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神归真录

七二若夫天地为炉,万物为铜,是谁无情哉?


    菩萨低垂慧眼,圆满如月,静静趺坐在地藏金色的巨眼瞳人中,常处一切生死苦乐之间。
    如一光子,于一刹那,同时穿过两道狭长的罅隙,无先后,无断分,菩萨之身亦如是,同住兜率内院与九重幽都之下,非一非二,不可思议,不可言说。
    诸般怨念、憎恶、仇恨、贪婪、悲哀、痛苦、执着、爱恋、向往、慕想、愉悦、喜乐、罪孽……,这世间一切有情众生轮回之际的种种业力纠结在一起,仿佛道道浅灰色的泉流,又像苍白色的火焰,打着旋儿,自菩萨周身毛孔中滚滚冲刷而入,菩萨柔弱的身躯即时化作森然而嶙峋的白骨,次一剎那,灰白色的业力倒流而出,菩萨的身躯又变作初生婴儿般细嫩,次一剎那,菩萨已然垂垂老去,病骨支离,在漫漫业火的侵蚀中,复又化为森森白骨,崩坏如沙尘,……如是种种诸苦,尽集于身,往复无休,永无底止,菩萨眉宇间的微笑却不见有须臾减退。
    悟空立在云端,看着四角青莲座上的玄奘,不自禁地热泪滂沱,叉手合掌,恭敬皈依。
    “悟空,为何我看见,仍然有点点的尘埃结垢在你的灵台?”柔和的声音仿佛清澈的水流。
    “告玄奘师父,我于往昔,犹有恨意未去。”
    “如我所知者,不应有恨,唯当有情。”玄奘温和微笑,抬起不停变幻的,可怖的手掌,轻轻覆上悟空的头顶。
    彻然的宁静与安详自掌心流出,一直流入悟空的心灵深处,自顶自踵,无一不到。
    悟空身躯微微颤抖,徐徐拜倒:“是,悟空知道了。”
    立起身来,又向玄奘一礼,一步一步,慢慢离去。
    四角座头,慈悲喜舍四色青莲华散漫垂落,纷飞如岚,玄奘手把龙华树蔓,色身坏变,与阎浮提世界一切有情同诸衰恼哀乐生死,安忍不动,譬如大地,有纯金色的熔液,仿佛悲伤的泪水,从地藏金色的瞳人深处缓缓滴落,流入下方,在无边无际的黑水上蔓延开去,黑水之上,仿佛燃起了蒙蒙的淡金色光焰,漂浮在幽冥世界。
    *****
    天垂一线,滚滚云气如亿万万巨龙齐声咆哮,自虚空深处急速推涌而出,云端之上,神人真容正大,气象俨然,如铜浇铁铸,上有四面,以向四方,面目神情各各不同,威光赫奕,高临三界之上,足踏浩荡神光,腾腾向前。
    曼陀罗大殿之前,最上法皇清净自然觉皇如来高坐莲台,手拈宝珠,对众含笑,忽然抬头,正见神人一体四面,或颊有龙鳞,额间生角;或牛头两角,面目慈悲;或眉如飞凤,黑须飘洒;或面如少年,长发如墨,神光跳荡,纵跃前来。神人身后,又有一白衣女子相随而来,云鬓花颜,难掩风霜之色,正是女娇。
    法皇见了,脸色一变,将手中宝珠望空抛出,化为重重纯青色琉璃宝网,映照无尽,将一切景象尽数包罗在内,法皇于莲台之上,微一耸身,入于宝罗网内,天后、帝鸿、陆压鱼贯而进,宝珠光网交相层叠,四人与四面神人俱消失在光罗宝网之中,太乙天尊等八位玉虚上仙驻足空中,且观看不提。
    “帝俊多年来独据天位,果然也有些长进,这份手段比昔日强了不少。”火云宫内,神农皇帝、轩辕皇帝俱威容凛然,早就一扫先前痴呆之态,目中神光炯炯,分坐伏羲皇帝左右,三位圣皇成品字形布列,额间各放一道光华,投向三人中央一团光影之上。
    但见光影之中,四面神人身如铜铁,一举手、一投足,莫不蕴含粉碎虚空的莫大威能,法皇帝俊、天后羲和身影翩飞,与神人战在一处,隐隐相当,帝鸿仰天清啸,将周身骨节摇动,如闷雷一般,自足跟响起,一直响至泥丸宫,闷雷响动之处,八万四千毛孔尽皆开张,缕缕混沌元气如雾涌出,缭绕帝鸿周身,亦化为一名神人,体貌端严,须发如铁,遍体筋骨如铁,目中有无穷雷电,激荡如海。
    此即帝俊、羲和集亿万尸神与奈落伽六部之魔躯血肉精元,生死交融,荡涤真火,与帝鸿身躯相合,成就亚盘古之身,亦号铁师元阳上帝,较之大尸盘古纯以尸神为体,铁师盘古却又更胜一筹,隐然已有盘古真身气象。
    这铁师盘古作雷霆巨吼,赶将上前,与法皇、天后共战四面神人,陆压红袍飞动,独战女娇,只见那神人四面转动,少年面目煞气隐现,乃大禹文命之容,厉声叫道:“帝俊、羲和,汝二人千般诡计,诱我杀我,虽越千年,此恨正消?纳命来。”双臂纵横,犹如天柱,不可抵御。
    火云宫内,伏羲皇帝拊掌大笑,眉目间不尽欢喜之色,额际神光炽烈,射入中央光影,圣皇喜笑道:“帝俊、羲和,汝二人今日拿乔作态,剃头易服,真羞杀人也!”只见光影中神人跃舞,文命之面转过,现一龙角人面,正是伏羲皇帝形容,这一张面目口唇开合,喜笑之声随之逸出:“帝俊、羲和,汝二人今日拿乔作态,剃头易服,真羞杀人也!”旋即转过,牛首人面乃神农皇帝,口中朗言:“帝俊、羲和,汝等惯施诡计,窃居神器,过得好自在么?吾来也。”神农之面一旋而后,轩辕皇帝之面转向前来,冷笑不已:“四海九州,莫非吾之苗裔,汝二人窃据天位,僭称天命,凌驾吾人骨血之上,好生无耻!”
    原来当日承乾体内蚩尤魔神,被大势至菩萨一击陨落,承乾得女娲娘娘生生之力护佑,尽复禹王文命之身,娘娘却旋即将他送入火云宫中,乃不欲三界再起动乱之故。
    文命虽有神通,究竟远不及三位圣皇,因此娘娘也不曾在他身上另加禁制,不道伏羲皇帝久困火云,历千万斯年,妙演先、后天正反八卦,道心玄微,不可思议,另出蹊径,于天机之道,几欲直追三教圣人,见文命入宫,宫外却有女娇守望相护,女娲娘娘游心入定,思入无量,文命、女娇二人心神遥遥相通,曲曲折折,如丝线一般细微,竟越过女娲娘娘所设封禁,连接一处,纠缠难分。
    伏羲皇帝身虽受困,道心通明,见了此景,不禁摇头叹息:“我等当年却无知心之人,肯为我等用情如此,不然,火云虽深,怎困得我等之身?”皇帝感慨久之,心头灵光一闪,唤醒神农、轩辕两位圣皇,三位圣皇合玄虚不可思议之道力,借女娇与文命心神联接之微细通道,竟一举将文命送出宫外,重出世间。
    于是三位圣皇各出神光,仗玄玄之妙,将一缕心神系缚,齐将无量神通投影于文命之身,乃成一体四面之神,来战帝俊、羲和,要一泄多年大恨。
    是时文命怒吼,三位圣皇齐齐出言讥嘲帝俊、羲和二人:“汝二人真所谓墙头之草,随风东西,我等耻与尔等并列。”法皇、天后并不作答,只将一身法力催运至极致,与铁师盘古协力同心,要将文命之身先行击溃,则三皇神念自然消散,纵有无量神通,亦无能为矣。
    然而三皇神通一齐投影于文命之身,虽不比真身亲临,一般也是惊天动地,法皇三人久战不下,四面之神体受战意催发,竟是越战越勇,法皇、天后二人不愧太初之灵,久为三界之主,手段多端,倒也尽可抵挡得住,不知铁师盘古身躯虽也神威无量,帝鸿法力却差了甚多,不堪驭使,百余会合之后,渐渐地手脚迟缓,斗战间险象环生,多次几乎为四面神体击中要害,法皇、天后只得分神照拂,三人渐被四面神体压制,步步后退。
    火云宫内,神农、轩辕两位圣皇抖搂精神,破虚传法,伏羲皇帝笑逐颜开,拍手作歌:
    “天地蘧庐,万物巴苴。东王公大笑投壶,射耀魄宝,缚巨灵胡。问圜在上,矩在下,何为乎?”
    神农皇帝、轩辕皇帝朗然和之:
    “与古为徒,惟道集虚。是先生太极之图,五德终始,三统乘除。一任人间,铜挝鼓,蜡传书。”
    苍凉歌声之中,三位圣皇身形渐渐模糊,栩栩然如水中月影,朦胧淡薄,三位圣皇借文命之体,神念投影,与帝俊、羲和、盘古铁师大战,道道无俦神通激烈撞击,宇宙如鼎沸之状。在这股几有开天辟地之威的大法激荡触发之下,女娲娘娘当年在三位圣皇所施禁制渐渐松动,进而崩碎,再战得一个时辰,三位圣皇神念便将穿越心之通道,击破虚空,脱困而出。
    四面神体神通催发,帝鸿一身法力已去其大半,铁师盘古喘如牛吼,行动越发缓慢,文命双臂纷飞,散为百千万亿条金黄斗气,如蚕茧一般层层缠上铁师盘古之身,将他与帝俊、羲和二人隔绝,到了此际,帝俊、羲和已隐约猜到其中关节,知久战于己不利,有心脱身暂避三皇锋芒,然后铁师盘古却已入了文命彀中,难以冲出;帝俊、羲和当年十子,如今唯帝鸿一人,怎肯就此舍弃,只得奋力来救,四面神体周身光气氤氲,神力益发强盛。
    一壁厢女娇与陆压争战多时,斜眼看觑,见文命神体大占上风,渐将帝俊、天后、帝鸿三人压制,女娇精神百倍,神通陡涨数成,直逼得陆压只有招架之功,无有还手之力,一步步向帝俊、羲和身边退去,女娇岂肯让他一家四口联成一体,当下里振奋精神,九尾飘荡,双手开阖,使出开天剖玉术,一千七百年来,她身隐西方,融汇东西之道,这开天剖玉术不论变化或是威力,都非一千七百前可比。这一施展开来,百余道空间黑线飞空交织,齐向陆压道人切去。
    陆压道人欲待躲闪时,四面去路俱已被黑线封死,乱纷纷黑线旋割而来,直切得满空金火沸腾,毛羽纷飘,百千万亿金乌嘎嘎悲鸣,自纵横交错的黑线间乱飞而出,须臾纷纷粉碎,化为一团团金灿灿的雾气,遮住了女娇视线,女娇九尾摆动,将眼前火云金雾一扫而尽,急举目看时,不由心中大急:“又上了这狗贼的恶当!”也不顾自己安危,和身直撞而上,身后九道白气一齐冲空怒扫,倒卷而下。
    *****
    太素天青灵宫,大殿空旷,女娲娘娘独坐云床,思入空玄之中,也不知过了多久,睁开眼来,忽然“噫”了一声,将腰身挺了一挺。
    昔者旷劫之先,二仪未分,混沌玄黄,光景冥远,浩漫太虚,其中有精,弥纶无外,仿佛有象,湛湛空成,渐渐有情,有了意识。老子、元始、通天三教圣人游于空无之中,各以太玄、太始、太元一炁吹入其身,乃成胎光、爽灵、幽精三光,以为命魂,又取太初七灵为魄,贯入九窍,其精遂蘧然而兴,乃成盘古真人,三教圣人授以开天妙经三十六卷,盘古真人于一无所有之中,足踏玄黄自然光明道气,冲虚凝远,法则斯经,运行功用,以无上法力,作大虚空吼,搅动阿那毘罗大风,历七千余劫,所谓龙汉、赤明、上皇、开皇、延康,循环沿迭,浩浩茫茫,沦坏不知几千万度,方始开辟鸿蒙,分剖玄黄,成天立地,化造万物,散布星辰,二晖缠络,四大分崩,安立三界十方亿万世界,功莫大焉。
    本来世间万象,莫不有回归混沌无序之态的趋势,此乃自然法则,最是无情,简直无可违抗。譬如盘古真人开天辟地,修道之人求长生久视,都是有情逆天之举,然而求一己之长存容易,欲三界之久持则难,所以开辟之初,天地每每沦坏,茫茫七千余大劫,不知沦坏几千万度,最后是盘古真人舍身散化,以为维系亿万虚空世界运转之力,重重天地方能历古长存,这才有了这种种天人化生,光怪陆离之大千宇宙。
    是故六合之间,盘古真人功德至大,后世仙人有赞曰:
    大道虽无心,可以有情求。
    伫驾空洞中,回盼翳沧流。
    净明三界外,萧萧玉京游。
    自无玄挺运,谁能悟冥陬?
    落落天汉澄,俯仰即虚柔。
    七玄散幽夜,反胎顺沉浮。
    冥期苟潜凝,阳九无虞忧。
    亲此去来会,时复为淹留。
    外身而身存,浮黎会良俦。
    彼时盘古真人自散身躯,以为三千大千宇宙运转之源,三光七魄依旧分离逸出,帝俊、羲和,自盘古真人双目而出,故有兄妹之名,后乃结为夫妇;神农、轩辕,自盘古真人双手手心而出,有兄弟之名;地藏、烛龙,自盘古真人双足足心而出,有兄弟之名。
    又,盘古真人昔者手出白光,开辟鸿蒙,散身之后,掌中白光与轩辕皇帝同从右手手心逸出,轩辕皇帝凝练白光,乃成一剑,以主神州气运,故此称为轩辕剑。
    三光七灵次第飞逸,伏羲皇帝乃是从盘古真人眉间泥丸而出,太玄、太始、太元三光命魂交结,紧随其后,亦自泥丸宫同日而出,此即女娲娘娘之初身,故女娲娘娘与伏羲皇帝有兄妹之名,皆以三月十五为圣诞。
    太初七灵,都有大神通,大法力,化为盘古七魄,开天辟地,盘古身殒,复为太初七神,各禀盘古真人之残存意识。其中烛龙神力虽广,灵识懵懂,地藏无意出世,其余五灵,都以为盘古精神自居,有开天辟地之大功,天地当由我掌,争斗不知数千万年,大千世界几乎崩溃,最后是帝俊、羲和,既是兄妹,又复结为夫妇,携手同心,终于高坐天位,掌握乾坤。
    当太初五灵与鸿蒙诸神魔争天之际,天崩地裂,女娲娘娘禀三元道气,亲同开辟,潜心至道,补天造人,终于体察造化之玄机,成就太上无极之身、
    只是娘娘虽然成就太上无极之身,与三教圣人相比,道心仍有一线之瑕,不为完美,那日见老子、接引、准提三圣弈于世界之根,玄之又玄,不可言说,后又与大势至菩萨神通直面一触,也是机缘已至,娘娘当下若有所悟,故将文命送入火云宫后,娘娘便入无际极深之大定,游乎万物之外,道心流转,渐臻无暇圆满之境。此刻方始出定,心头微动,便知端的,跳下云床,向前轻轻迈了一步,娘娘身形已在殿中消失。
    *****
    云气汗漫,其间忽有白光一线,细如发丝,高三丈有余,光端现出一物,有眉有翅,那物眼中又出两道白光,高高抛上天空,划了一道弧形,形如白虹,急坠而下,便向四面神体顶上反罩而落。
    女娇和身急撞而来,周身现白气九道,其长数百千里,交错旋升而上,陆压隐身云气之间,手托大红葫芦,躬身下拜:“请宝贝转身。”急抬眼见女娇不顾生死,奋然倒撞而上。
    陆压变了颜色,急收手时,那宝贝已然发动,纵是陆压自身,也已无力阻止,那宝贝在白光端上,如风轮一旋——
    九道白气断为一十八截,淡金色的血雨飘洒满空,漫漫金光影里,女娇小小身影如落叶一般不住翻飞,帝俊、羲和携手并肩,踏上一步,四臂分阴阳左右,转如阴阳光鱼,向女娇一推而出,陆压道人急呼:“不可!”将身化作金虹一道,倒插而下,尔时又有悲啸声起,神光夭矫腾跃如飞龙,急急倒旋而来,喀喇喇一声巨响,天穹塌了半边,空间裂渊深不见底,中有金乌嘎鸣之声,然后有金光如十日同出,炽然流散,盈满宇宙,陆压道人身躯渺然不见,铁师盘古委顿云端,四面神体俯身低首,将女娇身躯牢牢抱在手中。
    且说陆压道人葫芦中白光乃是斩仙飞刀,乃天地间一种灵物修炼而成,专斩修道人元神,女娇当年在朝歌城上,初遇此飞刀之时,此刀缺憾尚多,并不圆满,尚且为其斩去一尾。此刀后来又经洪崖先生祭炼,洪崖先生乃三界炼器之无上大宗师,有化腐朽为神奇之大能为,尽淬此物杂质,斩仙飞刀方算是大功搞成,于封神一战中大放异彩,斩杀多名截教异人,后一千七百年中,陆压道人吞吐元气,滋养其刀,更臻炉火纯青,较之女娇当年朝歌初遇之时,厉害处何止超出百倍?
    适才女娇以开天剖玉术全力一击,陆压道人舍了赤乌镜,分身而遁,隐于云气之中,却祭出斩仙飞刀,来伤文命,其实文命此时有三皇神通齐集于身,此刀原伤不了他,只是女娇深知此刀利害,关心则乱,奋身来救,反被飞刀将九尾元神尽数斩去,帝俊、羲和趁势进击,陆压道人反涌身来救女娇,文命心神大乱,亦来救女娇,帝俊、羲和、四面神体法力撞击,陆压道人身躯散为微尘,漂入空间裂隙之中;帝鸿与陆压原本心魂相连,同遭重创,萎靡而倒,挣挫不起;帝俊、羲和二人立心要取女娇性命,以乱文命之心,女娇重伤垂死之身,怎禁得帝、羲合力一击,文命虽搏命救护,终究差以毫厘,女娇元身已将崩析。
    无底空间裂渊迅速闭合,陆压残魂缥缈,永难回返,帝俊、羲和心中一痛,手底却未有半点迟疑,身形一错,帝俊扬左臂,羲和起右臂,又是一掌击出,四面神体仰天而呼,俯首而哭,浑不知掌锋将及己身。
    “轰”,无穷金光再次炸开,无限穹窿紊乱扭曲,阎浮提世界一切光线俱疯狂跳跃不止,即是帝、羲二人如此神通,也不得不暂退数步,以避其锋。
    火云宫内,传来浩然长叹之声:“好小子,不足与谋,终是为情所困。”伏羲、神农、轩辕三位圣皇身形重又清晰实在,依旧成品字形布列,垂头齐向中央光影中看去。
    无穷光线疯狂跳荡,无数空间碎片乱舞如青锋利剑,良久方始慢慢止息,三位圣皇低头看时,见帝俊、羲和稍稍退开一步,各将手掌慢慢提起,神体四面,已去其三,黑发少年独立于滚滚如沸的青光乱流之中,浑身衣袍粉碎,遍体鲜血淋漓,手中横抱女娇身躯,俯首嘶声呼唤,泪珠和着血水,滚滚落下。
    女娇身躯浅淡,犹如虚影,犹自脸带微笑,抬起虚无的手臂,仍欲为文命拭去泪水,天风浩荡,呼呼掠过文命耳际,女娇身躯化作五彩缤纷的细碎光片,随风散去,文命双臂急急合抱,只见得漫天流光散乱,如彩蝶翩跹,四面纷纭。
    便在此时,帝俊、羲和手掌翻出,徐徐向前推去,柔和的光流如水一般漫过文命身躯,文命浑然不觉,只将双臂向空中乱抓乱捞,身形像阳光下的雾气一般渐渐蒸腾消散。
    火云宫内,三位圣皇摇头叹息,眼中也有泪水流下:“小子……”视野中忽然出现一条青藤,无数青翠柔弱的叶片招展开来,笼住缤纷光气,女娲娘娘脸色冷峻,手提一枝青藤,现于场中。
    羲和冷冷“哼”了一声,并不为礼,帝俊却上前一步,欲待施礼,女娲娘娘将袖一拂,言中隐有怒意:“若非你二人也是盘古渊源……罢了!”青雾涌动,女娲娘娘真容杳然。
    一道金光倒卷如天河,自东天门外奔流而至,金色光浪之巅,有一金甲猴王,手握一根黑黢黢的铁棒,目如岩电,金火焰焰,翻腾如海,正是悟空到了。悟空驾乘金流,急驰而至,见此情形,不禁长叹道:“却是来迟了。”身旁青衣少女亦低低叹息:“禹王夫妻好苦命也。”不禁堕泪。
    其实大禹与悟空,本有极深的因果,镇无支祁于花果山下者,便是大禹,若论悟空平生仇恨,第一个便是大禹,第二个才是太乙,只是若无大禹、太乙,世间亦不复有悟空之身。无支祁乃先天水魂,只以本能行事,并不以他物为念禹王封镇无支祁,实乃为天下苍生,悟空如今明了前因,早难对大禹生出怨怼之心。
    太乙天尊与清虚道德真君、广成子等八位玉虚真人立于空中观看,见形势忽变,文命、女娇夫妻俱殒,帝俊、羲和却夷然无损,心中不由失望,见金光滔滔而来,抬眼看时,正看见悟空乘空而行,小山立于身边,其旁又有一头巨怪,身高七八丈,浑身血红长毛披散,仿佛一头大猩猩,顶上长着十几只弯弯曲曲、长长短短的狰狞利角,后背之上生满了龙牙一般的六棱骨刺。
    此物却是当年那禺狨王,当年东洲巨妖之中,就数此怪心思最为单纯,悟空此次觑得空隙,乃将禺狨王救出东极妙岩宫,向积雷山摩云城转来,见西昆仑之顶,宇宙鼎沸,悟空按云光来看,见文命遭逢危难,欲加援手之时,已然不及,悟空不禁扼腕叹息。
    太乙天尊见了悟空,又见禺狨王在旁,复记起归墟之上受辱之事,脸色沉郁,正欲与同门上前截击,空中有鹤鸣之声,一鹤横掠东海,翩翩飞至,南极仙翁拄着鹿杖,云光缥缈,捧一玉符,飘然前来。
    至昆仑山上空,仙翁面无表情,宣元始天尊玉敕:“玉皇上帝历事岁久,既欲退闲,吾三教无不从之理,东君帝鸿即可继为三界之主,为铁师元阳上帝,吾玉虚弟子,便可善辅上帝,以安人天之心。”太乙天尊见南极仙翁捧符前来,只道大师兄亦是来逼帝俊退位,却听他传掌教师尊符敕,竟是承认了帝俊传位之举,不由得瞠目结舌,惊愕之意比方才见帝俊自度为佛之时更甚。
    悟空远远瞧着,忽然觉得这青袍道人十分可怜,可叹身为救苦天尊,号为青玄上帝,道德高深,平生行事却偏狭有余,圆转不足,遂使所谋之事,竟无一成功者,悟空哼了一声,踏着金光,倒流而下,径自垂下积雷山摩云城去了。
    昆仑山上,清虚道德真君、云中子、灵宝大法师、黄龙真人、广成子、赤精子、道行天尊诸真人听了,也是十分震惊,只是震惊之余,不由得都皱眉思索起掌教圣人这道敕命的用意来。
    南极仙翁宣罢元始符敕,也不多言,唤诸位师弟:“掌教圣人已然还宫,召集十方群仙,我等速回。”仙翁话音方落,玉虚宫钟声声振动,遥遥传至,诸位真人不敢怠慢,俱随仙翁上东昆仑而来。
    *****
    钟声清越,十方世界天真大神、上圣高尊、妙行真人、无鞅数众,如细雨密雾,皆飞空而至,来集昆仑。
    玉虚九真飞越东海,将至麒麟崖,见曲曲山道之上,又是秋色阑珊,红叶满阶,仿佛当年子牙一上昆仑,领封神榜之时光景,如在目前,诸位真人思念子牙,不由欷歔。
    却看见山道之上,白云掩映,有一大一小两个人影自山岚雾气间慢慢走将上来,诸位真人心中一动,举目细观,见大者着暗黄道袍,形貌清拔,如迎风玉树,小者七八岁光景,总角发髻,英气勃勃,额间有一竖纹,其中隐隐有神光透出。
    却是玉鼎真人,携杨戬之后身前来——杨戬、摩醯首罗、杜尔伽、鸠摩罗,实为一体,乃维施帕卡,又名湿婆,与梵天、毗湿奴并称三大神灵者,毗湿奴行入世之道,转劫艰难,终于在菩提树下,睹明星而成就无上正等正觉,是为释迦牟尼,至此已超出梵天之上,这湿婆当年却也参与了洪荒争天之战,为对头合力打散,为摩醯首罗、杜尔伽、鸠摩罗,末一分身堕入轮回,是为杨戬。
    玉鼎真人当日借绝仙剑之力,猝然施袭,将摩醯首罗、杜尔伽、鸠摩罗、杨戬四段神魂煅为一体,送入轮回,降生在青城山下一户杨姓农家,只是此孩儿下地便能说话,见风便长,须臾便生得像个七八岁孩童,兼之出生之时,额生一目,神光射出数丈之远,有这种种异状,家人以为妖怪,将他逐出家门,玉鼎真人恰便到来,便收他为徒,依旧起名为杨戬,携他同上昆仑山来,拜见掌教圣人。
    清虚道德真君、广成子、赤精子、道行天尊见了这师徒二人,不由思及自身:“我等弟子方入轮回,却还要有些时日,才能重登道山。”诸位真人着实感慨。
    *****
    积雷如盖,云气如庐,摩云城头,小山青衣飞扬,坐在城墙之上,两腿垂下,轻轻晃动,眼望西昆仑方向,思及文命、女娇一生命运,其实凄然,不由得曼声轻轻哼唱:
    “问莲根、有丝多少,莲心知为谁苦?双花脉脉娇相向,只是旧家儿女。天已许。甚不教、白头生死鸳鸯浦?夕阳无语。算谢客烟中,湘妃江上,未是断肠处。
    香奁梦,好在灵芝瑞露。人间俯仰今古。海枯石烂情缘在,幽恨不埋黄土。相思树,流年度,无端又被西风误。兰舟少住。怕载酒重来,红衣半落,狼藉卧风雨。”
    轻柔婉转的歌声在群山间远远飘荡出去,夕阳西下,摩云城中炊烟四起,数丈之外的城头上,有一猿猴,抱膝坐于昏黄硕大的落日中,黯然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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