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寒冷的冬天是旧金山的夏季

第69章


 他的声音听上去很疲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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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心里一块石头落到地上,“真是可怕。”
“是啊,很可怕。谢谢你打电话来。”
我们讲了一会儿白天的情况,最后我说,“你好好休息吧。”
没多久,铃声再响,还是杜政平。他说,“我刚才把你的留言一个个又重新听了一遍,关璐,你还是很关心我的,对不对?”
我想了想,然后说,“我一直都把你当成好朋友的,好朋友,当然要关心。”
和他通完电话,我打开电视机,当时大概全美国都在看电视。每个台播放着大同小异的画面,舆论推测漫天飞,其中一种是说不能排除美国其它城市的知名建筑物也会成为袭击的目标,讲得很吓人。我立刻跳起来打开电脑,从搜索引擎上找到明尼阿普勒斯的城市网站,看了半天,并没发现什么特别知名的建筑,心里才定下来,随后觉得这样的担心有点荒唐,因为我自己生活在一个显眼得多的城市里。
这个时候,电话再度响起。我心不在焉地拎起来,才“喂” 一声,心马上吊到了嗓子眼。
程明浩在那边问,“旧金山没出什么事吧?”
“没有。”
“那就好。这几天你不要到金门大桥附近去,海湾大桥也不要去,也不要去金融区,那里房子太多,一旦出事的话很危险,对了,还有,下班以后不要一个人留在公司里…”他像叮嘱小孩一样左一个“不要” 右一个“不要”。
我的心像一片茶叶,被他的话泡开、泡软,舒展开来,缓缓地荡漾起来。终於,我忍不住打断他的“不要”,“我有点想你。” 我的声音很轻,但他肯定听见了,因为电话那头骤然鸦雀无声。
他沉默了一会儿,却好像没听见我那句话,文不对题地说,“你自己当心。”
我紧咬着嘴唇,手里一片饼干捏成了碎片。我已经扯了白旗,而且把台阶一直铺到他面前,只要他说一句“我也是” 或者就叫我一声“璐璐”,我会马上掉下眼泪来,不管三七二十一告诉他我其实不是有点想他,是非常想,还有,我也很牵挂他,还有,我希望他在我身边,把我的手放在他的掌心里,那样的话,就是立刻到金门大桥、海湾大桥、还有金融区一圈兜过来,我也不会害怕。
可是,他仍然不理我。他既然不愿理我,又何必来问候,还叫我“自己”当心?他这个电话,不如不打。我感到绝望。
挂上电话,我突然意识到忘记问他的电话号码,而我的电话又没有来电显示。他能打给我;我,不能打给他。
我真的恨他:一个伤透你的心,却还能让你思念的人,除了可恨,没有别的词语来形容;而且,那样的思念,注定了是刻骨的,动不动痛个呲牙咧嘴。
当“沧海月明” 让我也开始感到厌倦,张其馨和“蓝田日暖” 进展神速,从每天一封邮件,到发即时信息,到打电话,最后,接上头了。
她对那个男人的评价印象很不错,称赞他细心、含蓄而且有风度,“现在很少见到这样有修养的男人了。” 她肯定地说。
“帮帮忙,在网上看见个顺眼的,连是男是女都没搞清楚就一封情书飞过来,叫含蓄?你不要吓我。” 郑滢嗤之以鼻。
“他说他开始也觉得这样不好,后来想来想去,还是情不自禁,” 张其馨替那个人辩护,隐隐透出得意,又看看我,专门补上一句,“人家本行是读文科的,底子厚得很呢。”言下之意,世界上真的有同时喜欢李商隐、卞之琳、席慕蓉、郑愁予和聂鲁达的男人,你自己孤陋寡闻。
事情越来越不妙,终於发展到不可收拾。张其馨提出要搬出林少阳的公寓,理由是“需要一个人静一静” 。我们一听就明白,她这个“静” 其实是为了“不静” 。
一得到消息,我和郑滢当机立断结束了“沧海月明” 在那个网站上短暂而辉煌的生命历程,并串好口径,一旦林少阳来兴师问罪,充其量承认是“从犯”。世事莫测,谁知道挽救“蓝杏” 的正义之举会唱成“红杏出墙” 的闹剧;原先计划好的“诺曼底登陆” 不知不觉中演变为“敦克尔克大撤退” ,即使那位爱抽雪茄的英国首相称之为“历史上最高尚的时刻之一” ,“撤退” ,总还是“撤退” 。
没多久,杜政平告诉我,他打算到旧金山一家公司工作,“那家公司本来就想要我去,这回我算是下定决心了。怎么样,帮你的‘好朋友’找找房子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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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告诉他北加州目前形势很惨淡,他说,“总比纽约好,我现在胆子已经被吓细了,走在路上都心惊肉跳,随时抬头看看天空。”
我们聊了一会儿,他问我程明浩工作找得怎么样,我说找得很好,但是我们已经分手了。他在那头愣了几秒钟,然后笑起来,“关璐,我说你啊,怎么样,认了吧?”
我苦笑一下,“认了。”
杜政平来加州那天,我去机场接他。飞机晚点,我坐在靠近落地玻璃窗的椅子上等他。当飞机终於降落,我看着他走出闸门,穿过人群向我招手,背后是明朗的蓝天,突然有点感动,觉得他像个失散多年的好朋友,原以为后会无期,却于不经意之间又见面了,跟着来的是回忆里原以为已经隔断的好多往事。
杜政平走到我面前,耸耸肩膀,我朝他微笑,他也朝我微笑,随后拍拍我的肩膀,“走吧” 。
那天晚上,我带他去渡轮码头看旧金山湾的夜景。那一带的夜景并不算铺张,周围也没有什么人,让人心里很宁静。我们坐在石凳上喝了几罐啤酒,他提议唱歌,於是我们一起唱“且行且珍惜”。
唱完之后,他看着天上的星星说,“没想到会有机会再跟你一起唱这首歌。”
“你的声音真是不错,” 我由衷地赞叹,“要是给蒋宜嘉听见,肯定会激动不已,然后说‘一棵好苗子’ ,他在这个方面最喜欢自封伯乐了。”
他笑笑,低下头又喝了几口啤酒,然后回过头来,定定地看着我,“真不行的话,还是我们两个吧。你不觉得我们其实挺般配?”
一个月后,我和杜政平重新开始谈恋爱。第一次上床的时候,我想他应该发现了我不是处女,但我并没有太大不安,因为他纯熟的动作告诉我他一定也不是处男,大家扯平,互不吃亏。不过,男人在这个方面往往计较一点,所以,杜政平对之什么也没说,我还是相当感激。
郑滢说过“人总要和现实妥协” ,张其馨说过“治疗感情创伤最好的药就是开始另外一场感情”,我不知道她们哪个更有道理,但有一点是肯定的,杜政平是个很不错的男朋友,长得不错,有一份不错的工作,待我不错,总之,一切都不错。毕竟,我们本来就是“老情人”;毕竟,没有人可以像他一样和我一起把“且行且珍惜” 唱得水乳交融。
到加州以后,杜政平买了一辆宝马车。他兴致勃勃地带我去兜风,那是我第一次坐宝马,感觉的确不一样。买车的时候我提醒他“你一来工作就买这样一辆车是不是太铺张了”,他一摊手掌,“你没看见我们部门里同事的车,根本就是奔驰凌志宝马三分天下,我要买辆丰田或者本田,不是显得太寒酸了吗?而且,我们公司给我的签约奖金就已经差不多够半辆宝马了。”
我白他一眼,“我看你们公司把你们宠坏了,当心以后裁员。”
他很自信,“应该不会,我们公司的客户有许多都是政府部门,订单很稳定。再说,你老公还是很有两下子的,否则人家为什么在这么人浮于事的情况下还千里迢迢把我从纽约挖过来?就算真的裁也轮不到我。老婆,你看好,三年之内,我起码不会比林少阳差。”不知是现在流行,还是从他前任女朋友那里得来的教训,他现在开口“老公”闭口“老婆” 。
在杜政平把林少阳当成一个里程碑去超越的时候,那个目标本身却有点灰头土脸。
在张其馨正式搬出去的几个星期后,林少阳约我和郑滢吃饭。在一家日本餐馆,他大刀阔斧地把一块蘸了芥末的生鱼片塞进嘴里,“女人…我现在真的弄不懂女人了!”
原来,他老人家前一天去跟踪了想“静一静” 的张其馨,结果发现她居然在跟另外一个男人约会。林少阳恶狠狠地嚼着鱼片,不知是不是把它假想成了自己的情敌。
“那个人,哼… 她要找,起码也找个上台面一点的吧!” 林少阳愤愤不平。我和郑滢递了个眼色 -- 那一对吃起醋来的口气倒是一模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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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人说,男人和女人,特别是一个善於照顾人的女人同居过之后,独立生活能力会逐渐减弱、退化,直到某一天变得像婴儿一样地依赖那个女人 -- 那个时候,女人就算熬出头了。
张其馨善於照顾人,所以,虽然林少阳离婴儿期还有相当一段距离,当他把干净内衣裤穿完,冰箱里所有东西、包括囤积的碗面吃完,卫生纸用完的时候,自然而然怀念起张其馨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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