丞相可攻略

第九十三章 阴始凝也


    残月、夜冷。
    宁千亦望着高窗上透入仅有的一丝月光,眼中如一潭无望的死水。
    她千里迢迢来到衡州,不过半月,怎会把自己弄到如此地步。
    日间紫薰的为难,已令她清楚地意识到——其实她也明白,即便是现代医术,要使一个皮肉剥掉的人回到无瑕容貌也是难以做到的,何况在这时间洪流倒退几百年的大盈朝……
    为什么,为什么!
    千音。
    她当初魂魄无依,借附在宁千音的身体里。
    对不起,我却没有守护好你。
    如果我有错,上天会惩罚我,而不是将这样的屈辱降临在你身上。
    清曜月华在她眼中晕成光圈,淌落下来。朔晦轮转,缺月终会回到圆满,但是她已不能了……
    她的手无意间触到了紫薰留下的长丝绒袋子,把它拿起来,慢慢打开。
    古铜剑鞘繁复嶙峋,上嵌夜色一般深玄的宝石,她凝视着,将剑拔开。
    带在身边许久,这是千亦第一次拔剑。
    青铜的剑体甫一出鞘就将黑夜切割为二。
    剑鞘尽去,仿佛再也压制不住的寒邪之气慑得千亦身子一颤,它是绝冷的,是寂灭的,是盖过一切的。
    千亦将手指划上凛凛剑锋,感受到指尖的温度汇集,悉数归于冷器之中。除此以外,它通体竟有一种死亡一般的衰败气息,凶戾郁沉之中,引人生出无尽的悲戚绝望。
    划下去,刺伤你自己……
    血液流失,会散去你所有的痛苦。
    她依稀听到耳畔有人这么说,像某种召唤。
    眼前渐渐张起了猩红色的帷幔,如同飘摇的梦魇。
    这柄郁惟摄临行前送她的短剑,她原想此来隳名庄以备有需,如今看来确实用到了。
    眼下的衡州城该是什么样子呢?
    无边的冷意浸透她的骨肉。仲秋之后白露,再至霜降。
    她蓦地想到自己先前在张遂书房的时节图上看到的最后一个节气——霜降。
    ‘这在衡州城是一个神秘的存在……本府也鲜少与他打交道,想必宁大人不会碰上的,以后再说吧。’
    霜降……气肃而霜降,阴始凝也。
    难道制衡衡州城局势的最后一个筹码,霜降,就是隳名庄名令川?
    可这些都无关紧要了,名令川不肯放她,不知还要拿她做什么用处,就算终有一日放了她,她这样容颜惨败,又如何存于世上?
    质本洁来还洁去。
    千音,你的身体,我的灵魂,与其遭受如此苦痛折磨,不若我们一同消亡吧。
    奶奶,对不起……
    她握住短剑,划向了自己的手腕。
    *
    这夜的盈都雨骤风起,天空就像崩裂了一样,兜不住的冰冷雨水,大把大把地倾泻下来。
    郁惟摄在府邸古竹繁密的偏园之中,于亭下阖目伫立。
    这里是相府的禁地,心不静时他喜欢在此待上片刻,而不必担心有任何的搅扰。
    他不知自己今晚为何心神不宁。
    郁惟摄深吸一口气,在书房时的憋闷感仍旧堵在胸口,纾解不去,这个凄风苦雨的夜竟有种隐约的不平静,令他难以清安。
    倏忽间,晦暝风雨中似有呜咽悲泣之声,幽转飘荡。
    郁惟摄心下一惊,决锐的目光盯着混沌黑云,听那声音仿佛远自虚空,又好像近在耳畔。
    “想……回去……好想回去……”
    “你是谁?”郁惟摄沉声问。
    “我想回到属于自己的地方……”
    这声音是——宁倾寻?郁惟摄不知为何竟有这样的感觉。
    昏昧天幕中不见任何影像,甚至连这声音也不知是幻是真,郁惟摄沉顿很久,没有出声。
    “我被困在这里……生死无依……我的灵魂……困在前世里……”
    “我能怎么帮你?”
    “……带我回去……”那声音清晰地传来。
    “你想回姑苏城?”郁惟摄问。
    “我不属于那里。”
    “那……”
    “带我回去今生……救赎我……”
    什——他还想再问,只是云汹雾暗,那声音渐渐远去了。
    回去今生……
    ……
    盈宫。
    盈华殿里,赫连元决伏案处理公务时,忽然感到一阵钻心的疼。
    朱笔猛地戳在奏章上,他捂住心口,痛苦地难以呼吸。
    随侍在旁的俞公公见此吓了一跳,连忙上前:“皇上,您怎么了?”
    赫连元决只觉胸腔里从未有过的撕扯一般的疼,令他眼前发暗。
    “来人,传御医!”俞公公喝道。
    急痛大约持续了一刻钟,赫连元决方才慢慢缓解下来,他动了动发白的唇,“不必了……”
    “那皇上用点燕窝吧,想必是这几日太累了。”俞公公将燕窝盅端上去。
    赫连元决站起身来,方才的心绞痛令他此时看上去有些虚弱无力。
    “朕想出去走走。”
    “这……”俞公公望着殿外,为难道:“外面凄风寒雨,皇上还是改日再出去吧。”
    赫连元决已经几步来到门前,俞公公无法,只得匆忙招呼殿外御辇伞盖上前护驾。
    圣驾一路走出宫门,来到了城中的一处馆阁前。
    雨势越发猛烈了,赫连元决下了车,没有理会欺身的风雨,大步踏进绮筵阁里。
    他独自穿过阁子,在后园的檐廊下看到了苏子夜。
    她这次没有饮酒跳舞,只是靠着栏杆,呆呆地望着檐外的大雨出神。
    “秋深雨凉,容易伤身……”
    栏杆边的人儿猛地回身,见来人,慌忙跪拜:“苏子夜见过皇上。”
    赫连元决执她的手将她搀起,但见她衣衫单薄,指尖也凉透了,不由轻问,“冷么?”
    苏子夜微微一笑,“还好。”
    她将赫连元决请进阁中,燃起熏香驱赶屋内的潮湿雨气,又烫了一壶桂花酒,转身见赫连元决立在窗前,隔帘望雨。
    “皇上原来只是想换个地方听雨么?”苏子夜巧笑,在赫连元决身后说。
    赫连元决方才回身,也笑了笑,坐在了软榻上。
    他撷起苏子夜斟上的桂花佳酿,没有入口,只是闭目感受着醉人的酒香。
    “不错……只是为何,会有一丝清苦呢?”他皱眉问。
    “是莲心。”苏子夜说。
    “哦?”
    “因为桂花甜腻,用它酿酒,虽然醇香,只是太过了……所以子夜用莲心的清苦将其分去一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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