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煤

第64章


她听说明金凤人很好,也知道宋长玉对明金凤很好。就是因为宋长玉对明金凤很好,这也是她尊重宋长玉的原因之一。唐丽华最后说,宋长玉倘是有耐心把这封信看完,宋长玉就是不见她,她也不遗憾了。唐丽华让宋长玉把信看完就烧掉,以免被明金凤看见,引起不必要的麻烦。 
  宋长玉没有把信烧掉,把信锁进抽屉里去了。这样的信看一遍是不行的,之后他还会看上一遍两遍。唐丽华还说她不会写信,原来她的信写得这么好,这么诚恳,纯朴,自然。他和唐丽华多次交谈过,可唐丽华写信和说话完全不一样,判若两人似的。看来话总是遮遮掩掩,不大好说,而写信才更接近人的本心。当然,在信里唐丽华仍不失聪明和犀利,几句话就把他的心思说破了,他那点小心眼儿,都瞒不过唐丽华的眼睛啊! 
  宋长玉约唐丽华到市里的一家酒楼见面,唐丽华脸色有些苍白,情绪很是低沉。宋长玉说:“丽华,你的信写得真好,我看了很感动。” 
  唐丽华摇摇头,苦笑一下,说:“我是瞎写,让你见笑了。还有一些事儿,我在信上没好意思写。” 
  还会有什么事儿呢,宋长玉让唐丽华说说看。 
  唐丽华低了一下眉,说:“说起来很丑,很丢人。”她说,元金年到矿上不久,就和矿上一个有夫之妇好上了。一个星期天的晚上,那妇人的丈夫身上绑了炸药,找到他们家来了,喊着要与元金年同归于尽。她开了木门,没开保险门,说元金年没在家,要炸元金年到矿上炸去。其实元金年在家里呢,躲在卧室里不敢出来。她把木门关上后,那人把保险门上的纱门撕烂了,把炸药包塞进保险门上的铁栅栏里,引爆了炸药。保险门倒没有炸开,只是把木门炸开了一个洞。说到这里,唐丽华的手颤抖得厉害,她面前放着一杯白酒,她抓过酒杯就把白酒喝干了。唐丽华原来不喝白酒,他问过唐丽华要不要喝点白酒,唐丽华说:“你要喝,我就陪你喝一点。”现在是他陪唐丽华喝,也把一杯酒喝干了。他说:“炸人家的门,这还了得,赶快到法院去告他。”他又给唐丽华倒了一杯。 
  唐丽华说:“要告元金年去告,元金年自己不要脸,他怎么有脸告人家!”说着把宋长玉给她刚倒上的酒又喝干了。 
  这样连着喝了几杯,唐丽华的眼泪就下来了。她的两个眼睛像两个小泉眼,眼泪一股一股往外涌,霎时就泪流满面。眼泪流过鼻窝,流过面颊,一直流到下巴那里,在下巴那里垂挂着,滴溜溜乱转。她的“泉眼”就那么张着,“泉水”源源不断往外流。她用餐巾纸往脸上擦,左擦一下,右擦一下。她自己面前的餐巾纸用完了,宋长玉把自己面前的餐巾纸递给她,餐巾纸也很快被眼泪浸湿了。餐巾纸在桌上摆成一片,如朵朵被揉碎的白花。不知唐丽华攒了多少年的眼泪,今天总算流了个痛快淋漓。她这种样子,拿起酒杯还要喝。宋长玉说:“丽华,你喝得不少了,别喝了。” 
  唐丽华说:“干吗不喝,我今天高兴,就要喝,喝不死我!”唐丽华说着又笑了,笑得灿烂得很,几乎笑出了声,仿佛所有的愁苦都忘到了脑后,眼泪也不流了。 
  宋长玉把一茶碗菊花茶水递给唐丽华,说:“你喝口水,咱们说会儿话。” 
  “有什么可说的,我要跟他离婚!” 
  “离婚的事儿要慎重。” 
  “我坚决跟他离,我要找回我的人格尊严。” 
  “也许这是元金年的一个圈套,你提出跟他离婚,正好中了他的圈套。” 
  “你放心,就是和元金年离了婚,我也不会要求你和你妻子离婚,我和我女儿,我们两个人过。” 
  “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说多了,自己罚自己一杯。”宋长玉喝干了一满杯,又说:“丽华,我还是想叫你一声姐。” 
  “你想叫什么都行,叫我老唐也行。其实,要是随我生父的姓,我应该姓赵。” 
  “丽华姐,到今天我才比较了解你了,你很高贵,也很高尚,和你相比,我还是一个乡下人。” 
  “我觉得你把城里人和乡下人绝对化了,乡下人也有不少优秀的,城里人也有渣滓。判断一个人怎么样,不能看他是城里人还是乡下人,还是要看这个人本身。” 
  “你说得对,也许这就是我的局限。” 
  “你就很优秀嘛!” 
  “我有时候还是很自卑。” 
  “为什么?” 
  “我也说不来,莫名其妙的,突然就自卑起来,还有些伤感。”   
  32、流泪的唐丽华(3)   
  “人活一辈子,终究是没啥意思。” 
  这天酒后,宋长玉没有给唐丽华钱,没有带唐丽华到商场买东西,也没有带唐丽华到市里的空房子里去。开车把唐丽华送到唐丽华所住的楼下,他问:“没事儿吧?” 
  唐丽华说没事儿,自己下车往楼上走去。 
  宋长玉坐在车里往楼上看着,见楼上的一个房间亮了灯,他才离开。 
  回到矿上,车灯照见门口一侧立起一个穿棉大衣的人,这人一手提着一只蛇皮塑料袋子装的铺盖卷儿,一手提着一个扁方形的塑料壶,壶里装着像是小磨香油。宋长玉觉得这人有点面熟,看了看,是孟东辉。不用说,孟东辉在老家呆不住,又出来找活儿干。他把车开进院里,孟东辉跟着车屁股就进来了。孟东辉问宋长玉:“宋老板,你还认得我是谁吗?” 
  宋长玉说:“这不是孟东辉吗!” 
  孟东辉笑了,说:“我当你不认识我了呢,还行,当了大老板,还没忘记老朋友。” 
  “你怎么想起到这儿来了?走,到办公室坐吧。” 
  “我来看看你,给你带壶家乡的小磨油。这小磨油是我用自家种的芝麻磨的,香得很,保证比任何一家的小磨油都香,你尝尝就知道了。” 孟东辉跟着宋长玉,连走边说。 
  宋长玉说:“还是留着你自己吃吧,我家的小磨香油吃不完,我还不知道送给谁呢!你没看见杨师傅吗?你可以把香油送给他。” 
  “见了,杨师傅对我一点都不热情,说矿上现在不缺人,让我回家。那我不回家,我大老远地来了,还没见到真神呢,说什么也不回家,就是等到天明也得等到宋老板回来。我跟宋老板一个屋子住那么长时间,我不相信宋老板不答理我。” 
  进了办公室,宋长玉给孟东辉让了烟,说:“你跟谁学的,一句一个老板,俗不俗?你还是叫我的名字吧。” 
  “南京到北京,老板是官称。该叫啥就得叫啥,我要真叫你的名字,你该不高兴了。” 
  “我下午到市里开了半天会,散会后王局长非留我们喝酒,我的头现在还晕着呢!你有什么事儿,说吧。” 
  “是矿务局的局长吗?” 
  “你就知道矿务局,我说的是阳正市煤管局,现在阳正市的煤炭产量已经超过了夏观矿务局。我还没问你呢,你在乔集矿干了两个合同期,怎么没转正呢?” 
  “转个屁,那都是骗人的,咱们一块儿进矿的那么多老乡,连一个转正的都没有。你离开乔集矿就对了,要是你一直在乔集矿干,也不一定能转正。你现在算是弄大了,在咱们老家,只要一提宋长玉三个字,没有不翘大拇指的,都说你的家产超过了亿万元。” 
  “乱吹牛皮!过去吹牛皮,都是自己吹,现在是别人替你吹。吹牛皮也不能这样吹法,这不是害我嘛!”宋长玉看了看表,“你要是没什么事,咱就先休息,闲话等有时间再叙。” 
  孟东辉这才把他的要求说了出来,他说:“我想带来一个包工队,在你这个矿上干。” 
  宋长玉原以为孟东辉自己一个人想在矿上找点活儿干,没想到孟东辉要组织包工队,要当包工头儿,要大大赚一把,看来孟东辉的胃口还不小。宋长玉说:“矿上的包工队已经满了,不需要新的包工队。” 
  孟东辉说:“原来的包工队,可以让他们走嘛。我从老家给你带来一支包工队,保证听你的,你说怎么干就怎么干。” 
  孟东辉说话的口气太大了,你当你是谁呢!宋长玉冷笑,摇头,说:“不可能,这怎么可能呢!我绝不会做那样不近情理的事。假如你是原来矿上的包工头儿,正带着包工队干得好好的,我突然把你的包工队辞退了,你心里什么滋味?”宋长玉想起了在乔集矿和他同住一个宿舍的那个孟东辉,十几年过去了,孟东辉还是老样子,在为人方面还是那么自私。他本来对孟东辉以前的所作所为已经原谅了,见孟东辉还是这么不懂事,又勾起心中的不悦,难免捎带孟东辉几句:“人得善良一些,不管做什么事,不能光想着自己,还得站在别人的角度,替别人想一想,不能把别人伤害得太厉害。你伤过一次别人的心,别人就知道你是个什么样的人,就不愿意跟你打交道了。” 
  孟东辉不会听不出宋长玉的话意,他眨着眼皮,脸上讪得不成样子。他的嘴咧了一下,又咧了一下,想笑,并以笑掩饰自己的讪。可因为笑不出来,脸皮调动得有些不堪。他说:“好好好,我听你的,我不组织包工队了,行了吧。你给我安排个活儿,我一个人在矿上干,这总可以吧?” 
  宋长玉说:“你明天找一下包工队的队长,看他们谁愿意接收你,如果没人愿意接收你,我再给他们说一下。 
  孟东辉终于笑了出来,说:“只要你说句话,就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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