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的世界

第三节 小镇Ⅲ


    黑森林的风呜呜地叫着,在黑夜地里敲门,窗台搭搭地响了一阵,屋子里就都是风的声音了。黑森林就像盘踞在大陆北方的巨兽,层层叠叠的黑色树干是它的毛发,密密麻麻遮盖了广袤地大地。狂风是它的呼吸,从一层层树冠头顶掠过,一浪一浪彼此起伏,狂飙涌动。在太阳与银月照的照耀下荡起波光,宛如浩瀚的黑色海洋。这里昼夜温差极大,气温会在短短几个小时内降低到零下,如果没有必要的防护,这种极寒的天气可以杀死一切不相适应的生物。不知多少没有充分准备的猎人,冻死在森林的寒夜里。维克多在半夜被奇怪的敲击声惊醒了,他睡眼朦胧的抬起头,看了看,又躺下来。他以为是自己听错了,只是风中挟带的细木或松果偶然敲打窗户的结果。
    “剥剥……啄啄……剥剥……啄啄,”不会听错了!
    维克多坐起来,套上衬衫,敲击声依然不时传来,间隔却一次比一次短,外面的人的耐心快要被消耗干净了。他暗忖:“不知是谁,似乎是不得了的事要发生。”
    维克多推开窗子,探出上半身。外面月光雪白如霜,所有的东西都泛着微弱的毫光。灰白色的低矮的屋顶节次鳞比,狭小的街道明显要比屋顶显得幽暗,有着更加明显的冷冽的青色。屋顶与街道被浓黑的暗影所隔断。黑沉沉的夜里除了夜游的东西,什么都睡着。维克多眯着眼睛,仔细搜寻了一会,好不容易才看到在他房间的对面背墙的阴影里有一个娇小的身影站在那里,并不住的朝他挥动着手。维克多一怔,他认出来了,这个娇小的身影就是晚餐时在旅店里偷面包吃的好像叫做‘玛丽’的小女孩。
    女孩看见维克多发现了了她,更加卖力的挥起手,并且没有忘记给他做了个‘噤声’的手势。维克多感到很奇怪,但还是朝她点了点头,他朝房门的方向指了指,示意她进来。没想到小女孩更加拼命的摇手,脸上竟带了着急惊恐的神色。维克多更加奇怪了,他看见女孩的手势似乎要他下来,并且不能走房门。难道,还要他跳下去吗?他看了看七八英尺的地面,一时有些犹豫。
    “维嘉,听女孩的。”乌鸦立在维克多的肩头说,“我们去看看,到底有什么事发生。”
    维克多看着女孩脸上的焦虑愈发急迫了,也不再犹疑,披好外套,右手撑住窗台,纵身一跃,跳到屋外。
    那个叫‘玛丽’的小女孩悄悄做了个手势,转身就钻进旁边的巷子,维克多没有多想也钻进小巷。
    小巷逼仄狭窄,到处是没过脚踝的污水,维克多踮着脚,深一下,浅一下地跟着,他缩着身子,以免碰到半空的异物。整个小巷里充斥了尿骚味,腐臭味,就连强劲的大风都吹不散它们。玛丽却浑然不受影响,她只顾低着头走路,带着维克多左拐右拐,不知穿过了多少条扭扭曲曲的巷道,终于在一处燃着火光的长木屋前慢了下来。
    长木屋和别的镇上的木房样式风格是一样的,镇民将木料打入地面,使用木板和毡布围拢木料,用木框盖住顶棚,使用茅草封顶。这样的房屋刚开始四面透风,需要人住一段时间才知道缺口在什么地方,所以现在木屋狭长而宽阔的墙面到处是泥巴填充的缝隙。玛丽带着维克多在偏僻的角落藏起来,慢慢的扣开一处缝隙,里面的空间特别的大,足够容纳三十多个人,中央的火塘正燃烧着熊熊篝火。十几个人或坐或躺的围在火塘周围。
    “快回来了吧?”一个背对着维克多的男人忽然开口说。
    “没那么快!”另一个答道,不过他沉吟了一会接着说,“……不过这会也应该成了。”
    “嗯。瘦子,”那个人应了一声,然后向着旁边的另一个人道,“还差多少?”
    “你都问了无数遍,差的多,多的让人绝望!”被称为‘瘦子’说,“森林外围地区我们已经挖遍了,想要有收获还要进里面,但镇民们不敢,他们被吓破了胆,他们只愿意在外围碰运气。我能理解,真的,我理解他们,不是人人都有老麦克斯的运气进入黑森林并生还的,我也不能。”他往火塘里扔了一块木头,顿了顿继续说,“保佑我们今晚会出现神迹,我们禁不起失望了,认清现实吧,再这样下去,我们谁也走不出去了,我们全都死在这里。”
    维克多认出来了,这个绰号叫‘瘦子’的就是傍晚在他的邻桌喝酒的几个家伙中的一个,一双阴鸷的眼睛给他留下了鲜明的印象。紧接着他又认出更多的熟悉的面孔,除了绝大多数旅店内的食客,在镇口勒索他的几个卫兵也赫然在人群中。
    “德巴说他是肥羊,你们都了解,他的鼻子对那个反应特别灵敏,他说了,肯定大差不离。最近我一直在考虑这个事情,思考我们以后的出路。当初他们相信他,跟着他走到了今天,但他做的不都是对的,应当对他晚年的探索失误作出实事求是、恰如其分的评价。我觉得我们可以先出去一部分,等出去的人立足了,再带后面的人出去。我现在能做只有把先带出去一部分,我不是忘记我们的誓言,我们要顺应时事,才能生存。”背对着维克多的男人郑重的说。
    “能回去吗?”一个明显苍老的男子问。
    “能回去!”
    “瘸子的话能信吗?”
    “喂!喂!我在这里呢,不要在我跟前说我的坏话!”瘸子不乐意了,“我以前是说过,但现在不同了,我们是一条绳上的蚂蚱,你们回不去,我也回不去。我眼巴巴跑来,为了什么?我现在是领主老爷的信使,领主老爷的原话,你们敢不信?领主老爷的话,借我十个胆子,我敢传错一个字?”
    “也是。”
    “谅你不敢。”
    “可要到什么时候是个头啊,我们那么穷。”
    “祈祷吧!”
    “神还会眷顾我们吗?我们……”另一个人嗫嗫嚅嚅的说不下去了。
    “正是对神的怀疑才有了我们的今天,你忏悔吧!你们记住,我们没有否定他,我们都是他的伙伴,对他虽有看法,大部分还是好事情。这种局面不改变不行,我们可以留在这里,但下一代怎么办?你们忍心自己断后或者忍心看着自己的子孙永远活在黑森林里?领主大人的许诺是千载难逢的,争取谅解是可能的。我们要珍惜这次机会,要抓紧了,错过了,领主大人改变心意了,我们永远只能埋在这儿了。”那个男人沉着脸,侃侃而谈,处处流露出他决心已定,志在必得的意思,众人似乎完全让他的话折服了。到末了,他们全部安静下来,只有篝火燃烧的声音了。
    “那个神官死的蹊跷,真是可怜的家伙。现在的游历的神职人员竟然这么弱了,连几个几个农夫都应付不了?”维克多暗暗忖度着,“那个今天来的‘他’应该就是我了,他们要对我做什么?总之不会是好的事情。那人难道就是镇长?他们得了什么许诺,竟变得疯狂,截杀过路的旅客,他们难道不怕招来军队?玛丽应该知道的,只是一直没机会和她说话……”他正胡思乱想着,忽然听见狂乱的风中传来了脚步声,由远及近,逐渐地清晰起来。
    “回来了!”显然,屋内的人也听见了脚步声,不由得都精神一震,都有着急躁与期待的神色。
    “有必要这么急吗?”
    “桀桀,可能是个大肥羊。”这是那个被称为‘瘸子’的人的声音。
    “等待,好像不对劲……”正侧耳倾听的‘瘦子’忽然也开口了。还没等他说完,屋门被‘嘭’地一声撞开,撞开房门的那人中等身材,很宽很结实。他的头垂着,不住地呼着粗气,粗壮的手臂支着半曲的膝盖,整个身体由于奔跑而来的缘故,激列而抖动着。“不……不好了!他跑了,房间是空的!”他狠狠吸了口气,抬起头来向众人说,说话时眼睛仍旧眯眯着,灰白的胡子在倒灌进来的风中胡乱的扭动着。
    他就是旅店的老板德巴。
    “怎么回事,你说清楚?”背对着维克多的男人转过身子,面向德巴,他鼻子很大,面容呆板,是一副本不宜带有轻松愉快表情的长相。
    “拉卡托斯,人跑了!我、希普、邦布尔、利姆金斯还有克雷波尔进屋时他就已经不见了!他应该跳窗子走的,因为我们进去时窗户还开着。他怎么察觉的,怎么会这样?该死!”旅店老板德巴和他说。
    “他跑不了,现在城门都锁着,他出不去。我去召集大伙,在镇上搜。”拉卡托斯站起来,他身材很瘦,骨节大得出奇,一身黑色衣服早就磨得经纬毕露,下边配同样颜色的长统棉袜和鞋子,上面缀有补丁。他继续扫了一圈屋内的所有人,最后向旅店老板吩咐道,“德巴,你带着他们守住城门,去堵他!”
    “对,他一个外乡人,不知道我们镇子的情况。”德巴接受了任命,“我们只要看住大门,就是一只老鼠都别想出的去。”
    “好,我们快走。”
    “走,走。同去!”
    “同去!”
    “走!”
    顷刻间,屋内的人就如潮水般散去。屋内的篝火犹自燃烧着,被门外的风拽的摇摇摆摆,忽明忽暗。
    不一会儿,一点火光出现了,然后两点、三点、四五点……最后远远的看,数不清的火把沉浮着,像坠落在镇上的星星。
    维克多他不得不承认,幸运女神泰摩拉难得的眷顾了他一次,让他远离了她的厄运的怀抱,至少暂时远离了孪生姊妹本莎芭的怀抱。他跟在小女孩玛丽身后,他觉得自己在迷宫里行走,好几次都与火把擦肩而过。渐渐火把与喧嚣离他们而去,只剩下模糊的回声了。这里,确乎比刚才的生活区更破旧更无生气,塌陷的半塌陷的房子连成一片,房屋上草在呜呜的寒风中放肆的扭动。受惊的小动物纷纷从里面窜出来,眨眼就无影无踪。昏暗的树影无声地投射在地面上,显得那样阴森死寂。这里似乎是被小镇上的人给遗忘了。
    “我不觉得这里是安全的。”终于,他们来到了一间尚可遮风挡雨的旧屋内。甫进房屋玛丽便扔下维克多不管了。她自顾自的找了一块干燥的堆满枯草的角落,伸出小双环抱住小腿,小脑袋埋在膝盖中间,静静的坐着,一言也不发。维克多站在屋里,躬着身,他扫了扫这小小的破败的屋子,也找个角落坐了。他听了听外面的动静,对着她说。
    “他们不敢过来,这里是神官大人死掉的地方,神官大人会保护我们的。”玛丽仍旧抱着腿,过来好久才缓缓的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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