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河

第47章


听到高妈的叙述,云扬又惊奇又困惑,再也按捺不了他自己对这事的关怀,他吩咐阿英守著老太太,就赶到农庄来了。
坐定了,狄君璞递给他一杯咖啡。心虹开始了她的叙述,那段充满了痛楚辛酸与惊涛骇浪的叙述。
“我不知道该从那儿说起,”她慢慢的说,注视著咖啡杯里褐色的液体。“我想,我私奔之前的事,你们也都知道了,我就从私奔之后说吧。那天我从家里逃出去之后,云飞带我到了台北,他租了一间简陋的房子,我们就同居了。在那间房子里,我和他共度了十天的日子。”她蹙紧了眉头,闭了闭眼睛,这是怎样一段回忆呀,她的面容重新被痛苦所扭曲了。再睁开眼睛来,她用一对苦恼的、求恕的眸子望著室内的人:“原谅我,我想尽量简单的说一说。”“你就告诉我们悬崖顶上发生的事吧!”云扬说,对于他哥哥的劣迹,他已不想再知道更多了。
“要说明悬崖上的事,必须先说明那十天。”心虹说,深吸了一口气,下定决心来说了。“那十天对我真比十年还漫长,那十天是地狱中的生活。我在那十天里,发现了云飞整个的劣迹,证明了我的幼稚无知,爸爸是对的,云飞是个恶魔!”她看看云扬:“对不起,我必须这样说!”
“没关系!你说吧!”云扬皱著眉,摇了摇头。
“一旦得到了我,他马上露出了他的真面目,他问我要身分证,说是有了身分证,才能正式结婚,我走得仓促,根本忘了这回事,他竟愤怒的打了我,骂我是傻瓜,是笨蛋,然后他问我带了多少珠宝出来,我告诉他一无所有,他气得暴跳如雷。于是,我明白了,他之所以要正式和我结婚,并不是为了爱我,而是要藉此机会,造成既成事实,以谋得梁家的财产。爸爸的分析完全对了!接著,我发现他还和一个舞女同居著,我曾恳求他回到我身边来,那时我想既已失身于他,除了跟著他之外,还有什么办法呢?我还抱著一线希望,就是凭我的爱心,能使他走上正路。谁知他对我嗤之以鼻,他说,他任何一个女友都比我漂亮,要我,只是奠定他的社会基础而已,如果我要干涉他的私生活,那他就要给我好看!至此,我完全绝望了!我所有的梦都醒了,都碎了,我除了遍体鳞伤之外,一无所有了!”她顿了顿,眼里漾著泪光,再啜了一口咖啡,她的神情萧索而困顿。
“我知道了,”吟芳插口。“于是,你就逃回家里来了。”
“不不,我不是逃回来的,是他叫我回来的。”心虹很快的说。“总之,我要告诉你们,那十天我受尽了身心双方面的折磨,粉碎了一个少女对爱情的憧憬,忍受了任何一个女人都忍受不了的屈辱。他很了解我,知道我对贞操的看法,他认为我再也逃不出他的掌心了,何况,他一向对女人得心应手,这加强了他的自信。他对我竟丝毫也不掩饰他自己。那十天内,他凌辱过我,骂过我,打过我,也像待小狗似的爱一阵宠一阵。然后,他叫我回家,要我扮著迷途知返的模样,使家里不防备我,让我偷出身分证和珠宝。他知道,不和我正式结婚,是怎样也无法取得公司中的地位的。他计划,和我结婚以后,就带著我偷渡到香港,凭我偷到的金钱珠宝,混个一年半载,再回来。那时,爸爸的气一定也消了不少,他再来扮演贤婿的角色,一步一步夺得公司、金钱,和社会地位。于是,十天后,我回来了。”
她再度停止,室内好静,大家都注视著她。她深吸了一口气,低低叹息。“我回来之前,已经跟他约好,三天后的晚上在农庄中相会。他已先去登记了公证结婚,又安排了偷渡的船只,按他的计划,我晚上携带大笔款项、珠宝,和身分证到农庄,当晚潜往台北,第二天早上就在法院公证结婚,下午到高雄,晚上就上了船,在赴港途中了。我依计而行,老实说,那时我是准备一切照他安排的做,因为我认为除了跟随他之外,再也无路可走了!可是,一回到家里,看到妈妈爸爸我就完全崩溃了!没有言语能形容我那时的心情,我问爸爸还要不要我,当爸爸说他永远要我时,我知道,我再也不会跟云飞走了!再也不会了!我是真的回来了!回家来了!不止我的人,还有我那颗创痕累累的心。”她坐了起来,垂著头,泪珠静悄悄的从面颊上滑落。吟芳用手帕拭去了她的泪,轻声说:
“可怜的、可怜的孩子!”她自己也热泪盈眶了。
“三天中,我前思后想,决定从此摆脱云飞,一切从头开始。连三天里,父母和心霞待我那样好,没有责备,没有嘲笑,没有一句重话。所有的只是疼爱与关怀,这时,我想,那怕是杀掉云飞,我也不跟他走。然后,那约定会面的时间到了,我悄悄的告诉高妈,我要去见云飞最后一面,两小时之内一定回来,就溜出了霜园,到农庄去赴约。我没有带身分证,没有带珠宝,没有带钱,我预备向他告别,从此离开他。
“溜出霜园后,我就被萧雅棠抓住了,她已知道云飞一部份的计划,她在那儿等著我。她激怒而冲动,告诉我她已怀著云飞的孩子,告诉我云飞欺骗她的全部经过。我再也没有料到,他不止害了我,还坑了萧雅棠!我又愤怒又悲痛,我告诉她,我不会跟他走,那怕杀了他我也不跟他走!这样,我就到了农庄。”她已叙述到高潮的阶段,她停下了,怔怔的看著手里的咖啡杯。她的思想正痛苦的深陷在那最后一夜的雨雾里。狄君璞用一杯热的咖啡换走了她手中的冷咖啡,他的眼光始终怜惜而热烈的停驻在她的脸上。
“那天正下著小雨,”她继续说。“我比预定的时间晚到了一小时,他已经很不耐烦了。我在枫林的悬崖边找到了他,他正站在栏杆前面,望著我从山谷中走上来。一见到我,他劈头的第一句话就是:“你弄到了多少钱?”“我告诉他没有钱,没有珠宝,没有一切,因为我不跟他走了!如果你们当时见到了他,就会知道他那时变得多么可怕。他打了我,抓住我,他又撕又打又骂又诅咒,我挣扎著,弄破了衣服,跌在泥泞里,又弄了一身的泥。那时,他完全丧失了理智,像一个发疯的野兽,我想,他会打死我。于是,我奔跑,但他把我捉了回来,叫嚣著说,他依然要带我走,即使没有身分证及金钱,他依然有办法利用我让爸爸屈服。他挟持著我,就在这时候,一件意外发生了,卢老太太忽然气极败坏的出现了!”她再度停止,抬眼看了云扬一眼。
“那晚不止我一个人在悬崖上,还有你母亲,她是来阻止这整个计划的,我想,是云飞告诉了她。”
云扬点了点头,他的眼底一片痛楚之色。星河52/52
“请说下去!”他沙哑的说。
“卢伯母一出现就直奔我们,她是奔跑著赶来的。她抓住了云飞的手臂,开始恳求他不要离开她,又恳求我不要让云飞离开她,她说她半生守寡,就带大了这两个儿子,云飞一走,她的世界也完了!我那时正在和云飞挣扎,卢伯母这一来,使云飞分散了注意力,我挣脱了云飞要跑,他扑过来,又抓住了我,他打我,猛烈的打我,又撕扯我的头发,强迫我跟他走。卢伯母再扑过来,她嚷著,叫我回家,叫我不要诱惑她儿子,我哭泣著解释,我并不要跟她的儿子走,我也不要诱惑她的儿子,但她不听我,只是唠唠叨叨的述说著,拉扯著云飞的手不放。云飞气了,他用力的推了她一下,老太太站不住,摔倒在泥泞里。于是,卢伯母气极了,开始大哭了起来,说生了儿子不中用,有了女人就不要娘。云飞不理她,拉著我就要走,就在这时,卢伯母突然直撞了过来,嘴里嚷著说:‘你既然不要娘了,我就撞死了算了!’
“云飞没有料到她这一撞,他拉著我的手松开了,他自己的身子就跄踉著直往后退,然后,那个悲剧就发生了,我听到栏杆折断的声音,我听到云飞落崖时的惨号。我当时还想,我一直想杀他,现在是真的杀了他了!于是,我就昏倒了过去,什么都不知道了。”故事完了。这悬了一年多的疑案,终于揭晓。一时间,室内安静极了,谁都没有说话,空气是沉重而凝冻的。然后,梁逸舟振作了一下,看著心虹,说:
“你还记得我赶到的时候,你对我说的话吗?”
“我说过什么吗?”心虹困惑的问:“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昏倒之前,我一直在喃喃的叫著:‘我终于杀了他了!我终于杀了他了!’因为,如果不是为了我的原因,他是不会坠崖的。”
梁逸舟深深的叹了一口气。
“可是,就为了这一句话,我们竟误会了一年半之久!”他转过头来,望著云扬。“你竟然不知道你母亲来过这儿吗?你可信任心虹所说的?”“我信任。”云扬低低的说,他的喉咙是紧逼而痛楚的。他的脸色苍白,眼睛却闪烁著坦白而正直的光芒。“我现在想起来了,那天,当我得知云飞坠崖的消息之后,我只想先瞒住母亲,我根本没去看她在不在屋子里,就一直赶往现场,那是黎明的时候,等我回家,已经是中午。妈坐在屋里,疯了,痴痴呆呆的诉说著云飞死了!我只当是镇上那些好事之徒告诉她的,现在想来,她一开始就知道了!在她潜意识中,一定不愿想到是她撞到云飞,云飞才会坠崖,所以,她把这罪名给了心虹。以后,她好的时候就说云飞没死,病发就说是心虹杀了他了!现在,这些环节都一个个的套了起来,我全明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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