号,皆作寸断,自尸盘古身上跌落,一一断躯复又化为一一蟒龙,首尾俱全,口吐蛇信,嘶嘶作响,乃复前赴后继,蜿蜒游上,众尸神也发了性子,尖啸如狂,手爪挥舞,抓住毒龙巨蟒,塞入口中,胡乱吞嚼。
    尔时大尸盘古,身周一十七道秽气冲天怒卷,横扫万类,势不可挡,满天上千百万金翅鸟悲啼如潮,毛羽纷落如金色大雪,东君于祖窍之中,驾乘六龙,拔剑起舞,随其舞蹈,尸盘古又将双臂招摇,横空飞旋如风轮,一身而敌诸阿修罗、阿修罗王、罗刹、罗刹王、紧那罗、紧那罗王、乾闼婆、乾闼婆王、摩呼罗迦、摩呼罗迦王、右魔使楼陀罗六部九十六道六万万魔众,不见怯弱。
    尔时昆仑山头,宇宙黑暗,金轮炽盛,盘古赫怒,万魔喧嚣,血莲纷飞,如尘雾,如云海,亿万血莲火云之上,蚩尤泥丸宫大开,大赤气如匹绛帛,冲上七百万里,然后倒卷垂下,遍覆身躯,黑洞开放,皆如大黑莲花,充满虚空。
    魔主于是纵白牛,仗青剑,腾身而前,更不打话,一掌向帝俊胸前拍来,掌心空间向内凹陷,无数光线紊乱扭曲,如大黑漩涡,旋入无穷深处,不知底止。玄穹上帝长须飞卷,“嘿”了一声,将手一起,一指指出,指端放宝光一十七道,一一光端,又各放宝光一十七道,如是一一光端,皆放宝光一十七道,重重无尽,不可逼视,直指蚩尤掌心之中。
    于是指掌相接,宝光黑洞一时俱消,只见一掌一指,抵在一处,微微抖动,有一盏茶光景,魔主满头长发皆飞扬而起,如箭矢一般飘向后方,将双目一张,亿万道黑色光线旋流而出,来取上帝头颅,帝俊微微冷笑,二目神光炯炯,于中有亿万金箭,纷纷射出,未发先至,霎时间有光流喷涌如泉,无穷黑洞崩溃塌缩,散若尘埃。魔主苍白的面上现出一抹晕红,身躯微微后仰,将烛龙剑一抚一拍,如纯青琉璃色,飞鸣而起,中有红线一缕,细若游丝,急速振荡,而发无声希有之大雷音,振荡一切世界,于一瞬间向帝俊刺出六百六十六万次,帝俊屈指连弹,铮铮之声连接一气,无有断绝,竟无法区分起始和终结。
    待得雷音俱消,帝俊身形已在一百万里外,足踏星球,悬于虚空宇宙之中,一十七道巨大光芒宝气旋绕周身,遍彻十方世界。蚩尤一按白牛之首,纵身跃起,身剑合一,如匹练巨虹,直追而去,帝俊见飞剑来袭,指尖点出,与烛龙剑剑尖一抵,足下星球霎时溃散,化为漫天星沙,帝俊轻轻倒退一步,已置身另一颗星球之上,依旧远离百万余里。
    蚩尤急运烛龙剑,鼓荡真力,紧追不舍,只见颗颗星球崩散虚空,无量星沙尘雾彼此联接,滚滚莽莽,如尘埃巨龙,一直伸入无尽宇宙深处,两人身形霎时远去。
    尔时昆仑山头,天后羲和负手而立于光耀柱顶,见帝俊、蚩尤远入虚空深处,天后神色如常,冷冷说道:“刹魔,数万年不见,不知你可有长进?”刹魔圣主白衣赤足,云鬓如雾,风吹衣袂,飘飖轻举,微微笑道:“有无长进,一战便知。”
    “如此,便接我一掌吧!”天后长眉竖起,将手掌提起,尽作灿烂金华,一掌缓缓击出,刹魔圣主左袖一拂,与天后掌力轻轻一触,轻飘飘借力飞起,雪白的足掌自裙底飞出,来踢天后右肩,天后哼了一声,竖指向天如戟,刹魔一脚踢来,足心不免正撞上天后手指,微微一缩,屈膝一弓,双臂探出,玉指纤纤,来取天后双目。天后袍袖一扬一卷,将刹魔双臂一齐卷入,右掌提起,径向刹魔圣主顶门拍来。天后真力,乃大光明,含而不发,发而不绝,这一掌如拍得实了,纵刹魔为万魔之主,亦不免一拍两散。刹魔笑道:“羲和,你还是这般狠辣。”眉心忽然有一蓬小小火焰凸显而出,如莲花之状,花瓣舒展,金辉流转,璀璨无比,轻轻飞起,向天后掌心迎去。这是刹魔圣主本命真火,万古长存,可生万物,灭万物,俱在刹魔一念之间,天后见了这点火焰,也有几分忌惮,不欲直接碰触,舌绽清音,有一颗小小金丸吐出,“叮”的一声,金丸莲花撞在一处,清脆悦耳的声音久久不绝,宝光迸溅,旋生旋灭,漫天上金火璀璨,缤纷如画卷,一条条自空中垂落下来,涓涓滴滴,络绎连绵,好看之极。
    条条璀璨金色烟火倒垂于天地之间,刹魔白衣飞舞,身形千幻,往往此方未消,又在彼方出现,一条条人影重重叠叠,如亿万朵纯白莲花,拥塞空际,飞旋围绕,纤掌亿万,纷纷齐出;天后仰面向天,立于光耀柱顶,端严不动,真力凝聚,一掌一指,直来直去,毫无花巧,只是每每一掌击出,刹魔圣主便远遁他方,复又寻罅抵隙,乘虚而入。
    当是时也,大尸盘古目极六合,声震寰宇,十亿血莲围绕,一十七道龙蛇秽气横扫天上地下,独战亿万群魔,愈见精神,瑶池血水鼓涌,流溢而出,沿西昆仑山峰石壁流淌而下。
    西昆仑山中,自有不可言说之处,并无日月,不见天空,冰寒刺骨,上下四方,到处都是白蒙蒙一派,如云如水,缥缥缈缈,不知穷极,于中似有无数风涡,无声无息,不住流动。云水深处,有一方冰崖突出,崖上坐着一名老人,身形矮小,不满三尺,两耳尖尖,支楞两旁,皮肤淡绿,头顶毛发稀疏,皱纹堆垒,正是洪崖先生。
    此刻洪崖先生手持一根淡黄色的钓竿,独钓寒江如前,总来先生眼前,唯钓丝一缕,天崩地坼,何有于我焉?
    白乌鸦在洪崖先生头顶飞来飞去,哑哑低鸣,仿佛十分不安,又似异常兴奋,白骡儿立在一旁,亦是竖起耳朵,咴咴长鸣。
    洪崖先生抬头仰望,见白蒙蒙的天色中透出一丝血红,空气中仿佛浮动着一种淡淡的血腥气,鼓角厮杀之声隐隐入耳。
    洪崖皱了皱眉头,自语道:“真是……不得安生哪。”叫:“骡儿!”嘀哒一声响,白骡儿腾身纵出,洪崖伸手抓住白骡尾巴,翻身落上骡背,白乌鸦随即收翅落下,停在洪崖肩头,兀自蹦跳不已。
    洪崖上了骡背,轻轻拍了拍骡臀,那骡儿迈开四蹄,一跃跃出寒水白云,在于昆冈之上,玉石俱焚,嘀哒嘀哒,沿着笔直的峭壁,头上尾下,足步轻盈,纵跃而上,血红的瀑布自昆仑山顶哗哗落下,至白骡身前,自然两边分开,涓滴不能沾身。
    先生驱策白骡,往昆仑山顶正行之际,见一尊菩萨,赤足素袍,手持一枝青色莲花,顶上螺髻之中,有一金瓶,金瓶之中,碧波荡漾,徐徐自北冥归墟之上,缓步行来,见了先生,微微点首示意,依旧一步步向上行去。
    先生见了,道:“却好,我们回去罢。”便欲拨转白骡,向来路返回,不知这骡儿平素极懒,除了抢鱼争酒,便是于葫芦中呼呼大睡,今日却发了骡性,只要去看热闹,四蹄如铁铸一般死死定在石壁上,再不肯回头,白乌鸦亦是嘎嘎鸣叫,振翅飞起,竟当先向上飞入上方金焰血海中去了。
    先生骂道:“贼乌鸦,贼骡儿,只恁地不听话。”无奈,依旧驱着白骡,笃笃敲着石壁,向上行去。
    虚空之外,不二天河倒垂天际,通天教主乘无量度人舟逆流而至,将封神台一举撞为齑粉。
    当年元始天尊将封神台自岐山拔起,送入东方虚空深处安置,每过一年,便亲加一重禁法,每一重该三百六十五道先天符印,每加一重禁法,八部正神神力就增强一分,与之同时,八部神明所受禁制亦随之加深一分,又付子牙以打神鞭、万神印,总辖诸神。
    一千七百年,共计六十二万五千道先天符印,乃玉虚圣人亲手施加,玄功奥妙,通天教主虽为掌截教之主,神通不可思议,原也不能猝然一举破除。
    只是前番燕山之下,四位真人发动诛仙阵,八部群神灵体俱消,返归封神台上,一千七百重玉虚禁法亦被破去三分之一;多宝道人、悟空设计,化为血海幻境,将子牙引出封神台,夺了打神鞭、万神印,封神台失了主控之人,金灵圣母便得以登上封神台,将血海幡所集七千七百万生魂热血灌入封神台,又引诸天星辰之力下击,多宝道人又将混沌鞭散化,送入血丝裂痕之中,借开辟混沌之力,教主乘时亲临,内外交击,封神台如何经受得起,当即分崩离析,化为微尘星瀑,滚滚坍塌。
    茫茫星尘中,无数微细青丝聚成一束,依旧成混沌鞭之形,落入教主掌中。教主收拢混沌鞭,长袖如雾挥出,轻轻一收,已将封神榜卷入袖内。
    尔时通天教主,斗笠缁衣,清容如水,迎风立于船头,手持榜文,以示三界十方,上四部众神见了,俱热泪交流,舍了敌人,纳头跪拜:“弟子等愿掌教圣人圣寿无疆。”
    教主低头,见金灵圣母跪于身前,教主于是喟然叹息,两行清泪缓缓流下,将手摩圣母之顶,元气鼓荡冲盈,刹那倒收而回,圣母元身凝聚,神采奕奕,拜曰:“谢老师。”教主点头,又叹一声,转身高举封神榜,五指微微收拢。
    尔时群仙众神,不论身在阐教截门,俱罢手止斗,向教主看来,悟空在多宝道人身后,抬眼看来,正看见石矶娘娘,双眸湛湛,向自己看来,悟空低声唤道:“娘娘,且喜今日脱劫。”石矶娘娘微微点头。
    尔时通天教主,五指一合,复又张开,封神榜化为散漫青气,自教主指间流出,周天八部神明,不论本为阐截凡俗,俱渐渐化为虚影,栩栩飞动,石矶娘娘依旧面含微笑,目视悟空,身躯渐渐变得透明,悟空不禁热泪双流,跪倒下去。
    天风浩然,众神灵体奄然星散,如流萤点点,吹气可灭,唯有金灵圣母手执龙虎玉如意,起立如常。教主复仰首向天,慷慨悲歌:“人道渺渺,仙道莽莽。鬼道乐兮,当人生门。仙道贵生,鬼道贵终。仙道常自吉,鬼道常自凶。高上清灵爽,悲歌朗太空。唯愿仙道成,不愿人道穷。”点点流萤盈盈飞舞,俱向无量度人舟中落来,教主收聚八部真身精魂已毕,倒转天河,独驾扁舟,飞流直下,十万亿程。
    尔时多宝道人、金灵圣母、无当圣母、龟灵圣母、乌云仙、虬首仙、灵牙仙、金光仙、悟空、小山、丘处机、马钰、广成子、赤精子、道行天尊、南极仙翁、太乙救苦天尊、清虚道德真君、灵宝大法师、黄龙真人、云中子、葛玄、萨守坚、可韩丈人、三茅真君、历代玉虚散仙,俱化云光紫气,随在教主无量度人舟后,向北海归墟飞下。
    尔时天皇大帝曜魄宝,五首十臂,高耸九天之上,混茫青气之间,见众人皆去,四百万里身躯轰然塌下,依旧化为五方五老,流精玉冠,光明五色,亦随后而来。
    尔时通天教主,足踏无量度人舟,以载诸神精魂,横贯苍穹,呼吸间越过三十三天亿万里程,见钟山兀立,归墟深深,教主飞舟而来,只听得虚无中水流有声,元始天尊步履清溪,蓦然现身于无量度人舟前,一指向教主眉心点来。
    “落落高张,明气四骞。梵行诸天,周回十方。无量大神,皆由我身。
    我有洞章,万遍成仙。仙道贵度,鬼道相连。天地渺莽,秽气氛氛。
    三界乐兮,过之长存。身度我界,体入自然。此时乐兮。皆由我恩。
    龙汉荡荡,何能别真?我界难度,故作洞文。变化飞空,以试尔身。
    成败懈退,度者几人?笑尔不度,故为歌首。”
    毕竟不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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