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的故事.umd

第6章


——云仙,那,我倒一定要去,看看周九的态度!” 
  云仙是满脸的不放心,可是没拦阻。张不忍抓起帽子,正要走了,云仙忽又叫道: 
  “啊,我几乎又忘记了。刚才回家的时候,路上碰见了黄二姐,——好像跟人打过架似的;她夹七夹八说了许多话,我也没听清,可是记得一句:‘外场都说八少爷和你私通外国,我不相信!’私通外国,她说了两遍,我听得很准。” 
  “哈哈,这倒是阴谋,然而也是用旧了的阴谋!”张不忍一边说,一边就走了。 
十一
  二十小时以后。张不忍的睡眠不足的面孔上,带乌晕的是眼眶,苍白的是两颊,而射出兴奋的红光的是太阳穴带眼梢。 
  仍在他的卧室。只有两个人:他和朱济民。 
  他像笼里的一头狮子,焦躁地来回走着。朱济民的眼光跟着他来来往往。跟到第三趟,朱济民突然说:“我看你也还是不要去了罢?” 
  “去!怎么不去!”张不忍只把头歪一下,依然在走。“他们两个是自己抛弃了责任,他们不去,我就一个人去!三个人是代表群众的意志的,一个人也照旧代表群众的意志,我的代表资格没有被取消,我就要去!” 
  朱济民点头,但也轻轻叹了一口气。张不忍站住了,又说:“我十二分不满意君觉!怎么他也跟着他老太爷跑,倒不想拉住老太爷跟他跑?昨晚上我赴宴回来,紧跟着胡四也来找我说话了;争执了三个多钟头,他的千言万语只有一个意思:群众运动不要做,为的新县长和二老板正在这上头找我们的错处。我的回答也只是一句话:不能够!我们要和二老板清算公款,但也要做别的事。清算公款不是主要的救国工作!胡四他们只要私仇报了就满意了,但是我们不能够!” 
  “对的!我们不能够!”朱济民也奋然了,但又带点惋惜的意味,轻声说:“胡四呢,原也不足怪;只是赵老先生也只见其小,却未免——” 
  “赵老先生到底老了,最不该的,是君觉。他刚才还说舆论对于二老板忽然一变,因此不可不慎重考虑呢!” 
  “对了,到底是怎么一回事?还有,周九忽然请你吃饭,我也觉得有点怪。” 
  “嘿嘿!”张不忍侧着头望着窗外的天空,“也许是对我示威,也许是想收买——我罢,哼哼!济民,你说,那还不是示威?昨晚上,周九那席酒热闹极啦,从头到底两个多种头,主人和客人——除了我,谈的全是二老板报告私货的事。简直把这头号的土劣汉奸说成了民族英雄!周九还怕我恶心不够,特地拉住我说:‘哈哈,二老板做人真是又爽直又周到。没一个不说他够交情。你瞧,他又是顶顶热心爱国,不怕结冤,报告了私货;他跟你们真是同志——同志!’济民,昨晚上那席酒,是二老板摇身一变而为民族英雄的纪念酒,也是宣传酒!” 
  “今天满县城都在歌颂这位‘英雄’了!我们学校里也发现了标语!” 
  “哦?你们学校里也有?” 
  “校长在朝会时还对全校学生说,二老板才是真真的爱国家!” 
  “咄,不要脸的东西!” 
  “可是,不忍,你说,到底这回事是真是假?” 
  “瞧过去是真的。” 
  “那么,他自己运了私货自己报告,那不是跟钱袋作对么?” 
  “也许他报告的是别人的私货——” 
  “绝对不是!全县的贩私机关就只有他一个!” 
  “也许他使的是苦肉计。” 
  “我也是这么看法,然而君觉说不是。君觉以为这是‘壮士断腕’的策略。照章程,报告人可以得货价的一半作奖;假如他那批货,本来是三百,充公拍卖是四百,他得了奖赏二百,……” 
  “只牺牲了一百,是不是?”张不忍淡淡地一笑,“然而今天中午听说是周九买了那批货了,可又怎么算法?” 
  “当真么?” 
  “好像是真的。所以我还猜不透那中间的玄虚。不过,济民,无论如何,他这一手的确有强心针的作用。” 
  “不忍!我猜得了。也许周九零卖出去可以得五百!” 
  “哦,也许。我们不熟悉商情,这把算盘暂且不去管它。 
  倒是他这强心针,我们怎样对付?” 
  张不忍两手交叉在胸前,又来回地走着。 
  朱济民望着空中,徐徐地摇着头,移动了一步,低下头喟然轻声说:“群众太幼稚,太容易受欺骗了,——难做!”突然张不忍转过身来,盯住了看着朱济民:“不是!济民,不是群众太幼稚,是他们的爱国情绪很高之故!很高,所以二老板的强心针也能发生作用。我们要利用这高涨的情绪,加紧工作。我们赶快把‘捉私团’组织起来。我们要说县境里的私货机关一定不止一处,二老板报告的,只是……”他忽然听得门外一阵脚步声,转脸去看,窗外东侧墙脚有一堆动乱的人影;这时朱济民也看见了,慌忙地四顾,退后一步,似乎想找个躲藏的地方。张不忍大踏步走到门前,开了门。 
  第一个进来的,却是云仙,劈头就问道:“你们说了些什么话?” 
  张不忍没有回答,只是朝外看。第二个进来的,是赵君芳。朱济民定了定神说: 
  “原来是你们!” 
  “我看见还有一个呢,是谁?”张不忍关上了门。“你们的房东,”赵君芳回答,“看见我们来,他就溜走了。”云仙开了门再望一下,关了门转身说:“他躲在门外偷听!怎么你们不觉得?你们说了些什么?”张不忍咬着嘴唇冷笑。 
  朱济民惊愕地看着两位女士,两位女士却紧张着脸看着张不忍。 
  “没有什么要紧话。”张不忍寂寞地笑了笑回答。“我们是什么都可以公开的。派侦探,也是白操心罢了。” 
  “随便谈谈,”朱济民接口说,“谈那位民族英雄。”“你还说不是什么要紧话!”云仙对她丈夫瞪了一眼说,转眼又看着朱济民。“我刚到了君芳家里去,她说今天中饭边,陆——陆紫绶找赵老伯谈了半天话。君芳只偷听到一句:‘城里有哪些是汉奸,县长已经查访明白。’后来,后来陆紫绶告辞,赵老伯亲自送到大门外。芳!你不是说,老伯送客回来,还自言自语说青年人真真胡闹么?” 
  赵君芳点头,却眼不转睛地看着张不忍的面孔。“我和君芳一路来,”云仙朝她丈夫走近一步,“许多人老盯住我看,交头接耳说鬼话。” 
  “这是因为你也在朝他们看呵!”张不忍淡淡地笑着说。 
  “云仙!神经过敏便……” 
  “不是神经过敏。我确实看到有一个阴谋正在酝酿,把你我做目标。” 
  “把我和你当做汉奸么?”张不忍说时微微一笑。“我跟云仙的意见一样。”赵君芳把声音放得很低。“说不定你们的生命还有危险呢!” 
  朱济民在旁边听得很清楚,不由的打了一个冷噤;他走到窗前探望了一下,便又走回来对张不忍悄悄地说:“你那个代表,还是不要当了罢。两个已经不肯去,你又何苦独个儿顶枪头。” 
  “什么代表?”赵君芳很关心地问着。 
  “就是壮丁训练的代表,去见县长请愿,要求发枪,打靶,教野操。”朱济民回答。“本来孙二和陈维新也是代表,可是他们刚才派人来说,他们都不去了。” 
  “你也不要去!”云仙对张不忍说,却又转脸望着赵君芳,“对不对,芳?三个人里只去了一个也没有意思。” 
  张不忍皱着眉头瞥了他们三个一眼,慢慢地说:“我要是也不去,以后便不用对壮丁们说话。我是去请愿,并没违法,何必神经过敏。” 
  暂时大家都没有话,只有张不忍一个人来回地走着的脚步声橐橐橐地响。 
  张不忍把帽子拿在手里,对云仙说:“明天的壁报,稿子都有了;那篇《从取缔游民乞丐说到大汉奸》就放在第一。回头我还想写几句关于‘报告私货’和‘捉私团’的文字。” 
  张不忍昂然走了。朱济民扭了扭身子,也说:“我学校里还有事。” 
  屋内剩下两个女的。赵君芳望着窗外,呆看了一会儿,转身拉住了云仙的手。 
十二
  壁报的第×期,第一篇文章和最后一则短评,确实颇为锋利。然而x县人大部分似乎都没注意。 
  这是因为有一件更惊心的事压住在人们头顶。 
  差不多和壁报的贴出同时,由保甲长们传出消息,汉奸们已经在大街小巷都做下了暗号,而这些暗号是有军事作用的。 
  保甲长们这些消息从哪里来的?县政府!新县长本是现役军人,顶明白这些把戏! 
  老百姓们凛凛然各人在自己门前搜寻有没有什么异样的,——譬如白粉画的尖角或圈儿。一个上午,满县城忙着这,又谈论着这。 
  搜寻没有结果。满县城的眼光都惶惶然望着公署。新县长是军人,他有没有法子解救?总该有! 
  中饭吃过不久有人听得军号声了;有懂得的,说这是“集合”。人们慌慌张张互相报告,互相探听。终于知道了是新县长检阅保安队和保卫团,人们中好奇的又一齐向教场拥去。 
  新县长坐在马上,多威风,这才像是能够保境抗敌的!陪同新县长检阅的,有鼎鼎大名的二老板,也有赵缉庵;有胡四,也有陆紫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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