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并不遥远

第77章


几个较年轻的听了,便抢先向前冲去。其它的人簇拥着张瑞祥,很快也来到养猪场。
张富贵已经等在门口,手里拿着一棵草,正在吩咐先来的人去采。他把张瑞祥引到门边的一块草地上,让侯成宝躺着。然后,看了看那受伤的指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把锋利的小刀,往伤口上切下。受伤的指头已经肿起,发硬,切了好几下,才划开一道口子,而血却几乎凝固了,费了好大的劲,才勉强挤出一点血来。
这时,那些分头采草药的人回来了,张富贵忙叫他们把草药捣烂,绞出一些汁来,灌进候成宝的嘴里,又弄一些敷在受伤的手指和手背上。
忙过一阵子,大家才把侯成宝抬进屋里,给他脱去湿衣服,擦净身子,让他躺在床上。而他却全然不觉,听任人们的摆布。
“会死吗?”游清池直到这个时候才开口问。
“死?可能是不会死,不过很严重。他被咬后猛跑,毒会攻心,所以很严重。”
张富贵忧虑地说。
“那怎么办呢?”游清池担扰地问。同时,他的心里后悔不已——如果当时早点把侯成宝拦住,也许不会这么严重。但此时,一切都晚了。
“也只能这样了。”张富贵摇了摇头,表示能做的都做了。
屋里顿时一片沉默,死一般的寂静,没有人讲话,没有人走动,偶尔的一声咳嗽也因用手捂着嘴而显得无比沉闷,似乎稍有什么动静,就会把侯成宝那状若游丝的命根给扯断了似的。
天完全黑了,一些人也回去了,张富贵也到外间去张罗晚饭。屋子里,昏暗的油灯映照着游清池那张木然的脸,以及躺在床上依然昏迷不醒的侯成宝,悄无声息。
突然,侯成宝的脸显出一种痛苦的样子,手和脚稍微一动,呼吸也加快了。
“啊。”一声低沉而凄凉的声音从他嘴里吐出,似乎那游离于天国的魂魄终于回来了。
“成宝,成宝,你醒醒,你醒醒。”一直守在床前的游清池见状,用手轻轻地摇着侯成宝的肩头。
过了一会儿,侯成宝长长地吐了一口气,眼睛微微地睁开,终于醒来了。他茫然地看着,似乎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也不知道身处何方。好一会,才问:“这是哪?”
“猪场。”游清池欣喜地回答。又问:“你现在感觉怎么样?”
“很痛,浑身都痛。”侯成宝完全清醒了。他的脸上现出被痛疼严重扭曲了的样子,声音微弱而且有点颤动。
张富贵走进来,见侯成宝醒了,不由松了一口气。他走近床边,摸了摸侯成宝的额头以及身子,说:“总算熬过来了。”
又过了一会儿,白晓梅、白小松和其它几个人也来了,见侯成宝生命已经没有危险了,便决定把他抬回宿舍。于是,又回宿舍抬来一张竹床做担架,让侯成宝躺在上面。然后,抬着侯成宝,顶着黑沉沉的夜空,向村里走去。
已经是早上九点钟了,太阳依然被云层挡着,天空阴阴沉沉。屋子里,由于没有阳光的照射,显得有点阴冷。
侯成宝仰面朝天地躺在竹床上,眼睛紧闭,双腿平伸,那只受伤的手搁在身边用破衣服折起的垫子上,上面敷满了捣烂的草药。伤口依然肿胀着,从指尖到手腕,像是吹足气的汽球似的,手指头叉开着,圆圆鼓鼓,连个关节都看不见;皮肤看上去显紫酱色,并且绷得紧紧的,似乎随时都会爆裂开来。肿胀向上扩展,手臂竟有小腿般粗细,而且硬梆梆的用指头按也按不下去,更动弹不得。
痛疼一阵接一阵从伤口处发出,有如剜肉剔骨,并传遍全身,除了头发没知觉以外,浑身无一处不油煎火烤般的无法忍受。侯成宝眉头紧皱,不时倒吸一口气,吹出来后马上咬紧牙关,在这极度的痛苦中把时间一秒一秒地度过。每当一阵剧痛袭过之后,他的头脑里总是有一段时间思路保持着清晰。但这清晰的时刻却使他感到,那心灵上的痛苦比肉体上的痛苦更甚,把整个心都撕碎了。如果可以选择的话,那么,在清醒与昏迷两者之间,他是宁愿选择后者的。因为,这可以使他免去无穷的苦恼。
又一阵痛疼袭来,侯成宝又是一阵吸气,吐气,又是一阵牙根紧咬。已经躺在这里一天两夜了,他粒米未进,除了喝点稀饭汤,再来就是一碗又一碗的草药汤汁了。虽然现在还活着,可他却觉得比死还要难受。而且,死神的阴影依然笼罩着,时刻不离左右。更让他感到肝肠寸断的,是从人们那隐隐约约的眼神中和那闪闪烁烁的谈话里,归拢起来的一个讯号:由于他被蛇咬伤,短期内是无法恢复健康的,大队已经考虑把原先给他的招工名额转给别人先走。尽管没有人当面对他讲这些,可他却分明感觉到了。可是,知道了又能怎么呢?生命已危在旦夕,再好的机会也是没有用了,只能徒增悲哀。
门外传来游清池在石臼里捣草药的“咂巴”声,那是游清池一大早就去采来的。
那一锤一锤的声音,仿佛砸在侯成宝的心口上,使他的心不由地颤抖着。尽管他知道那是在捣着他的救命药,可他还是希望锤声快快地停下,而他的伤也奇迹般的好起来。这样,他也许还赶得上这次的招工,过上美好的生活。
锤声终于停下来了,游清池走了进来,把一大盆捣烂的草药放在桌子上。然后,将侯成宝手上敷着的草药小心地揭下来,把新的草药敷上去。
“清池,我这伤什么时候能好?”侯成宝尽量张大眼睛,痛苦的眼光里饱含着渴望与企求。
“也许过几天吧。”游清池安慰着侯成宝。其实,他的心里面根本没有底。而且,以他的看法,这么长的时间了,伤口依然肿胀,说不定凶多吉少。他作出轻松的样子,一点也不让心中的疑虑流露出来,“你肚子饿不饿?吃点稀饭汤,好吗?”
他问。
“我吃不下。”侯成宝的眼睛慢慢地合上,显得无比的疲惫。
“还是吃一点吧,不然等一下还要吃药,空着肚子是不行的。我多放点糖,好吗?”游清池像哄小孩子似的劝说着。
“好吧。”侯成宝无力地张了张嘴,闭着眼睛说。
游清池便走到厨房去,不一会了,端了一碗稀饭汤回来。“还温着,正好吃。”
他对侯成宝说,并把侯成宝的枕头用衣服稍稍垫高。
侯成宝张开眼睛,又顺从地张开嘴,把游清池伸到他嘴边的汤匙里的饭汤一小口一小口地吃进去。吃了大半碗后,他感到肚子里充实了许多,精神也好了许多。
“清池,你说我这伤再过一星期能好吗?”他眼巴巴地望着游清池说。
“嗯……可能……差不多吧。”游清池尽量顺着侯成宝的愿望,说。
侯成宝把眼光从游清池脸上移开,看着屋顶,喃喃地说:“如果一星期能好,我就能招工,别人也不能把我的名额抢走了。你说是吗?”他的眼睛里闪动着晶晶的光茫。
“没人会把你抢走的。”游清池只觉得心里一阵酸楚——已经朝不保夕的侯成宝,念念不忘的只是招工的事?他感到眼眶一热,鼻孔顿时一阵酸凉。他急促地吸了一下鼻孔里的气:“你安心休息吧,早日恢复。哪天走了,再好好地庆祝一下。”
“到时我会把所有的人都请来的。买点好酒好烟,杀几只鸡,把钱花完再走。”
侯成宝沉浸在一片美好的想象里,忘记了痛疼,脸上浮现出一丝淡淡的笑容。
游清池见侯成宝的精神状态似乎不错,也就稍稍的放心了:“你睡吧,我去给你煎药。”说完,便走了出去。
游清池煎好药,回到屋里。只见侯成宝眼睛紧闭,眉心皱成一个结,头部在枕头上不住地左右转动,那只没受伤的手握紧成拳,两只脚在用力地互相搓着,现出一副极端痛苦的样子。
游清池见状大吃一惊,忙把端着的那碗药放在桌上,一步跨到竹床前:“你怎么啦?你怎么啦?”他慌乱地问,并用手不停地在侯成宝头上、身上、腿上按摩着,以减轻侯成宝的痛苦。但是,他这样做,并没有多大的效果,侯成宝依然痛苦万状。
看来,得赶快去叫张富贵来,看看还有没有其它办法。可是,整排的宿舍,此时只有他和侯成宝,其它人或者去出工或者回城过中秋节到现在还没来,而他这时无论如何也不能离开这里,让侯成宝一个人呆着。他急得像热锅上的蚂蚁,坐立不安,手足无措。猛然,他从窗口看到,李卫东正在路上向这里走来,便冲到门外,朝着李卫东大喊:“卫东,快过来,快过来。
李卫东是刚刚从水电站工地回来的,因为天气开始转凉,需要回来拿几件较厚的衣服。他听到喊声,忙快步跑过去。
“你来得正好,快去叫富贵。”游清池不等李卫东站住,便急切地说。
李卫东见游清池神色紧张,不知发生了什么事,忙问:“怎么了?”
游清池这才想起,李卫东并不知道这里的情况,便领先朝屋里走,边走边说:“成宝被毒蛇咬伤,已经快两天了。我看他现在还很危险,必须赶快想办法。”
李卫东紧跟在游清池后面,几步就走到屋里,一看侯成宝的样子,觉得伤势确实严重。“都吃了什么药?”他一边查看一边问。
“红根癀,土田七,半边莲,水金凤……”游清池一连串念出许多草药名,“有的吃,有的敷。可我总觉得,效果好像并不是很明显。这里只有富贵懂得蛇药,可他毕竟只是个土医生,普通的伤病他可以,像这样严重,把握并不大。要是再这样拖下去,后果很难预料。”游清池说出了自己心中的忧患。
李卫东听了,觉得情况确也如此,便果断地说:“你在这里看着,我去找富贵来。如果确实不行,马上送回城,不能再拖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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