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恋爱的季节

第15章


和所有那个年代的知识分子一样,我爸爸寡言少语,老实死板,生活规律,缺乏爱好,整日在自己的工程图纸堆里转着圈儿,并且乐此不疲,我一向认为他是一个感情稀薄之人,并不知道如何去关心别人,也不需要别人来关心。 
  然而,随着年岁的增长,我渐渐意识到我一贯的看法实际上并站不住脚,我是说,不同于我妈絮絮叨叨式的关怀,我爸尽管很少开口,对我的关注其实也毫不逊色。回忆起来,他和我有限的几次谈话几乎都给我留下了印象,他倒是从不勉强我接受他的意见,可只要我跟他拧着干,总会在日后发现吃亏的是自己,如此日积月累,也不由得让我对此人越来越肃然起敬。 
  我妈包的韭菜馅儿饺子把我给撑着了,被她连哄带劝地又灌下一碗饺子汤之后,我彻底歪了,叼着根儿烟靠在沙发上动弹不得,只会瞧着对面的电视愣神儿。一会儿,我爸端着杯新沏的茶坐到了我旁边:“石光,最近工作怎么样?” 
  “还那样。”我盯着屏幕上的减肥广告应付着说。 
  “上次我和你说的事情你又考虑了没有?” 
  “哎呦,爸,我这儿正犯困呢。” 
  “就是,老石,孩子刚吃饱,你让他歇会儿。”我妈在一边声援我。 
  “我就跟他说几分钟,一会儿我也要去睡觉,等我睡醒了他又走了。”我爸坚持着。 
  我强打起精神,直了直腰:“那事儿我又考虑了考虑,我还是不太想现在就出国。” 
  毕业以后,老爷子已经和我谈过好几次要让我去国外学习的事儿,每次都被我用各种冠冕堂皇的理由搪了回去,其实,在心里面,我也知道出国学习对我来说是一个不坏的选择,可我实在是懒得去折腾。 
  “爸,我琢磨着还是等再过两年,我攒下点儿钱,用自己的钱出去。” 
  “钱不是问题,咱们家的积蓄足够支持你出国学上两年。再说,我看你的钱永远也攒不够,你和你妈一样,花钱太大手大脚。” 
  “可我现在这样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好的啊?” 
  “这个问题我已经和你谈过好几次了,我的话你怎么一点儿都听不进去?” 
  “爸,我都记着呐—现在这个年代必须得有危机意识,而且我干的这个行当竞争这么激烈,不出去充点儿电早晚会被淘汰,到时候后悔就来不及了。” 
  “还有—” 
  “还有我现在的这个岁数,正是一生中最好的阶段,接受和适应能力都是最强的,错过了这几年再出国,受损失的还是自个儿。” 
  我爸被我噎得一下儿没了话,吹着热气喝了好几口茶,才又续上了思路:“石光,大道理咱们也不多说了,我再劝你一句—年轻人不能太贪图眼前的安逸,出去闯一闯不会有害处。” 
  “爸,我明白您的意思了,您容我再好好想想,成吗?” 
  我爸看着我摇了摇头,带着副对牛弹琴的神态喝完了那杯茶,起身走向卧室,半截儿又停下嘱咐了我一句:“烟,要少抽;酒,尽量别喝,对身体没一点儿好处。” 
  “知道啦。”我掐灭了手里的烟头儿。 
  现在,我就心情恶劣地站在桥头路灯旁的阴影里,一根儿接一根儿抽着烟,嘴里干涩,喉咙疼痛,只想去买瓶冰镇啤酒解解渴,尽管我昨天刚答应过我爸的嘱咐。 
  我知道,不管在烟酒的问题上还是在出国的问题上,老爷子的意见都没错。不过,我可不是只为了做正确的事儿而生活,我没那个能力,也没那份儿兴致,我只想能让自己过得高兴一点儿。然而,话说回来,就算是假装特别乐观,我也不好意思说出我现在过得有多高兴知足,我只觉得自己是在浑浑噩噩地混着日子。也许—我突然想到—我爸早就看出了我的迷茫和无奈,却又缺少勇气去迈出改变生活的一步,于是帮我做出了这么一个选择,并且一反常态,不厌其烦地跟我说了又说。 
  一定是这样。 
  我大口喝着手里冰凉的“普燕”,让自己慢慢清醒,从那不知所以的低落情绪里一点儿一点儿逃离出来。灌下最后一口啤酒,我心里打定主意:试试看吧,从明天起开始张罗出国的事儿。 
  我把酒瓶子扔进脚下的河水里,开始沿着河边慢慢地走下去,经过一对对儿黑暗中靠在栏杆上谈情说爱的情侣,突然想给汤雨打个电话,问问她是不是愿意出来和我一起走走,陪我说说话,犹豫了一会儿,觉得时间太晚了,还是放弃了这个念头儿。我从曲折幽暗的胡同一直走上宽阔的鼓楼大街,街道瞬间变得明亮起来,就在这时,我好像听见手机有一声短信提示,凭着一种不知从何而来的直觉,我断定这个短信是汤雨发给我的,赶紧手忙脚乱地从兜里掏出手机,却发现屏幕上并没有任何动静。   
  北京一夜(8)   
  直觉总是这么不着边际,我是指那些美好的直觉。只需稍稍一认真,我立刻就能发觉自己已经穿过了层层绚丽的迷雾,又走回到冰冷的现实,每次都是这样。 
  —没有汤雨的消息,什么也没有,只是我听错了。 
  10 
  上网查了两个晚上,我选定了一家看上去不太像骗子的留学中介公司,又去离单位不远的“新东方”报了一个IELTS班,正式开始为出国留学的事儿忙活起来。和中介公司谈过几次之后,我交了一大摞身份证、户口本儿、学历学位之类的复印件,拍下两万块钱中介费,在那个戴着金丝边儿眼镜,号称“留学专家”的傻哥们儿拍着胸脯的保证下信心十足地开始了英语学习。只要我的雅思成绩过了6分,用他的话说:“除了牛津,英格兰咱们平趟。” 
  我天天下班直奔四环边上的“新东方”,凑合吃点儿东西就开始上课。IELTS班的学习枯燥无味,语法、词汇、听力、口语,各种课程一拥而上,把我弄得晕头转向。我的英语不好,每次一上外教的课心里就犯哆嗦,不过,那个英国娘们儿,我是说我们的老师,长得倒确实不菘。 
  我和汤雨两个星期没见过面儿了,除了偶尔发发短信,我们之间再没有什么联系。我知道,和往常一样,要是我不主动约她,再过十个礼拜,也还会是如此局面—唉,累呀。 
  那天和汤雨吃完了晚饭,我把她送回了家。她家就住在离东直门簋街不远的一栋老楼里,看着她走进漆黑的门洞,我用最沉重的姿势往靠背上一靠,长叹一声,明白自己已经无可救药地深陷情网,难以自拔。 
  我疲惫地把车开回谢天家,打了个电话叫他下楼,然后一块儿靠在后备箱上抽了根儿烟。 
  “怎么样,石光,拿下了?” 
  “别操蛋了,哥们儿这水平你还不知道?就随便聊聊天、吃了个饭,我怎么觉得一点儿也不靠谱儿呀?” 
  “我说,跟姑娘打了这么多年仗,你丫还没找到准星呐?磕姑娘什么最好使?记住了,就仨字儿—不要脸。” 
  其实,不用别人提醒,我也知道自己该怎么办。不就是死皮赖脸嘛,不就是没条件创造条件也要勇攀高峰嘛,我还就跟你耗上了,怎么着吧? 
  打第二天开始,我就给自个布置了一项作业—每天和汤雨短信联络。甭说,出乎我的意料,此举居然收效甚佳。和所有女孩儿一样,汤雨也是深谙此路,短信发得又快又长,而且明显比面对面的时候活泼了许多,赶上心情好了,我甚至还能享受到和她逗几句贫的待遇。我拿到那个月工资后的第一件事儿就是去买了一个新手机—我的“飞利浦”手机已经用了好几年了,由于待机时间无限,一直深得我的欢心,怎奈用此机器发短信实在受罪,打个标点符号就能累出我一脑门儿汗,为了配合汤雨的高效率,我一下狠心,忍痛割爱,买了一个最新款的“西门子”,一劳永逸地解决了这个小难题。 
  偶尔,我看准时机,也会约汤雨一块儿出来吃吃饭,或者到酒吧坐坐,我们都喜欢“FRIDAY’S”的“长岛冰茶”,一大杯足够消磨一个晚上。每次见面儿,汤雨还是那么寡言少语,但我一点儿也不觉得尴尬,说来可笑,正是她身上的那种安静忧郁的派头儿拿住了我,哪怕就这么枯坐一个晚上,我也不会觉得乏味。 
  姚远过生日那天,正好赶上周末,我打了一百个电话,终于把汤雨也约了过来。在大伙儿的配合下,我们俩被单独隔离在小厨房里专门负责做饭,不料汤雨的烹调手艺实在不堪入目,我只好大包大揽,豁着手上烫出个大泡的代价奉献出了一桌大餐。 
  饭桌上,我隐隐约约觉出汤雨对我的态度比以前亲热了一截儿,眼神儿相对之际,竟模模糊糊的有了点儿眉目传情的意思。我拿不准是不是因为自己喝高了,趁吃完饭收拾碗筷的空当儿,我偷偷把正跟谢天说着话的樊星拉到了一边儿:“樊大师,您给参谋参谋—我和这姑娘靠谱儿吗?” 
  “这不明摆着嘛,你们俩也就差层窗户纸的事儿了。” 
  “真的?” 
  “真的真的,瞧准机会赶紧表白了吧,你是不是要让大伙儿等到花儿都谢了啊?” 
  “那我可真上啦?” 
  “放心吧,没问题。不过,石光,我可得提醒你一句。” 
  “什么?” 
  “我觉得吧,你要是和她好了,估计会挺累心的,这女孩儿可有点儿让人看不透。” 
  我相信女孩儿的直觉,也许樊星说的没错,不过我不在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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