螺旋的世界

第十八节 糖果屋Ⅶ


    “吱呀”一声,随着让人牙酸的开门声响起来,沉重的木门被推开。屋内低而潮湿,突出的墙壁冰冷霉滑,横梁偏离了它原来的位置,衰朽的地板到处都被老鼠挖掘过,中间塌陷下去,到处是缝隙和圆洞,一角满是白霉,散发出刺鼻的臭味。窄小的被蛀得在周围积起一堆堆黄色的蛀屑的木床仍是昨天看到过的样子,没有躺过的凌乱痕迹,跛腿椅子后面藏着个小小的身影,在墙角微微颤抖的身影。科兰蒂踩着地板,咯吱咯轧,整个建筑好像随着她的到来摇摇欲倒。
    “玛丽,想的怎么样,昨晚过的好吗?”她走道最深处的角落,蹲下来,柔声问缩成一团瑟瑟发抖的小女孩。
    “科兰蒂,你怎么会变成这样,为什你也欺负我?”半饷,玛丽抬起头看着她,眼中满是不解和委屈。
    “对不起,我也不想这样。”科兰蒂向玛丽道歉,“我们只想你留下来陪我们,我们很寂寞,每天都不知道做啥好,就连玩都腻厌了。我俩经常无缘无故的相互生气,大吵大闹,然后就打架,直到都累的动不了。但都没有用!你了解这种感受吗?玛丽,我俩快要疯了,我们想回人群,但是不敢,我们离开太久了,不知道怎么回去,也不知道回去后他们会如何对待我们,我们想,又害怕,这两个念头整天的折磨着我俩,一天,一天,又一天,我不知道还能忍受多久,但我真的受够了,我们只想多个伙伴。”
    “科兰蒂……”
    “昨天对你做了很过分的事,真的对不起,我当时完全控制不了自己,我后悔极了,一整晚都睡不着,整晚都在后悔!”科兰蒂竟然啜泣了,红色的长发垂到玛丽脸上,柔柔发丝拂在她的脸上,痒痒的,同时也遮住了科兰蒂的脸,让她看不甚清楚。
    “科兰蒂,我……”玛丽语塞,变化出乎她的预料之外,她一时不知怎么办,怎么说才好,但心却好受了。
    “我知道这样不好,很自私,可是没有忍住,”科兰蒂一边抽抽搭搭地哭一边继续说道,“维克多先生是我打发走的,我向他撒谎说你还有别的亲人,他们不会善罢甘休。所以维克多先生害怕了,自己走了,大人就是这样,瞻前顾后,只想着自己。玛丽,对不起,我虽是故意的,但我只是不想你跟着他离开,外面太危险了,我不忍心你有个三长两短。”
    她继续说下去,“看看大人们吧!无论小镇的还是外来的,都是一个模样。就说狄克,你最讨厌的,我也厌恶。他真是个无耻混蛋!他不但在镇上,还来到这里霸占了我和哥哥的木屋,强迫我们做了很多很多不好的事情。我们斗不过他,逃跑又没地方住,只能默默忍受。那天你和我说他的下场时,我其实是高兴的,我和班吉尔终于可以摆脱他了,谢天谢地!”说道这里,她长长舒口气,神情也好看了。
    “但是就算镇上的大人们,你吃的苦,遭的罪,还不都是因为他们。约翰叔叔和神官的死,全都是他们造成的,难道你不恨吗?我和哥哥为什么不回去,因为我们看透他们了,他们和狄克是一伙的,大人们都是一伙的,他们专门欺负小孩。玛丽,其实以前我和哥哥就非常羡慕你,因为你有个好爸爸,约翰叔叔真的疼爱你,好吃的,好玩的,你都是镇上最多的。叔叔也舍不得骂你,更不会打你。但我爸爸妈妈呢,整天打架,还把气洒在我们身上,我们吃不饱,穿不暖,他们都不关心,最后把我和哥哥抛弃在森林深处,故意丢弃我们,我们找不到回家的路,就算回去了,下一次呢,我们存在就会无休无止,我不敢想,真的不敢想,因为现在想想都害怕,害怕的睡不着。”
    “科兰蒂,你说的什么?”玛丽震惊了,“你和班吉尔失踪后,叔叔婶婶急死了,婶婶都哭了,为了找你们,他们都没回来。”
    “妈妈哭了?哈哈,她是愧疚的哭,还是高兴的哭泣,谁知道?!”科兰蒂张狂的笑着。
    “我说的是真的,他们真的很爱你们。”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根本都不知道!你有什么资格乱说。”科兰蒂忽然激动起来,像是不可碰触的东西被撕开一角,暴漏在缺口外面。她脸色狰狞可怖,怒气冲冲朝玛丽大喊大叫,“我们是失踪吗?我们会跑进黑森林玩吗?动动你的脑子!你明明什么都不知道,却在哪里说。”
    “我,我……”玛丽被科兰蒂吓坏了,嗫嗫嚅嚅说不出话来。
    “他们全都在撒谎,”科兰蒂凄苦的回忆着,“我还清楚的记得那一天晚上,爸爸妈妈以为我和哥哥睡着了。把孩子们丢到森林里去吧!不然,我们都要饿死了呀!妈妈这样和爸爸说。“不行,那太残忍了,爸爸开始不同意,犹豫。好,那你就去找食物来呀,妈妈又说。爸爸沉默了会答应了。我和哥哥听了很伤心,哥哥趁爸妈都睡了以后,偷偷的跑到院子,捡了许多小石子放在口袋里。第二天,他们果然带我们到森林去,爸爸对我和哥哥说:你们在这里等着,我们去砍柴。我俩坐在草地上玩耍,不知不觉就睡着了。等醒来时,天已经黑了。我害怕得哭了起来,哥哥安慰我,不要怕,因为我们便沿途丢下了许多小石子,做为回家时认路的路标。哥哥牵着我的手,循着小石子的记号回家去。可是没想到,森林里到处是小石子,和哥哥丢下的一模一样,根本分辨不出来。我们就在森林里迷路路,饿着肚子努力的寻找出路,走啊走的,就来到这里,没想到一晃过了很多年,很多年。”她的脸由激动慢慢转为平静,说话也恢复了平常的状态,眼睛空洞洞不知看向何处,消尽了悲哀喜怒的神色,可能甚至她自己都没察觉,她的灵魂已经深深遗落在黑森林的某处了。
    “女巫的糖果屋呢?班吉尔说你们被女巫抓走了。”
    “是吗,他这样和你说的?”
    “妹妹,你真笨,这么快就记不得了。”班吉尔倚在门口,手里拎着斧头,似乎是刚干完活过来。
    “所以你们恨叔叔婶婶,可是他们可能已经遭遇了不幸。”
    “我们早已扯平了。”班吉尔无所谓的说道。
    “玛丽,事情就是这个样子,你决定吧。”科兰蒂打断他们的对话,向她说道,“你可以再选择一次,你留下来和我们在一起,还是离开我们去追抛弃你了的那个人。无论什么结果,我们都接受。”
    “科兰蒂,”玛丽思考了一会,看了看她,又看向门口的班吉尔,坚定的说道,“真的很抱歉,我要到外面的世界去。就算维克多先生真的抛弃了我,我也不会改变这个决定。我还有克拉恩,我们一定能走出黑森林。我听神官大人描绘黑森林外面的世界,那是流淌着蜜与黄金的天堂,我想亲眼去证实。叔叔婶婶不得已抛弃了你们,这是他们的错,但他们进行了补救,做出了救赎,甚至搭上了性命。你们离群索居,不肯原谅,这都是你们的选择,我不知道谁是对的或者错的,但我也有我的选择,我不会留在这里。我们的故乡太贫穷了,因为贫穷滋生了许多不好的事情,所以我想出去,看看这个世界是不是处处都和我们生活的家乡一样。”
    “我说吧,”科兰蒂看向班吉尔,带着嘲笑,“根本就是痴心妄想,你还想说什么吗?”
    班吉尔耸耸肩,丢下斧头,转身走了。
    科兰蒂站起来,甩甩头发,她的头发多得出奇,密密地盖住两肩、胸脯,红色头掩映在发阴沉晦暗的额头上,白中带青的脸上,一双略为带点斜睨的棕黄色眼睛。她低下头,歪扭着嘴唇,用一只手从地上把头发兜起来,提着,另一只手迅速地扯下手腕上的扎带,像瀑布一样盖住两肩、胸脯的红头发被高高挽起,扎起,辫带扎得歪歪扭扭的,几绺卷曲的红发滑下来,从耳根一直垂到脖子。等再次抬起头来,玛丽看到她面色愈加苍白,眼睛显得很圆,很亮,稍稍有点浮肿,她简直象一个从坟墓里出来的人。
    “科兰蒂。你到底怎么了?”玛丽怯生生的问道,恐惧开始攥住她的心脏。
    “呵呵,没什么,”科兰蒂边回答边转身,他径直走向门口,“玛丽,告诉你一个秘密哦。其实,维克多先生还没有走远,你赶紧的话能追上他,说不定你要在前边等他一会儿,他才能赶到。”
    “真的吗?”玛丽有些惊喜,有些意外的问道。
    “真的,我怎么忍心再骗你。”她拾起地上的斧头,转过身来,她的脸自始至终一直带着笑容,此时嘴巴夸张的咧开,咧到了耳边。她的整个身子止不住地哆嗦着,如醉如痴地望着玛丽的脸,一滴眼泪从变的狭长的眼眶中流出,滑倒脸颊,却浑然不知。她冷笑变成了狞笑,脸上肌肉各自抖动不停,放佛不受她控制了,“你不是要找他吗?我把他杀了,扔到地窖中去了,不过别担心,我这就送你去,你们在地下重逢吧。如果,他还能认得出你的话!”她举起斧头猛冲向玛丽。
    “啊!!”玛丽靠着墙角坐着,浑身软弱无力,像失去了知觉似的不动了。她的瞳孔因恐惧变的极大,眼睁睁看着科兰蒂和斧头的景象在眼中越变越大,狭长的银白色斧刃像一弯冷冽的月牙逼来,额头、鼻根、鼻梁等部分因压迫感而觉得不适变痒,耳朵嗡嗡嗡嗡的,再也听不进任何声音。肺部好像灌满了铅,把她牢牢的压在墙角,小嘴张开朝着空中,呼吸变得越来越勤,越来越急迫了,身体也随之不自己的抽搐,她发出的声息是那么慌急、促迫,令人感觉到绝望。
    “死吧!”伴随着科兰蒂的一声高亢锐利的尖叫,斧头如流星般劈下,绝无一丝犹豫和不舍。
    刹那如同永恒,生与死只隔一线,玛丽紧着这眼睛,右臂举过头顶,左臂遮拦在胸前,双腿蜷曲蹲坐地上,后背紧紧贴在旮旯里,仿佛想要把身体揉进石头里去。她头低着,双眼使劲闭着,鼻子皱起细小的皱纹,嘴巴紧抿着,挤成一团,青一块,红一块的等待不测的命运。手臂仍旧没有传来金属切开血肉的痛疼,她浑身绷紧,眼球在剧烈跳动着,每一次跳动都比一个世纪还要悠久。他卷曲的身体放佛也化成了石头,永久凝固在一刻,没有知觉,更害怕有知觉,每一秒都倍受煎熬。
    “别拿你的脏手碰玛丽!”突然耳中传来熟悉而低沉的声音,玛丽浑身一震,放佛解开诅咒,她无力的垂下酸麻的手臂,腿缓缓伸开,缓缓挣开眼睛,缓缓抬起头。映入眼睑的首先就是科兰蒂,科兰蒂就站在她的面前,高举着斧头,脸扭曲而丑陋;她的身后是一个身材高大的男人,右手从后面紧紧捏住她的手腕,任凭她无力的挣扎。玛丽昂头看着他,他高大身躯完全遮蔽了科兰蒂,瘦削的脸低着,在幽暗潮湿的房间内他的五官显得有些模糊,但一双眸子却炯炯有神,正脉脉看着她。她仰着小脸,小嘴微微张着,微微的翕合,眼泪慢慢蓄满眼睛,顺着眼角缓缓溢出来,她分不清是劫后余生的庆幸,还是失而复得的喜悦,仰或其它复杂地说不清的情绪,大概兼而有之吧,在心底酝酿,默默生根发芽,茁壮生长。
    “呱,呱——”乌鸦从晦僻处飞出来,落到维克多头上,乌黑乌黑,泛着幽蓝幽蓝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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