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好好爱一个人

第20章


 
  讲到最后,我把头枕在一野的遗像上,喃喃地说:“哥哥,我们回来了。” 
  沈以年递了张面巾纸过来,但他不知道,我并没有哭,我是用微笑来祭奠这已逝的时间。 
  陆妈妈把手放在我头上,来回地抚摩我的脸。这妈妈的温存,唯一的,永远的,在我无数次被梦惊醒的夜晚,曾那样真实地出现。 
  晚饭过后,沈以年陪我在院子里散步。我低头看着地面,想哪一些尘土,才是一野曾踏过的呢? 
  沈以年说:“没想到你有那么多故事!” 
  我笑笑,问他:“我还有更多,你要不要听?” 
  他充满兴趣地看着我。 
  “关于小开……”我说。 
  他从口袋里拿出手机伸到我面前:“他找过你,你在睡觉,所以我没有让你接。你要不要再打过去?我存下了他的号。” 
  我犹豫了一下,摇摇头。 
  他的号我怎会不知,若真想联系,还不是一件很简单的事。 
  沈以年认真而由衷地说:“我一直都祝愿你能够早日找到真正的幸福。” 
  我指着胸口,笑着说:“幸福,它一直都在。” 
  “但愿。”他说。 
  我们找到一野藏东西的那棵老槐树,它的枝干布满皱纹,枝头只有一片摇摇欲坠的黄叶。 
  挖了很久,终于挖出了一个信封。 
  里面只有一张纸,字迹模糊,但还是能够辨认,是一野的字,写着:原谅我,是命运的安排。 
  信封里还有一张发黄的旧报纸,社会版头条用醒目的大字写着: 
  雨夜惊人流血案,杀人只为一把伞 
  我读着,脸色迅速变灰。     
  一切   
  一切(1)   
  “就是这里。”一向神通广大到令人惊奇的沈以年带我到一家超市门口说。 
  昨天,孤儿院的老院长叫我到他的办公室里说:“有一件事我们必须得告诉你,关于你和陈一野的身世。” 
  我带着对未知的好奇不安倾听着。 
  “我想你可能已经知道了,一野的父亲是个杀人犯,他被捕后,他的妻子——也就是一野的妈妈受不了压力自杀了。当时一野只有七岁,找不到他的其他亲人,所以被送到孤儿院里。但他一直都知道他的爸爸曾经犯下的罪,只是他想知道事情的经过,这就是他一次次出逃的原因。” 
  “后来他知道了吗?”我问。 
  院长点点头。 
  “他杀了谁?” 
  院长面有难色地看着我,然后推过来两张照片。 
  一男一女,面容祥和,带着满足的幸福微笑。 
  我认得出他们,是我的父母。 
  我说不出一个字。 
  “是陈一野的爸爸,杀了他们。”院长一字一顿地说。 
  天! 
  院长继续说:“当年一野带你出去,其实是院方的决定。你得知道,我们这里的资金一直紧张,少两个人能让剩下的人都生活得滋润一些,而且因为上一辈的事情,陈一野负责你以后的生活,也算是合情合理。” 
  合情合理?多么可笑的说法,只因为我们的父辈,我们却要在今生纠缠,这算什么?! 
  可是我们的身世,是我多不能够接受的事实,我宁可,我什么都不知道。 
  沈以年以一张报纸为线索,打探到了事情的全部经过。他带我到一家超市门口,指着它说:“二十三年前,你父母在这里开了一家以你名字命名的雨具店,有一天夜里下了很大的雨,一个喝醉的男人要买伞。但他没有钱,却执意要拿走那把伞,你的父母为此与他争执起来,那个男人愤怒之下,借着酒劲用水果刀捅死了他们。” 
  这是事情的全部经过,也是悲剧的开始。 
  我看着如今已经面目全非的街道想:这就是宿命吗? 
  下雪了。 
  更确切地说,是下雨了。南方特有的高温让雪在落地之前就已融化,雨滴到脸上,冰冰凉凉,我走进超市买了一把蓝色的伞,撑开。 
  熟悉的画面。 
  是我许久未做过的那个梦。走在路上天下起大雨,很大很大的雨,雨滴砸到地上仿佛能砸出一个坑。周围的人拼命奔跑,我却不知道该到哪儿去。梦里,我是一个无家的人,所以没有我能够停留的港口。于是我给自己买了一把伞,几近透明的蓝色,很好看。我打开那把伞,太阳却出来了,阳光充沛。原本潮湿的地面以我来不及观看的速度变干,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空气温暖而干洁。我站在马路中间,人们继续安详地走路,我拿着一把蓝色的伞站在其中,突兀而孤独,无所适从。 
  原来原来,这个我一直以为有着特殊含义的梦,它暗示了我从未遇见过的前生。原来原来,上帝可以这样地捉弄人。 
  我扔下那把伞,站在大雨滂沱的街头,仰望天空,却始终找不到我想要的答案。 
  一切一切,都是注定。 
  回到酒店时,我看到了一个意料之外的人。 
  “齐祖!”我惊奇地叫。 
  “嘿,你还记得我啊!”他开心地抱了抱我,对沈以年点了点头,叫:“舅舅。” 
  “怎么会来这里?”沈以年问。 
  “来找她啊。”齐祖指着我说,“你们跑的可真远,从最北边到最南边,地球都没有你们转得快!” 
  我笑,问他:“你来找我有什么事吗?” 
  “没事就不能来啊?”他油嘴滑舌地说,“该不是还要预约吧?那对不起,我不知道规矩,下次一定注意。” 
  “贫啊!”我伸手打他。 
  “哎,我们沈家可比你们许家人多,你打不过我们的。”齐祖边躲边叫着。 
  我的手停在半空中。他不知道,“许家人”这三个字让我失了魂。 
  我承认,我一直都对我的身世充满幻想和猜测,从小到大,我无时无刻不在心里勾勒我父母的样子。我总是想我们一家人会多么和谐,也许我有着和妈妈相像的眼睛和爸爸相像的鼻子,也许我的爸爸很凶,他总是让我背《唐诗三百首》,而我的妈妈总是在我背不出来被罚的时候偷偷送一个煮鸡蛋给我。也许我的妈妈能把毛衣织得很好而我的爸爸是劳动模范。也许我的爸爸常常喝醉酒而我的妈妈每天唠叨……这诸多的也许在我的脑子里一点一点地形象生动起来,仿佛那就是真的。可是在我知道了真相之后它们都不在了,我从未想过我的父母会与一野的爸爸有丝毫的关系。我宁可他们每天相遇却从不认识,抑或他们是漫漫人生中两个永远都不会相交的点。   
  一切(2)   
  但,不是这个样子的啊。 
  我不知道,我要多长时间才能够接受这个事实。 
  又或者,它根本就不是事实。 
  是院长玩心大发和沈以年联手跟我开了这样一个玩笑。 
  可我知道,我的自欺救不了我。 
  我木木地走进房间。齐祖问沈以年:“她怎么了?” 
  沈以年没说话,只是向我投来了心疼的目光。 
  两个星期后,沈以年就要离开这里了。先回他的家,然后带妻子去英国与沈珂雯团聚。 
  这多令人羡慕。 
  如今,我已不再对苏雅芬有任何偏见。我只希望,沈珂雯能够接受她的妈妈。 
  一家人,平平安安地拥有生命,拥有生活,纵使充满矛盾和憎恨,纵使有太多的坎坷,也是一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 
  临走前,沈以年留下了沈珂雯爷爷留下的遗产和他自己捐献的巨额存款。密码是我的生日:1013。 
  我对他说:“你要知道,你并没有欠我的。” 
  他笑:“你也得明白,我并不是想要偿还你什么。” 
  我笑笑,不说话。 
  “阿久,你一直都是让我心疼的女孩,”他夹起我一缕头发,道,“尤其是在知道你的过去之后,我真的不想就这样放你一个人在这里。” 
  我知道他说的都是真话,但仍是笑着说:“你的同情对我而言是加倍的伤害。” 
  他再笑:“你总算学会保护自己了。” 
  “你一个人,真的可以吗?”在机场,沈以年再次问我。 
  “你当我只有三岁。” 
  “喂喂,还有我哪,怎么说我也成年了吧,照顾一个小女生还不简单!”齐祖在一边不满地嚷嚷。 
  我和沈以年一起笑,他转头看了我一会儿,说:“你要知道,想联系到我并不是一件困难的事。所以,只要你愿意,随时都可以找到我,我能相助的,一定鼎力而为。” 
  “是句不错的诺言。”我说。 
  “别让我担心就好。”他轻轻地抱了我一下,转身向前走去。 
  “舅舅,别忘了写信过来!”齐祖大叫着挥手。 
  终于,都走了。 
  我转身看着齐祖,说:“你有什么话就说吧。” 
  “嗯?”他奇怪地看着我。 
  我从包里取出一本杂志,那是小开经常发表旅行笔记的杂志,这一期上,有他的图片和文章。是那座水晶般的冰城,广场上有拥挤但惬意的人群,头顶炸开了绚烂的花朵。 
  而这是从齐祖那里找到的,他总是在做一个间谍。 
  “这个啊……”齐祖不好意思地抓抓头。 
  “别瞒我,这一次,你是为小开而来?”我问。 
  “知道了还问!”齐祖抢过那本杂志,翻开其中一页说,“喏,这就是我要说的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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