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学良传

第88章


他对张学良的关心不虚伪,颇诚恳,并非奉命行事,这是为什么?他的情况怎样?似乎也需交代一下。
陈仪是国民党军队中一位著名的高级将领,时任台湾省政府主席。“一九四八年春,国民党浙江省主席沈鸿烈鉴于浙江是蒋介石家乡,且是CC派老巢,风险太大而决定辞职不干。蒋介石考虑再三,决定请在军界德高望重的陈仪接任浙江省主席。”⑧陈仪是军人出身,执行上级命令不打折扣,所以很快便走马上任了。不料,在此期间却使他得罪了国民党最高当局,惹下杀身之祸,这是非常遗憾的。原来:
当时,国内局势发展很快,国民党政府朝不保夕。陈仪默察天下大势,决心以人民利益为重,脱离国民党反动阵营,策划迎接我渡江大军。陈仪还亲笔修书致当时的国民党京沪杭警备总司令汤恩伯,策动他起义。汤恩伯早年读书时,多次受陈仪的帮助,陈仪不仅资助100元光洋送汤去日本士官学校学习,汤回国后,还不断受到陈的保荐,后成为89师师长。陈仪对汤有知遇之恩。谁知汤竟恩将仇报,出卖了如此信赖他的陈仪。次年2月,行政院改组了浙江省政府,陈仪被免职,后被软禁于衢州,又于4月29日被秘密绑架到台湾,囚禁于基隆。1950年6月18日晨,执刑官蒋鼎文出现在陈仪面前,将执行死刑的命令递到他的手中。陈仪镇定自若地说:“好吧!”
便嘱唯一随身的厨子为他备水沐浴、更衣。陈仪从容不迫,揽镜整容,打好使用多年的领带。蒋鼎文命行刑军士送来一盘食物,一瓶美酒。陈仪拂袖而起:“用不着,走吧!”两个军士上前扶持,陈仪一摔两臂而拒绝,昂首阔步走了出去,上了指定的吉普车。抵刑场后,陈仪大义凛然,稳步下车,扭项对执刑的人说:“向我的头部开枪!”便大步向前,口称:“人死,精神不死!”陈仪死时,年67岁。⑨
下面,我们仍书归前题,继续引录张严佛的回忆资料:
张学良说:“今年二月台湾人闹事(指一九四七年‘二·二八’事件),刘乙光也紧张起来了,那几天,他恶狠狠地盯住了我,好象要把我吃下去,话都不和我说了……有人偷偷告诉我说:刘乙光已经作好了准备,如果台湾事变闹到不可收拾的时候,为了防止我越狱逃跑和台湾人民把我劫走,他就采取紧急处置,把我和四小姐开枪打死,对上面报告则称为台湾乱民前来劫狱的罪名。我实在不甘心,你不要以为我对你说鬼话,刘乙光的部下与宪兵有大部分我都掌握得了,他们都会听我的话。那几天我老盘算,如果刘乙光真要对我下毒手,我还是引颈就戮呢,还是我先……都是我所极不愿意的。幸而台湾事变几天就平息了,否则,真难说!我今天还能够同你在这里见面……我不把你当部下,你还有你的身价,算我们还是朋友吧,过去的事不过向你说说,消消气算了吧!⑩
张学良在台湾,多年来很少有人去看他,他也很少外出访友。但也有两次例外,这便是1947年张治中对他的拜访和1963年他与沈鸿烈的会见。
他和张治中是在东北“易帜”后才认识的,但二人颇为要好,据张治中谈,那主要是因为“我喜欢他说话爽快,待人热诚。他也很看得起我。他每次到南京,我们都有往还,后来就成为很要好的朋友。在西安事变以后,我钦佩汉卿的胆量义气,并同情他的遭遇,所以一有机会总想去看看他。”⑾以致在张学良的十年幽禁中,他曾先后二次看望张将军,这在国民党上层人士中可以说是绝无仅有的。张学良对张治中多年来对自己的关心和友谊深受感动,曾赋诗相赠,诗云:
总府远来义气深,山居何敢动佳宾。
不堪酒贱酬知己,唯有清茗对此心。⑿
这首诗很短,文辞也并不华丽,但却情真意切,读之令人叹惋。“结尾一句采用双关手法,既表明了诗人对张治中先生的歉意,又表明了自己的心迹。张将军自认平生行为磊落,如同‘清茗’可鉴日月,蒋把自己囚禁多年是毫无道理的。”⒀
张学良的这种忧愤之情,在他与张治中的最后一次见面时,也有流露,因为自由的丧失给予他的痛苦和压力实在是太沉重了。也许正是因此之故吧,作为他的老友的张治中,才力排众议,不顾风险,一再去到他的身边。在第二次拜访时,张治中还带领着他的全家,并不顾当时台湾官方的阻拦,毅然前往呢!
第三次会见。时间是一九四七年十月间,地点在台湾新竹。当时我当西北行辕主任。在为新疆问题极度紧张工作之后,去作休假旅行,到了台湾。张汉卿那时关在台中新竹。当时台湾警备司令彭孟缉是我的学生,我到台湾后即向彭提出要去看张汉卿。彭很犹豫不敢答应。
我当即对彭说:“一切责任由我负,不会连累你。”彭才勉强答应。
一九四七年十二月三十日清晨,我带着我的妻子、儿女一家人搭火车到新竹……我们是上午十时到的。张汉卿已预先知道,早站在园子里迎接,我这次同他见面,觉得他比从前瘦了许多,也苍老了一些,眼睛显得比以前小了。据他自己说,因为眼睛有毛病,看书很费力。那时陪同他住的是他的爱人赵四小姐。我的家属由赵四小姐和那个刘副官陪同出去游玩,只有我们两人留在屋里谈话,我们谈得很痛快。他说他希望能恢复自由,问我他何时能恢复自由。我安慰他说,国内总要和平的,国共终于要恢复和谈的,国共和谈成功之日即他恢复自由之时。他听了很高兴。
……我们那次谈话,一直谈到下午四时,临别时,他送我到汽车旁,紧紧握住我的手不放。他沉痛地说:“我在这里,除你以外,没有人来看过我,我对你实在万分感激!我们这一分别,不知何年何日能再见面!”说到这里,我们两人不禁相对黯然,几乎泪下,我当时心里真是难过得很。⒁
张素我文章除写张学良外,着重谈了她对赵四小姐的印象,她说:
赵四小姐人也很直爽,可惜身体不太好,瘦得可怜。
她穿一件藏青呢的旗袍,一双自己做的鞋子。她是一个爱漂亮的人,这十年来居然能过这样俭朴的日子,也真难得。她告诉我们她年轻的时候是怎样因爱漂亮而拔去几个牙齿,以致口腔发炎,弄得没有办法,竟将牙齿全部拔掉,镶上假牙。
今天可说是我们到台湾后最悠闲的日子,当父亲和张先生畅谈时,同去的各玩各的。我和母亲、斌妹、赵四小姐沿着小路上山去散步,走到一架一百五十米长的空中吊桥,斌妹和我毫不在乎地放大步子走了过去。赵四小姐有心脏病,简直不敢动一步,慢慢地叫一个人扶着,走了一节竟头昏眼花心跳不止,只得缩回。休息了一会,她见我母亲也平安地走了过去,于是她鼓起勇气,仍叫人扶着,勉强走过桥头。她说,到井上温泉已一年多了,从未去看吊桥,今天非常兴奋,竟能走过去,在她自己认为这是很足自慰的一件事。⒂
不过,张学良与赵四小姐不同,那时他目力虽已不如从前,但身体还算强壮;而且他是有胆量的,他不仅登山、过桥如履平地,对蒋介石对他的监禁,对蒋介石的威风,他也是无所畏惧的,当时曾发生过这么一件事:
张学良来台时,已丧失自由十年了,如今又软禁在这孤岛上。张学良居住的地方是一座平房,山峦环抱,树木葱茏。山林的鸟儿叽叽喳喳地自由自在地飞来飞去,张学良看着飞鸟,心里浮起人不如鸟的感慨。于是,他捉了一只鸟,又买了一只笼子,把鸟放在笼子里,派人送到蒋介石那里,蒋介石收下了那只鸟笼,派人送来了一个更大的笼子,并捎来一句话:“你再捉鸟吧,我有的是笼子。”这就是著名的“鸟笼事件”。蒋介石直到临终的时候,也没忘记这件事,留下遗言:“不可纵虎归山。”张学良届时七十五岁,一位被囚禁了四十年的高龄老人,在蒋介石的眼里仍然是一只“虎”。……⒃
另外,据说,在抗日战争胜利后,蒋介石在得知张学良希望得到自由时,还曾给他送过两样东西,这就是一本1936年的年历和一双绣花拖鞋。蒋介石的意思是非常明显的,这便是:1936年张学良在西安对他的不敬,他是永远不会忘记的。十年的刑期虽然一开始就未成立(一边宣判,一边下令特赦),即使那赦免是假的,他从那以后的实际被关押时间也已超过了十年,抗日战争也胜利了,可对张学良他并不打算释放,对他的幽禁还要继续拖延下去。可能有人会说,蒋介石的报复性也未免太狠毒了,这确实是一点不假的。可是,如今蒋介石不是已经死了十多年了吗?这个问题为什么还得不到解决呢?过去人们都觉得奇怪,但前不久在美国举行的一次西安事变五十周年讨论大会上,美国弗吉尼亚理工学院教授汪荣祖一语道破天机,他认为张学良之所以被长期软禁,是因为国民党不愿让他自由地讲话,以免影响蒋介石的形象。也有人说,是因于凤至在伦敦存有蒋氏“九·一八”事变时给张的十余件不抵抗密电,杀张或放张都会导致泄密,致使张终身软禁。这些看法有道理。
当然,也有人说,从1959年开始,张学良在台湾已获得“有限度的自由”,对他的监视已不是那么严了,但这也正如汪荣祖所说的,再松弛的软禁仍旧是软禁。所以他在台湾始终是深居简出,很少与人往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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