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那个恋爱的季节

第24章


我能够强忍着制止自己再做出什么不争气的无聊举动,可对于内心蓬勃汹涌的一腔思念,我又能有什么法子呢? 
  “也许等过两天考完驾照,我还是应该再去找她说个清楚。”迷迷糊糊之间,我心中仍然顽强地冒出了这么个念头儿。 
  甚至都来不及痛斥自己的没出息,我就乱七八糟地睡着了。 
  2002年12月12日 星期四 
  我锲而不舍地拨着那个烂熟于心的电话号码,不知道拨了有多少遍,直到终于听到她熟悉的声音。 
  “姚远,你怎么啦?我手机都快让你打爆了。” 
  “我……没事儿,你在哪儿呢?” 
  “正跟回家路上呢,刚才和几个朋友一起去卡拉OK来着。” 
  “那你什么时候能到家?我去找你吧。” 
  “现在都几点啦!你抽什么疯呐?” 
  “我就是想看看你,真的,我……我想你。” 
  她在电话那头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告诉我:“等我到了家再给你打电话吧,好吗?” 
  我还没琢磨明白到底应该回答她“好”还是“不好”,她就挂断了电话。 
  我窝在沙发里喝滚烫的咖啡,抽烟,时不时看上一眼身边的电话,望着排列有序的十二个按钮和黑乎乎的话筒,心下忐忑,跃动烦躁。过上一会儿,苗苗的声音将再次穿过那个硕大的话筒向我飘来,我也会把我憋了好多天的话向她和盘托出,告诉她我喜欢她,想和她长久地混在一起。我只能确定这些,再往后的事情,谁也不会知道。 
  整整一个礼拜了,我魂不守舍,心思牢牢拴在这个让我感到喜悦和迷惑的姑娘身上—说还是不说?这是一个问题。现在,我终于痛下决心:去他妈的,爱谁谁吧。我必须把我的想法明明白白地告诉她,也必须让她告诉我她心中所有的念头儿。 
  苗苗是个说话靠谱儿的姑娘,我一点儿也不担心她一到家就会给我回电话,我喜欢她这一点。我见过太多说话不着边际之人,我的意思是,那种毫无理由的不着边际—无论大事儿小事儿都会和你信誓旦旦,转眼儿就把说过的话扔进马桶,冲得一干二净,再不提及,哪怕以后被人当面揭穿也能确保面无愧色,若无其事,简直完全不可理喻。可气的是,这套作派好像正越来越受到各路人士的热烈欢迎,好像谁不贴上个“没谱儿青年”的标签就胆敢出门瞎混有多不负责任似的,这算他妈什么路子啊? 
  可是,电话依然在我身边固执地沉默着,毫无声息。我开始感到时间的难捱,每一秒钟都像被谁使劲抻长了一大截儿,我等到鼻尖上都冒出了一层细密的汗珠,抬头一看表,也不过只过去五分钟而已。我忘了到底花费了多长时间才终于等到苗苗的电话,尽管早有准备,我还是被那阵轰然响起的铃声吓了一跳,那动静大得好像一下儿就能刺穿我的耳膜。我确实有点儿紧张,我不否认。 
  “喂,姚远。” 
  “苗苗。” 
  “你怎么啦?” 
  “我想你。” 
  “……” 
  “我想你。” 
  “你就不能说点儿别的吗?” 
  “我……不能,我只想说这个。”我没骗她,除了这几个字,所有的话语好像都从我心里不翼而飞,销声匿迹。   
  长大了(7)   
  “姚远,”我听见苗苗轻轻叹了一口气,“其实,咱们早就应该好好谈谈了。” 
  “你说吧。” 
  我把头往后一仰,点上一根儿烟叼在嘴里,深感大势已去。我承认自己被这烦人的迷恋折腾得神魂颠倒,话语艰难,行动错乱,但是,我不愿意当个傻逼,只需一句话,我就知道苗苗后面要说的是什么。没什么可商量的,她只要再一开口,就能把我送回一团黑暗。 
  “姚远,我不知道该怎么和你说……这些天,我一直尽量不和你联系,我觉得你应该能明白我是怎么想的。” 
  “苗苗,我可不愿意去猜别人在想什么,我连自己想什么还老弄不清楚呢,咱们还是有话直说吧。”我像故意找不痛快似的告诉她。 
  “那好吧。我觉得,咱们只能像现在这样,做个朋友,你明白我的意思吗?” 
  我明白,我当然明白,可是,我不愿意告诉她这一点。 
  “你也知道我的情况,咱们之间没有那种可能。” 
  “就因为你挂着个男朋友?” 
  “对,因为这个还不够吗?”苗苗的语气一点点儿变得坚硬,“而且,我觉得咱们也不合适。” 
  “那你还……” 
  “姚远,”苗苗一下子打断了我,“我是和你睡过觉,可是,这什么也不能说明。那天晚上我喜欢和你在一起,只有这些,我没想过以后。” 
  “可我想过!” 
  “那是你的事儿。” 
  “我操,”我被她的话噎得几乎窒息,噎得从嗓子眼儿不由冒出了一串冷笑,“就是说我拿这事较真儿纯粹活该了?—行,听你的,有什么呀?不就是互相拿生殖器摩擦几分钟嘛,不就是分泌点儿肾上腺素瞎兴奋兴奋嘛!我这么理解顺你意思了吧?” 
  “姚远,你要这么说话,那我就挂了!”苗苗沉默了一会儿才又开了口,尽量把语气变得柔和,“好多话其实根本用不着说得这么明白,你知道,这种事儿谁也不能勉强谁。” 
  “我没勉强你,我就是跟自个较较劲,行吗?”我依然强努着语调的铿锵,可感觉身体就像被抽空了似的虚弱轻飘,无所依靠。 
  “唉,跟你说话可真够累的。” 
  事实上,真正感到累的应该是我。那一刻,我是那么疲倦,甚至连叼在嘴里的半根烟儿都懒得去抽完,我茫然望着头顶惨白的天花板,慢慢把话筒放回原处,那里面还隐隐传来苗苗稍带沙哑的声音,可是,我已经没有心思再去听她说的到底是什么。 
  她还能再说什么呢?这无关紧要,重要的是,尽管早有预感,我还是愚蠢而执著地使她说出了心中的所有念头儿,直截了当、准确无误地向我切断了所有退路—这不正是我几分钟前想要知道的事情吗?我还有什么不满意的呢? 
  这一切真是他妈的可笑极了。 
  一个月前,我们穿过偌大北京的纷乱人群从完全陌生到慢慢熟悉,并排坐在一起抽起第一根儿烟,说出第一句话;半个月前,我们结伴混到深夜,两只温暖的冰凉的手相互握在一起,灼热亲吻,忘记一切;几分钟前,我们话不投机,不欢而散,事情不停变幻,频频出乎意料,让我不知该说什么才好。 
  当然,我明白,除了对我自己之外,这件事儿毫不新奇,甚至不足挂齿。如果有人对我说:人家姑娘跟你上了回床,你就这么没结没完地死缠烂打,临了被人拒了还恼羞成怒,这不纯属傻逼吗?—那我无言以对,因为,确实就是这么回事儿。不过,别人是别人,我是我,再说上一千条一万条也没用。现在,我正在被一种锋利的痛苦迅速切碎,难过忧伤,无法摆脱。在内心深处,我想,这一切只能出自一个缘由,两个字足以概括,尽管我一直羞于出口,但是,这并不妨碍它早就在我贫瘠的心中生根发芽—是的,我想说的就是爱情。 
  关于爱情,实不相瞒,尽管我缺乏体会,经验可怜,却也不是全无想法。对我而言,最牛逼的爱情是有个形状的:它和激情、浪漫、体贴、甜言蜜语等等一些让人眼花缭乱的事儿逼点缀并无太多关联,完全忽略不计也没什么关系;而诸如像时间、理解、忍耐、忠诚之类的因素却不可或缺,多多益善。说白了,我羡慕那些长久平凡、心心相映的爱情,我认为只有这样的感情才值得一说。 
  那还是我上大学时的一个夏天。那天下午,我像往常一样旷掉了手边的解剖课赶去和我的哥们们团聚。午后的110路开得不紧不慢,车厢里空空荡荡,路过协和医院的时候,一个又瘦又高的老头儿搀着老伴儿上了车,瞧那架势,肯定是老太太刚去医院看完病。两人在我旁边的座位上并排坐下,低声聊着天,由于离得近,我听得清清楚楚: 
  “好点儿没有?” 
  “好多了,没什么大事儿。” 
  老头儿从身边的旧布兜子里掏出来一瓶“鲜橙多”:“来,喝点儿水。” 
  老太太笑着接过饮料拿在手里:“我刚才还想着呢,这会儿要是能喝上口橘汁就好了。” 
  ……   
  长大了(8)   
  “怎么不喝呀?” 
  “里面还有冰呢,太凉。” 
  老头儿一把抄过瓶子,放在手心里使劲搓起来:“我帮你捂捂。” 
  我从灯市口下车的时候,那瓶“鲜橙多”仍然在老头儿的手掌中转来转去;直到现在,那天的情景也依然在我的心头转来转去,我想说的是,公共汽车上的这个片断就是我心目中的鲜活爱情,那对儿素不相识的平常老人让我觉得特别牛逼,真的,至少我这么以为。 
  当然,我的这些小念头儿与苗苗无关,我知道,即使我把这些对她说出口,也于事无补。在苗苗心中,爱情应该完全是另外一副模样,和我的毫无关联。那是短暂和漫长的距离,刺激和平淡的差异,新奇和土鳖的区别,总之,格格不入,就是这么回事儿。 
  可气的是,就算知道这些,我还是爱上了这个捉摸不定的姑娘,我依然享受着她送给我的阵阵撕扯般的疼痛,我眼瞧着爱情找上门来,对我一击而中,随即拔腿而跑,等我明白过味儿来,只能独自面对着重重烦恼不知所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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