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北易的龙辇在长得不见底的宫道中缓缓前行,昏暗的天色宛如漆黑的绒布笼罩,将要揭开真相的序章。
仪仗前头掌灯的内侍走了一会儿,见御书房前头立着几个人。待灯近了,照清了,便看见是珍贤妃小薛氏领着两个宫娥在侯驾。
冯唐上前向慕北易禀告道:“陛下,珍贤妃娘娘在御书房前头求见。”
慕北易心神俱疲,正在思虑济安坊与柳柱国之事,敷衍道:“让她候着罢,朕有政事要紧。”
珍贤妃天未亮便来求见,想必是有要紧的急事。可眼下内宫再要紧的事情,也比不过数万将死的臣民,冯唐自然不敢再说,静默地退了下去。
薛楚铃望着銮驾不曾压下,一路进了御书房。她不急不怒,带着身后埋着头的宫娥,沉默地侯了过去。
再说这头枕春送走慕北易,手冷脚冷地缩回被窝里又睡了个回笼觉。梦中睡不安宁,总有噩梦扰动,极其浅眠又疲惫。睡了一会儿,听见外头有响动,便也醒了。
乍见是天光微亮。
苏白撩开帷幔进来,将枕春扶起来,低声禀道:“娘娘起来瞧瞧,冯唐公公来了。”
冯唐应是无故不离天子身侧,骤然过来,定然是有要事的。枕春从无轻视冯唐,便紧赶着起来,往暖阁中去:“陛下宣看柳柱国去了,冯唐公公怎么又回来?可是陛下有紧要物件落在此处的缘故?”
冯唐见枕春出来,连忙近身禀道:“娘娘可快去御书房瞧瞧罢,陛下这会儿龙颜大怒,旁人皆进不得言了!”
“怎么了?”枕春问道。
“陛下在御书房因疫症之事斥责了柳柱国,令柳柱国重整南疆诸事。柳柱国三番四次被陛下驳了面子,君臣言语间便有些冲撞。”冯唐一看便是急着赶来的,略是喘气,道,“这本也无妨。可柳柱国前脚刚走,珍贤妃娘娘便带着庶人大薛氏生前的贴身宫女红依,前来状告皇后娘娘涉嫌毒杀三皇子与大薛氏!陛下怒在上头,恐怕是要发作的。”
“哦……”枕春细细一听,“哦?”
“此等要事,明皇贵妃娘娘如今摄理女阁,可应该去想想法子才是。”
“嗯……”枕春扶正头上的髻,“是得看看。”她心下思忖此事,觉得倒来得突然了些。抬头斜觊刚亮的天光,忽然心中有些沉重。
到底是来了。
绛河殿到御书房,本也不算太远。
可这一路走来,太漫长了。
枕春穿过那片熟悉的修竹,挑起琉璃的珠帘,再待宫娥拨开青色的帷幔。慕北易坐在御书房的上位之中,薛楚铃立在一侧垂泪,堂中跪的素衣宫女,双手并指立誓。
“红依姑娘。”枕春出声唤了句。
红依侧脸看过来,道了一句:“明皇贵妃。”她便立时跪伏下去,“陛下。我家主子虽是被废之身,如今又已冤死冷宫。但皇后娘娘先是错察明皇贵妃毒杀三皇子在先,随后被识破转口嫁祸给我家主子的奶娘,还灭口杀人结案。此乃不容辩驳的铁证!”
薛楚铃听得黯然怆神,轻以帕子沾沾眼角,启声:“皇后娘娘先是定了明皇贵妃的罪,丽贵仪为明皇贵妃洗冤之后,皇后娘娘便指认了嫡姐姐送来的奶娘。那奶娘经臣妾查证,是薛家老祖母亲自挑选入宫的。嫡姐姐在世之时,臣妾与她虽有龃龉,但老祖母是薛家之长,素来宽厚公平。她老人家已经是耄耋之年,照拂欢喜薛家的每一个子孙,勿论嫡庶,又怎会挑选奶娘来谋害她的亲增外孙子呢?!”
枕春小心翼翼捂住心口,按捺住跳动,上前向慕北易福了福:“陛下?”
慕北易的阴沉此刻外露在脸上,看见枕春进来,眉头亦未舒展。他想起庄懿皇太后死的那个丧礼,亦是薛楚铃与安枕春,这两个他宠爱的女人,左右进言,谏定了大薛氏的罪。
庄懿皇太后的死需要人来充罪,大薛氏的罪定得恰到好处,他便顺势允许。
柳家接连办事不利,三皇子亦是他心口的血痂。发不发作柳皇后,也在他的一念之间。
却是如此想着,只见御书房殿外一片紫色的轻云转来,枕春回头定睛一看。柳安然左手扶着煮酒,右手扶着分花,步履歪斜地急走进来。她发髻微微散乱,头顶戴的凤冠沉重压着髻侧,不胜的沉重。
“皇后娘娘身子未愈,怎么还赶过来了。”枕春嘴角轻勾,眼神落在柳安然苍白发青的脸上。
柳安然身子轻飘飘的一斜,从分花手中抽出手来,向前一扯将枕春推开,呵斥:“你竟然向陛下进此等谗言!本宫待陛下尽心尽力,绝无二心!”
枕春心神微动,索性膝盖一软,跌在慕北易脚下:“臣妾尚未说话,何来谗言?”说着指尖指向冯唐的方向,“不过是冯唐公公前来禀告,说陛下动怒。疫症肆虐,臣妾忧心陛下身子,过来劝慰罢了。”
薛楚铃见此场景,再看柳安然紫衣凤冠,想着自己冤死的稚子心中恨意如火。她向前一步,朗声启奏:“陛下明鉴。红依是嫡姐身边儿的贴身宫女,旧主已死,她没必要冒着杀头的危险前来指认皇后之罪。皇后为掩盖罪行,随意指个奶娘顶罪,是事实!今日众目睽睽之下,不分青红皂白也要污蔑明皇贵妃,何其险恶用心。”说着亦是心痛宛如刀剜,“三皇子是臣妾与陛下的骨肉,臣妾怎能……怎能忍受罪人逍遥法外!皇后岂能如此狠心,毒杀臣妾的三皇子啊!”
柳安然心头听得慌乱,连连否认:“你儿子分明是被淬毒的血封喉所杀,那毒淬在明皇贵妃的耳勾上,本宫误判也是情有可原。”
“若是淬在臣妾的耳勾上,又怎会落入奶娘手中?”枕春上前捉了慕北易的一只小手指,软声求道:“那日抓周礼上,只有月婉仪碰过臣妾,如今想来……”
“明皇贵妃又非珍馐宝物,哪里是人人都不能碰的呢!”柳安然怒斥。
慕北易缓吸一口气,看着柳安然的眼神又多两分探寻。他静默少顷,声音隐怒:“珍贤妃,你所言事关重大,除了红依,可还有证据?”
薛楚铃目光凝沉:“来人,将采办司的人带上来!”
外头冯唐略一避身,便见两个宫娥带着个女官进了屋子来。那女官四十来岁,眉宇之间沉静文雅。她敛裙向着慕北易跪下,道:“采办司主簿秦氏,向陛下请安。向各位娘娘、小主请安。”
柳安然听清“采办司”三字,只觉脖颈后的寒毛尽数逆起。当初毒死三皇子的是月牙没错,但从掖庭的采办司给月牙的胆子盖章落印的,是她柳安然!她望向薛楚铃,指尖颤抖:“污蔑……污蔑!这是处心积虑的污蔑!”
薛楚铃拂袖一挡,站在秦氏面前,略抬下颌:“秦主簿,你家是前李朝的旧臣,太祖皇帝入关之时,是宽恕甚至高封过你祖父的。秦家受膺天子福泽,才从前李朝绵延至今不曾衰败,慕家对你们是有恩德的。尔如今身任女官,侍奉天子,眼见天子血脉遭屠戮,可敢将事实当庭供认!”
枕春心里不得不佩服薛楚铃为子薛愁的这颗含恨之心,便是连采办司如此深处的证人,她亦可寻来。柳安然此回,恐怕是再难遮天。
秦氏不惧不躁,俯身叩头:“奴婢这个年纪,也求不来荣华富贵,但求问心无愧。”她向天子陈道,“奴婢秦氏,家中祖父曾是侍奉过前李朝的内官。太祖皇帝入关之后,不仅不曾怪罪,还夸奖过祖父的忠心。我秦氏一族侍上至今,便凭着清白正直,不求其他。珍贤妃娘娘前日来采办司查询祈武九年二月的掖庭司出入,奴婢绝无一丝一毫的隐瞒。”
“查出什么了。”慕北易阴沉的声音,让柳安然如堕冰窟。
薛楚铃字字铿锵:“根据秦主簿的记录,祈武九年二月,三皇子抓周的三日前,月婉仪当时还是贵人。月婉仪称春日万物生动,因耳垂佩戴耳勾发红,想领箭毒木果子泡水擦拭。”
“箭毒木果子?”慕北易蹙眉。
枕春柔声缓道:“箭毒木是南边儿的树木,果子可以煮水,涂在发红发痒的伤口处,可以解热镇痒。只是这箭毒……”她打量着慕北易的眼神,柔声道,“箭毒木之所以叫箭毒,乃是因为树枝内含汁液,汁液剧毒,可以涂作箭毒而得名。而此等箭毒,因毒性剧烈,便被称为血封喉。”
秦氏诚然而道:“领用果实泡水擦拭耳垂,也属寻常。只是月婉仪递来的名目十分蹊跷,她不仅仅是要箭毒木果子,而是要一截箭毒木树枝。”
枕春作恍然之状,望向慕北易,启声:“乐京之中,贵女们自小佩戴金簪花饰、璎珞耳铛,故而从小穿耳。月婉仪是布衣出身,臣妾若未记错,月婉仪爱戴琉璃发簪与环夹。那环夹并未合拢,乃是因为月婉仪出身卑微,自幼没有首饰可配,故而不曾穿耳的缘故。”说着敛裙起身,“如此说来,她不曾穿耳,又何来耳垂佩戴耳勾发红的病症?”
秦氏应言:“箭毒木是有剧毒,轻易不可采办拨用,故而奴婢婉拒了月婉仪派来的宫娥。”说着亦向柳安然叩首:“半日之后,月婉仪拿着皇后娘娘亲自批文盖章的纸页,再次前来领取。见凤印如见皇后娘娘懿旨,奴婢奉旨行事,这才差采办司拨用了箭毒木。”
柳安然心口滞涩,呼吸困难,噗通一声便是跪下,眼泪缓缓淌在胸前的衣襟上:“陛下明鉴,九年二月的事情太过早远,秦氏便是信口雌黄若有记错也未可知……”
“皇后娘娘,秦家世代侍奉天子,不能担此信口雌黄的恶名。”秦氏说着,从袖口中双指捻出一封信封,奉给慕北易,“奴婢觉得此事要紧,便私下留下此皇后印章的证物。后来丽贵仪翻案,皇后娘娘身边的魏能魏总管打杀了采办司经手的宫娥,奴婢为求活命才沉默至今。今日若不得珍贤妃娘娘晓以大义,奴婢便要带着悔恨愧对秦家世代的忠心之名了!”
秦氏说得诚恳,三番叩头。
慕北易接过信纸略扫两眼,眸中已尽是阴霾的恼怒。他扬手一甩,直将信纸打在柳安然苍白的脸上:“皇后,很好!”
柳安然这是头一次被慕北易打在脸上,素白的脸上被纸痕划开一道腥红,心痛与惧怕满覆面颊。她先是一愣,上前一把挽住慕北易的鞋面,泣道:“臣妾不知……不知是要杀死三皇子啊!倘若给臣妾知道,倘若……”
“倘若知道,皇后娘娘也会作此选择。”枕春忽道,“是皇后娘娘亲口说的,因为你想做皇后,你没有选择。你说,柳家如今为朝堂权柄之魁首,凡人莫要阻柳氏通途……”
柳皇后心口一滞,独独望向枕春,心神慌乱似马奔:“你构陷我,是你构陷我。”
“皇后娘娘倘若不做,纸上无你凤印,何人又能构陷你?!”薛楚铃见柳安然辩无可辩,骤然知晓清明,原来枕春所说正是秘辛的事实。她丧子之痛袭上心口,愤然怒斥,“柳家自是朝堂权柄之首,亦也要杀慕家的血脉吗!”
枕春灵犀闪动,望着慕北易阴沉的脸,亦是害怕。她轻咬舌尖,取帕轻轻垂泪,头上珠翠煽动,凄道:“安家承蒙陛下信任,如今得以侍君,不知这样的事情也是阻碍了柳家的权势。可……可三皇子是无辜的。那稚子年幼可爱,笑容欢喜憨态,每每陛下抱在怀里总要咯咯地笑。皇后娘娘虽入宫至今从无所出,但也抱养了月婉仪的孩子,怎还如此狠心。”
“臣妾的三皇子死了,被皇后娘娘和月婉仪毒死了!”薛楚铃听得也是伤心难受,簌簌地落下泪珠滴在鞋面之上,她声音哽咽,情真意切,“如此月婉仪的四皇子,便是尊贵的嫡子了!”
慕北易扬眉佞声,或是恼极:“她那卑贱之躯诞下的子嗣,血脉污秽,还想妄图称尊贵。”
柳安然听得“血脉污秽”,直觉得雷霆霹雳在耳畔炸开。四皇子是她日日夜夜摇着童床入睡,时时刻刻想着挂念着的。她苦无生育,只已当四皇子是自己的亲生骨肉,这几载哺育之情,在天子眼中却是个血脉污秽的孩子吗!
“陛下……”柳安然恍惚觉得身上力气被无情抽干,虚弱地伏在地上,望着慕北易鞋面上的龙腾密雨的绣纹,动情求道,“臣妾是一心爱您的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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