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沦魔王

    过了一会儿，安珀仍旧沉浸在梦境之中。
    很漫长的一个梦。
    她站在威斯特玛东部的科尔托诺斯高峰上，娜尼雅就在她身后，她们感受着凛冽的寒风，俯视着连绵的皑皑白雪，还有阴郁灰蒙的浩瀚天空。
    微弱的光束灰云的缝隙里射出，森林，塔楼，诸多景物铺上一层光辉，这些景物像是黑点，点缀在高峰以西的，威斯特玛的版图上。
    “娜尼雅，终有一天，我会握住权杖。”
    安珀吐露出心声，微笑着转过身来，“你知道的，这是我的理想。”
    每个王子或是王女都有争夺权杖的权利，很多时候，形势早就了帝王，许多统治者或许并没有成为帝王的想法，可是他们最后仍然坐上了那个王座，紧紧握住权杖。
    安珀·墨洛瓦，她不一样。
    她发自内心地想要接过权杖，就像拿回属于自己的东西那样理所当然，有时候她会思索，这可能是与生俱来的使命。
    在威斯特玛于风雨中摇摆的危难时刻，她挺身而出，身披雷鸣骤雨，成为冲破黑暗的光束。
    所以，她会坚定不移地朝着自己的目标，自己的理想去努力，并且以此为荣，以此为骄傲。
    安珀·墨洛瓦相信，没有任何一个人比她更纯粹地想要成为威斯特玛的最高统治者。
    “...”
    然而，她没能得到娜尼雅的回应，身后空无一人，只有满地的白雪，以及更远处的森林。
    “娜尼雅？”
    安珀皱起眉头，她呼吸粗重了不少，“你去哪了，娜尼雅？”
    她去哪了？
    强烈的疑问打碎了梦境，安珀睁开了紧闭的双眼，映入眼帘的是幽黑的通道，以及手边微微发亮，却断成两截的金色法杖。
    一瞬间，安珀想起了事情的全部经过。
    她和西尼尔被沉魔主轻易击溃，陷入了昏迷之中。
    “这是...”
    安珀慢吞吞地爬起来，讶异地发现身上的创伤都恢复了，环顾四周，很快发现了身边昏迷着的西尼尔。
    西尼尔身上的铠甲多处破损，但是身体和脸庞却没留下任何伤口。
    “我们获救了吗？可是...”
    疑问在安珀头顶盘旋，她觉得自己的脑袋发晕。
    那个可怕的沉魔主呢？还有那个袭击他们的半恶魔呢？统统消失不见了。
    “还是说...沉魔主放过了我们？”
    安珀对自己的猜测感到好笑，但直觉又告诉她的确如此，在矛盾的心情下，她下意识地朝更远处张望，发现了一颗丑陋的，沾血的巨大怪物头颅。
    “...”
    安珀瞳孔一缩，呼吸一窒，手头的火弹差点脱手而出。
    见鬼，这里怎么会有一颗怪物的头颅？
    满心疑惑的安珀慢慢站起身，惊讶地发现，这颗怪物头颅似乎就是坎都拉斯职业者寻找的目标，也就是下水道怪物的真面目，罗达门特。
    怎么会这样？！
    安珀眼角一阵抽搐，她很快恢复镇定，利落地掏出随身的画卷，将其展开，将上面的画像和地上的头颅的模样相比较。
    “这...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她微微张口，这太不可思议了，从昏迷中醒来，不仅身边的威胁消失了，连身上的伤都复原了，甚至，连任务都完成了。
    难道之前逃出下水道的同伴又返回了？可是他们不可能是沉魔主的对手，他们甚至不是罗达门特的对手，到底是谁做了这一切？
    安珀咬牙，手中的画卷被抓成一团糟。
    就在这时，只有安珀能够听见的低语回荡在她的耳畔。
    “墨洛瓦，你醒了。”
    是那个神秘的灵魂的声音，安珀一怔，随后看向身后。
    法师老头的身影被灰色的雾气缭绕，但她能感受到有一道犀利的目光从里面射出，落在她的身上。
    “是的，格莫尔先生...”
    安珀瞥了脚边依旧昏迷的西尼尔一眼，随后正色看向灰色身影，恭敬地行礼。
    “你似乎对这一切很疑惑？”
    平静的声音像浪潮一样从灰色身影里涌出，安珀闻言眼神一凝，缓缓点头。
    “我...不理解发生了什么，格莫尔先生，我记得那一瞬间，沉魔主将我们之间的联系断开了...”
    安珀一边回忆着，随后欲言又止，她原本怀疑格莫尔做了这一切，但很明显，格莫尔并非沉魔主的对手，否则先前他们之间的联系就不会被那么轻易地切断。
    “现在还不是时候，安珀·墨洛瓦。”
    灰色身影的声音依旧镇定，并且带上了一点沉重，“你只需要知道，劫难暂时消失了，等你变得更强大，我会告诉你刚刚发生的一切。”
    “...好的，格莫尔先生。”
    安珀眼神一阵闪烁，随后深吸一口气，一副我了解了的模样。
    虽说她内心还有很多疑惑的地方，但她相信格莫尔不会陷害她。作为她身上护身符，甚至是守护神一样的存在，格莫尔无数次救她于水深火热之中，是值得信赖的导师。
    尽管格莫尔身上还有许多未知秘密，甚至有时会展露出非常可怕的另一面，但那些都不重要了。
    “另外，你也注意到了这颗头颅。”
    灰色身影的声音古井不波，安珀的反应在他的预料之中，“告诉你一个非常不幸的消息，另一队鲁·高因本地的职业者队伍已经死伤殆尽。”
    “...是职业者家园的职业者吗？”
    安珀再次露出惊异之色，这已经不知是她第几次不镇定了。
    意外总是接踵而至，今天她再次领会到了这个道理。
    灰色身影默认了，随后，安珀露出悲哀之色。
    职业者家园的职业者虽然自负，并且从任务角度看是竞争对手，但也算是人类同伴，是共同对抗恶魔的战友。他们的死亡是全体职业者的损失，是鲁·高因的悲哀。
    安珀没有过多询问职业者家园的八十多位职业者是如何死亡的，她回过神来，将目光放在罗达门特的头颅上。
    “我想我明白了，格莫尔先生。”
    安珀平静地吐出一口浊气，握紧了手中的半截法杖，“职业者家园的职业者并非白白牺牲的，最终，我们还是斩下了罗达门特的首级，给这漫长的，近数十年的斗争画上了句号。”
    “坎都拉斯的职业者与职业者家园的职业者荣辱与共...将会承载着他们的责任继续抗争下去。”
    听着安珀的发言，灰色斗篷下的苍老面容勾起淡淡的笑容，灰色身影满意地点点头道：“逝者已逝，责任自然会落在生者身上，对抗恶魔的重责与奖赏无需礼让，这是你应得的，也是必定会拥有的。”
    “...嗯。”
    安珀有些沉重地点头，她对自己窃取职业者家园职业者的成果感到不安，但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情。
    总得有人结束这一切，不是吗？
    职业者家园的职业者已经死亡了，与其把杀死罗达门特的荣誉让给那些死去的人，不如留给她的同伴们。
    这也是为了发挥这份荣誉的作用，并且，这份荣誉本就只属于生者。
    “那么，我现在该怎么做，格莫尔先生？”
    安珀皱了皱眉，试探着出声：“您准备给我另外的指示吗？”
    “按你所想的去做，女孩。”
    格莫尔低低地笑了，灰色身影像烟雾一样消散开来，露出通道里原本就有的漆黑之色。
    “...”
    安珀一怔，随后垂下眼帘，似乎是在思索着这句话的深意。
    然而不到半秒钟，她脚边的西尼尔动了一下，很快转醒过来，抬起了沉重的眼皮。
    “墨...墨洛瓦？”
    西尼尔有些紧张地皱起眉头，下意识地摸了摸胸口，随后露出愕然的表情，“等等...这有些奇怪...”
    他将双手的手掌面朝自己，讶异地发现上面的刮伤全部消失了。
    “墨洛瓦，你在听吗？”
    “别紧张，西尼尔，我之后会向你解释这一切的。”
    安珀显得十分镇定，她的反应也让西尼尔安心不少。
    “好的，那么现在我们应该...”
    西尼尔慢慢爬起来，他的话语却被安珀打断。
    “不过现在，我得告诉你其他的事情，有关职业者的家园的职业者，还有罗达门特头颅的处理，以及我们之后的安排...”
    安珀用断裂的半截法杖指向不远处的罗达门特的头颅，在西尼尔呆呆的目光中淡淡地继续道：“如你所见，我们取得了最后的胜利，这是属于我们的胜利。”
    我们应得的胜利，安珀在内心附上一句，以此来消除她内心的些许罪恶感。
    这时，西尼尔才注意到不远处罗达门特的狰狞头颅。
    “这...这就是那只下水道的怪物，罗达门特？”
    西尼尔陷入之前和安珀一样的困惑中，“呃，这里明明不是下水道的最深处...好吧，先听你安排吧。”
    安珀说过她会解释清楚的，所以他没必要在这上面做太多纠结。
    “嗯。”
    安珀很欣赏西尼尔这不追问的性格，这很让人感觉舒服。
    “首先，我们通知已经撤出下水道地区的同伴，将罗达门特被歼灭，任务已经完成的这个好消息告诉他们。”
    安珀扯下法袍的一大块布，将罗达门特的头颅给裹了起来，随后丢给了西尼尔，“然后再通知皇室和职业者家园，本地职业者死伤殆尽的坏消息...尽量表达得委婉一些，嗯，到时候再提这件事吧。”
    安珀眼神闪烁，走向漆黑通道的深处。
    ···
    漫长的黑夜即将结束，暗紫色的天幕边缘出现细密的，橙红色的曙光。
    这注定是一个难忘的，值得纪念的夜晚，同时也是一个注定载入史册的黎明。
    鲁·高因的无数人民在这个夜晚祈祷着，祈祷着英雄能够战胜恶魔，光明能够击溃邪恶。皇室的国王也在高台上站立了半夜，派遣士兵守候在下水道地区的入口，接待每一名受伤撤退的职业者，并且焦急地等待着最后的消息。
    黎明破晓，耀眼的光束照耀着鲁·高因东边的土黄色城墙，无数在家里祷告的人民抬起头，走出家门，看向冉冉升起的红色太阳。
    与此同时，撤退出下水道地区的一干坎都拉斯职业者们，正和旁近的鲁·高因的士兵长交谈。
    “情况...非常糟糕，虽然安珀小姐和西尼尔先生当时没有受很重的伤，可是...”
    一名柔弱的坎都拉斯法师咬着嘴唇，苍白的脸露出担忧之色。
    “嗯，我们了解了。”
    听取了这些坎都拉斯职业者讲述的士兵长沉重地点点头，他很清楚，掩护同伴撤退，还遭受到可怕怪物袭击的那两名职业者多半凶多吉少。
    如果真的还抱有希望，也只能寄希望于那些走在前面的职业者家园的职业者会折返进行救援吧。
    目前看来，消灭罗达门特这个目标多半是无法完成了，只希望安珀和西尼尔能够安全返回地面，可别像以前的佣兵王一样埋葬在下水道深处。
    “我们没办法再派出人手下去搜寻，请您谅解。”
    士兵长叹了一口气，转过身去，对着身后的士兵们打着远离入口的手势。
    此时此刻，他内心想着如何向杰海因国王解释职业者的失败，人类对抗恶魔屡战屡败，这实在是太让人心痛的事实了。
    然而，当所有人都沉浸在悲伤的氛围中时，两道人影缓缓从下水道入口的阴影里走出。听见了清晰的脚步声，外面的人诧异地抬起头，眼中的讶异之色逐渐转化为惊喜。
    “安珀小姐！”“西尼尔先生！”
    每个人都接受了同伴已经无法返回的事实，这一刻太让人惊喜了。
    “我很好。”
    安珀一扫周围的职业者，还有讶异的士兵们，镇定自若地出声：“另外，我们还会公布两个消息。”
    安珀对着身后的西尼尔使了个眼色，后者心领神会，将背着的沾血的巨大包裹丢在地上，在一干人凝重的目光中解开布条，伴随着一股难闻的恶臭，罗达门特的丑陋狰狞的头颅呈现在所有人面前。
    “这是？！”“难道说...”“天哪！”
    几个小时之前，坎都拉斯职业者的同伴才刚看过罗达门特的画像，对这个头颅的面容印象深刻，很容易就认出这是罗达门特的头颅，也就是他们的任务目标。
    “它，死了？”
    职业者们难掩狂喜之色，他们的样子和感到迷茫的士兵形成鲜明的对比。
    “是的，这就是罗达门特的头颅，下水道的怪物已经被清除。”
    西尼尔沉声道，与此同时，那些士兵脸上的迷茫逐渐被震惊取代。
    “这么说的话...”
    士兵长连忙推开身边的士兵，快步走到西尼尔跟前，难以置信地道：“一切都···结束了？”
    “是的，尽管...损失惨重。”
    安珀接过了话茬，缓步走了过来，蓝色的眼睛闪烁着光芒，“接下来要公布的第二个消息，很遗憾，是有关职业者家园职业者的坏消息。”
    “他们在对抗罗达门特的战斗中牺牲了，我们没能发现幸存者。”
    坎都拉斯的职业者们，还有周围的士兵们都愣住了，陷入了难言的沉默之中。
    胜利伴随着牺牲，这是常情。
    “可...”
    士兵长一怔，觉得有些蹊跷，但很快被安珀打断。
    “我们要将这个消息汇报给国王，越快越好。”
    安珀盯着士兵长，语气不容置疑。
    “这...好的，好的。”
    士兵长点点头，没有多言，压下了心中的疑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