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里并不遥远

第85章


他望着空荡荡的房间和满地的烟头,不由百感交集。他知道,从今天起,他就要在这里充当一个非常特殊的角色。
从今天下车伊始,踏上这里的土地,柳咏章就隐隐地感受到,有两股互为相反的力量在牵扯着他。一方面,知青们对他的到来欢欣雀跃,那刚刚走出去的一屋子人就足以说明对他是多么的欢迎。知青们欢迎他,决不仅仅是因为来自同一个城市,而是因为已把他当成上山下乡运动各项政策的执行者。他所说的有关政策及对政策的解释,特别是对有关回城方面如何灵活掌握,更是他们所渴望知道的。
当然,他的工作并不仅仅是为知青们回城上大学做开路先锋,他的一个非常主要的任务就是如何做好知青的思想工作,让他们在没有离开农村前安下心来,如果有条件的话,也要鼓励他们在农村扎下根。不过,他也知道,要做到这一点是很难的。尽管能否回城对知青们来说永远是个末知数,但如果要他们永远放弃回城的希望,死心塌地的在农村过一辈子,他相信没有几个会愿意的。因此,这项政治任务也就几乎成了永远无法实现的空中楼阁。但是,尽管是明知无望的,不可能有效果的事,他还是要在必要的场合做必要的宣传,就在刚才,他就开诚布公地把这一上级指定的任务及要求讲了出来。但知青们反应冷淡,与谈起回城的热烈相比,势若水火,状如冰炭,根本不相容。对此,他是完全可以理解的,而知青们对他所以非谈不可的使命与所处的位置也表示理解。所以,一个晚上的交流是在一个非常融洽的气氛中度过的。同时,他也感受到,知青们在诉说命运的不幸与现实的不公平时,已经同时把一副帮助他们解脱的重担寄托在他的肩上。而他,是否真的挑得起呢?
另一方面,这里的大队干部对他的到来,既希望把最令他们头痛的知青问题推给他,又似乎极力掩盖所存在的问题。不过,从今天的情况看,还是比较热情的。
他住的房间,以及床铺,蚊帐,早就铺排好了,并且还有一张办公桌,两只靠背椅,一只热水瓶,甚至还有一副泡茶用的茶具。这些,使他无须再添置什么就能在这里住下去。吃的倒是较简单,大队办的食堂对于他的一日三餐是可以保证的。虽然伙食很一般,但怎么说也比在干校要好。而且吃的好坏他从不挑剔,就是在城里,他一个人吃饭,常常是烧一次吃两顿,第二次要吃时甚至连热一热都不用。所以,填饱肚子对他来说是完全没什么问题了。
那么,在工作上呢?张树根给了他一份全大队知青的花名册,并且简单地介绍了一些情况,但对于那些较为敏感的问题,如招工、招生,却谈之甚少,似乎特别的难以言状。不过,因为已经有过在公社的那类似的经验,他也不深究下去。虽然对于任何问题的解决,了解程度的深浅有举足轻重的重要性,但也并非一朝一夕就可以完成的。
墙角处放着一把新扫帚,还有一个畚斗。柳咏章把房间打扫干净,铺开棉被,放下蚊帐。直到此时,倦意才开始向他袭来。他看了看手表,已经快十二点了,便伸了伸腰,脱了衣服,熄了灯,躺到床上。
肚子“咕咕”地叫着。可是,这间房间里,却是没有一点能吃的东西,连白开水也早已经喝光了。看来,以后得准备点什么,以防不虑。最好弄个煤油炉,那么要煮点什么也就方便多了。不然,要是以后知青们再来,坐个半夜二点三点的,那可更难挨那份饿了。柳咏章尽量放松身子,沉稳呼吸,以抵御饥饿的侵袭,同时尽量把思绪引到与吃无关的东西上去。不知是这方法真的顶用了,还是睡意在与饥饿的争斗中渐渐地占了上风?终于,饥饿感消失了,整个身心在朦朦胧胧中慢慢地滑入了梦乡。                                             
第二十三章 圆子梦圆
一年有二十四个节气。冬至,在每年公历十二月下旬的二十一是或二十二日。
这一天,由于地球在绕太阳公转的同时,地轴倾斜,使得阳光直射南回归线,而北半球因此成为一年中日照时间最短的日子。随着这一天的来临,北半球最寒冷的严冬就要来临了。
一九七五年的冬天,对于大多数的中国人来说,天气的寒冷也许还可以忍耐,但政治气候中寒潮的到来,使得他们在春夏时节几乎沸腾的热血迅速地冷却,人心在这变化无穷的政治斗争中渐渐地感到沉重,渐渐地变得僵硬,人们在极度不满与忧愤之中迎来了共和国历史上最为寒冷的日子。
本来,由“文化大革命”初期被打倒后又复出并主持国务院日常工作的邓小平所推行的各行各业全面整顿,经过了春夏两季的努力后,已经取得了初步的成效。
但是,由于邓小平的复出直接堵塞了由江青,王洪文,张春桥,姚文元所结成的“四人帮”想夺取最高权力的路,所以,“四人帮”利用他们与毛主席的特殊关系及手中掌握的舆论工具,将邓小平的“全面整顿”称为“全面复辟”,是全面否定文化大革命胜利成果的“右倾翻案风”,并把予头直接对准周恩来总理。然而,此时的周恩来总理,已经是重病在身,再也无力扭转这一日益恶化的局势。
面对这一严峻的形势,人们不由担忧,历史的航船将驶向何方?中国的出路又在哪里?那些尚在农村插队落户的千万知青更是忧心忡忡,如果局势进一步恶化,那么,本来就已经非常渺茫的回城希望还会有吗?
才下午不到五点钟,太阳已经落山了,在田里出工的人们也陆陆续续地回家了。
因为明天是冬至,所以,张瑞祥提前半个多小时就叫收工,好让大家早点回去,吃上一碗甜甜的圆子。尽管冬至并不是特别重要的节日,但是,要想吃上甜圆子,一年里也就这么一回,谁不想在这带有吉祥的日子里,吃个合家团团圆圆,图个明年平平安安呢?
天空渐渐地暗了下来,厨房里显得更加昏暗,只有桌子上那一丸丸摆放整齐的生圆子,看上去白茫茫的一片。
“电怎么还不来呢?都几点了?”白小松把刚搓圆的圆子摆在桌子上,有点抱怨地说。其实,他也知道,不到五点半,电是不会送来的。这里的电灯是这个月的月初才装上的,但送电的总开关由大队控制着,每晚五点半送电,十点半就关闸。
如果谁想熬夜,到时还得点煤油灯。
“时间还没到,你急什么?”白基兴不紧不慢地搓着圆子说。那糯米做的圆子坯,经他这么一搓,立即变得浑圆而带有光泽。
“姐姐,先把灯点起来吧。不然都快看不见了。”白小松扭过头,对正坐在小凳上往灶口塞柴草的白晓梅说。
白晓梅从灶口拿出一根燃烧着的茅草,站起来将放在灶上的煤油灯灯囱拿起来,将煤油灯点着,又重新将灯囱罩好。厨房里顿时亮了许多。她掀起锅盖,见水差不多开了,便又往灶口塞进一些柴草,然后在脸盆里洗了洗手。当她再次掀起锅盖时,整锅的水已经沸腾起来了,便把桌上的生圆子一个一个放进锅里,重新盖好。
圆子很快就熟了。白晓梅将圆子捞起,放进一只已经装着糖浆的铝锅,用力不停地摇晃了一会,那大半锅粘着糖浆的橙红色的圆子终于放在了桌面上,让人看了垂涎欲滴。白小松迫不急待地拿双筷子,夹起一粒圆子就往嘴里塞,不想那圆子的温度还很高,烫得他张大嘴哈哈地直往外吹气,但却舍不得把它吐出来。
“看你,急得这样,不把你烫死才怪呢?”白晓梅有点怜惜地说。她看着白小松那张口结舌的模样,又忍不住地笑了。她又拿了几个碗,摆在桌面上,一一的盛满圆子,然后,劝慰似地对白站松说:“慢慢吃。这一大锅够你吃的,没人跟你争。”
说着,自己也拿起筷子,夹起一粒圆子慢慢地吃起来。
圆子嚼在嘴里,柔软而细腻,带着甜甜的味道。白晓梅吃了一粒,立即又夹起一粒送到嘴里。她一边嚼一边说:“你们先吃吧。我给成宝送去。”说完,端起一碗圆子走出门,向宿舍走去。
白晓梅走到半路,电灯突然亮起来。从家家户户的窗口、门口,投出一片片淡淡的光亮,而且,在各个路口或拐弯的地方,也都有路灯照耀着,使得灰蒙蒙的村子明亮了许多,连路也显得好走了。
白晓梅来到宿舍前,只见走廊上的那盏当作路灯的灯泡正亮着,可所有的房间都是黑乎乎的没开灯。这不由使她有点纳闷。因为,虽然现在真正住在宿舍的知青没剩几个,游清池上个月招工进了县农械厂,马聪明办了“病退”,刚刚回城没几天,其它的人要么就没来,有来的又几乎都回家过冬至了。可侯成宝没回去,他这时应该在这里,怎么他的房间也暗着呢?
“成宝。”白晓梅喊了一声,可是没有听到回答。她走上走廊,来到侯成宝房门前,见门开着,便伸手在门边扯了下开关拉线,“啪”的一声,挂在屋里的电灯顿时亮了。只见侯成宝呆呆地坐在竹床上,眼睛茫然地望着她。
“怎么不开灯?”白晓梅有点责怪地说。她把那碗圆子放在桌上,对着侯成宝说:“快吃吧,趁热。”
为什么不开灯呢?白晓梅的问话只不过是不经意的说说而已,可却在侯成宝的脑子里久久盘旋。是因为太黑暗了,所以要开灯吗?开灯不就是为了看见吗?可看得见吃不着的,那还不如不见为好。对,不见为好。“不见为好。”他脱口而出,那声音似乎带着极度的怨恶,好像眼前摆着的不是一碗圆子,而是一条盘缠的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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