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人甲日常

第四章前世今生


    “小主,皇帝下旨了,您的娘家理国公府,复爵了,而且返还了抄没的祖宅家产。
    袭了理国公爵位的钰六爷送了信来,叫小主放心。恭贺小主,小主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
    昭嫔也就是阮十娘终于松了一口气,穿越过来这么久,她早就认清了现实。
    这古代的女人啊,要么有个好娘家,要么有个好儿子,否则就是嫁的再好,等人老珠黄之后,也不过是老无所靠的命。
    她穿越过来没多久,理国公府就夺爵抄家了,但阮家的人除了对她照顾一二的阮七娘外,她和当时还是恪王的皇帝去西北后,也多得流放西北的几个兄弟相助。
    他们已经够不容易了,却还能惦记着她,六哥甚至还拼死救过皇帝的命。
    她不是没良心的人,自然盼着阮家能好。而且,娘家给力,她和儿子在这后宫也能轻松一点。
    “进了宫,想再见兄弟们一面都不能了,你给安南伯府二奶奶递个话,请她递牌子进宫一趟吧!”
    “诺!”
    待内监退下去后,阮十娘躺在榻上闭目养神,脑子里却没有一时停歇的。
    皇帝登基后大封后宫,王妃是原配嫡妻,又是宁国公府贵女,自然得封皇后,按理接下来就应该是自己。
    她娘家已经复爵,她也不再是那个任人作贱的官奴,作为开国公爵府上的姑娘,而且她还诞育了两子,长子虽出生即亡,但次子却十分聪慧健康。
    她原想着,就算自己入不了贵淑德贤四夫人之列,但是母凭子贵,至少也该是个二品的妃位。
    谁承想,到头来却只封了个三品的嫔,连声“娘娘”都称呼不得。
    小主?小主!呵,这是还当自己是恪王府那个不敢争不敢抢的侍妾呢?
    阮十娘知道皇后肯定会压着她的份位,但皇帝呢?
    在西北和她海誓山盟、花前月下的皇帝呢?唤她“吾爱”的四郎呢?
    阮十娘太了解皇帝的性情了,爱则欲其生,恨则欲其死。如果他定下了册封的旨意,如今不过是个摆设的皇后又算得了什么?
    阮十娘从来不是傻子,便是一颗心给了皇帝,可如今她有儿子、有娘家。
    更何况,从后世而来的她从来不是什么纯善之辈,皇帝在床第之间说的甜言蜜语,或许在那一刹那她是信的,但天亮之后,看着皇后挑衅的目光,其他妃嫔讽刺的笑意,阮十娘终于从美梦中醒来。
    一个皇帝,连心爱的女人,都不敢明目张胆的宠爱吗?
    说什么不封她高位,是怕她被所有人当成靶子,可为何又赐下一个独一无二的封号?
    说什么爱她、护她,可在他的那群女人把她当成眼中钉肉中刺的时候,他又在哪里?
    不是一样照常宠幸那些新选上来的妃嫔,与美人花前月下!
    阮十娘很是冷漠的看着装饰的不符合嫔位身份的华丽屋子,宫女太监们皆说“只见此,就知道皇帝对小主有心了。”
    但如今梦醒,才觉得这不过是画蛇添足,徒惹人耻笑罢了。
    “来人!”
    “主子有什么吩咐?”
    进来的宫女是阮十娘在恪王府时就跟在他身边服侍的禾苗,不过才二十四岁的年纪,在大楚却已经是老姑娘了。
    穿着一件银灰底子银红桃花印花软绸的夹袄,下面系着一条素白的裙子,看着比二十八岁的阮十娘还要老气。
    “把屋子里违制的东西都收起来,院子里服侍的下人也都敲打敲打,别叫人捉了把柄。还有福康身边新送来的下人,想法子叫六哥查一查。”
    禾苗惊讶的看了一眼主子,前几天还好好的,这会儿是做什么?
    阮十娘拉着禾苗的手,苦笑一声:“丫头,你主子我做了一个好梦,如今梦醒了。”
    这几日,禾苗在揽翠阁带人四处规整,并没有跟着阮十娘出门给皇后请安,但主子回来时脸上的郁色却也见着了,只是主子不说,做奴才的到底不好提起来叫她伤心。
    如今听主子这么一说,想起自己也曾做过一个好梦,待萌碎了,也曾生无可恋过。可时间一久,这日子还得一样过。
    “主子,奴婢经了事儿才知道,其实谁离了谁。都能活。”
    阮十娘看着对自己忠心耿耿却命运多舛的丫鬟,觉得自己两世为人,还不如一个小姑娘活得通透。
    ……
    第二日,安南伯府的二奶奶阮家七娘子果真递了请安牌子进宫。
    皇后倒是想为难一番呢,可人家的后台比她还硬气,娘家虽然同为开国国公府,可人家还有一个镇国公府的外家。
    只这个,便是旁人再也比不得的。皇后不仅不能挤兑阮七娘,还得给她两分颜面。
    所以阮七娘客客气气的拜见了皇后,就被皇后叫心腹大宫女亲自送到了阮十娘住的揽翠阁。
    这揽翠阁听着雅致,但实际上真算不得什么好地方,不过地方倒大,加上没有旁的妃嫔,阮十娘也也只能自嘲一声“到底清静”。
    阮七娘从知道妹妹不过封了个嫔位以后,就知道妹妹受委屈了。如今再见这住处,心里简直憋屈的要死。
    等见着了阮十娘,见她面色还好,心里这才松了一口气。
    待要见礼,阮十娘赶忙拦住,“自家姐妹,好不容易见上一面,姐姐这是干什么?”
    阮七娘心里受用,面上却不动声色的扫了一眼屋子里服侍的宫女,“礼不可废”,说着不顾妹妹阻拦,行了半礼。
    阮十娘无奈的受了之后,忙拉起她坐到炕上,叫人上了茶果点心,打发了服侍的人下去,又给禾苗使了个眼色。
    禾苗会意的点点头,出去后就坐在外间做绣活儿,眼睛耳朵却没歇着,可谓是“眼观六路,耳听八方”,就防着隔墙有耳。
    而屋子里阮气娘和阮十娘姐妹两个,皆是眼中含泪,半响无语。
    好一会儿,阮七娘才擦了泪,拉着妹妹的手,轻声道:“委屈你了。”
    阮十娘用帕子遮住脸,只怕眼泪忍不住落下来,“比着姐姐和几个兄弟,我这算什么委屈!”
    提起几个兄弟,阮七娘皱了皱眉,问道:“皇帝什么意思?看样子是要重用六郎他们,但你的份位……”
    如今几家子亲近的也嘀咕这事儿呢!阮家不仅复了爵,袭了理国公爵位的六郎对皇帝可是有救命之恩。其他三个兄弟也不是孬的,自有一番前程。
    眼看着阮家用不了十年就可以恢复往日的荣光了,可是七娘这份位一出,大家心里就是咯噔一下子。
    虽说生了大皇子的赵庶妃也不过封了嫔,但她是什么出身?
    不过是贫民家里出来的,养不起才送到宫里做了宫女,被汪皇后选中送进了恪王府,这才成了鸡窝里的凤凰。
    十娘虽然先前是官奴,但谁都知道阮家肯定会复爵的,如今果然如此。十娘也是国公府的贵女,比着皇后的出身,也不过差在嫡庶有别上罢了。
    如今这份位,着实低了。
    阮十娘不屑一笑,“皇上如今正值壮年,以后不知会有多少皇子龙孙呢,自当防着有人做大。
    如今几个皇子中,属福康母家身份高,舅舅们又都有本事。人常说母凭子贵,但也有子凭母贵一说。若是我份位高了,福康身上这唯一的硬伤也没了。
    当皇帝的就讲究个制衡之术,他哪里容得了这个?其实说白了,还是我在皇帝跟前儿没有那么大脸面罢了!”
    阮十娘在心里冷笑一声,皇帝心理定是还想着,她还得感谢他到底留了她一命呢!
    阮七娘听了妹妹这话,勾勾嘴角,想说什么,又咽了回去。
    皇帝的心你别猜,猜来猜去也猜不明白!
    想起先皇那个糟心玩意儿,阮七娘觉得,是不是当了皇帝都会像蛇精病靠拢?
    不过也别说这个了,倒惹七娘伤心,忙转移话题道:“跟你说件高兴的事儿,珑姐儿找到了!”
    阮七娘说完见妹妹一愣,忙解释道:“就是二哥家的小侄女儿,抄家那会儿她才两岁,和九弟一般大。你不会不记得了吧?那丫头可是和你一样,那双眼睛都随了先祖琳琅夫人,除了她,还有十三娘、凛哥儿……”
    阮七娘先前说着还很高兴,但越说声音却越小,说到最后那两个名字时,眼眶都红了。
    而阮十娘则心里叫苦,她哪记得什么二哥家的小侄女啊?
    稀里糊涂穿越过来,又没有原主的记忆,人还没认全呢,阮家就被先帝抄家夺爵了。
    不过仔细想想,倒还记得女眷们关在牢里时,是有个叫二嫂子的抱着个小女孩,想来那就是珑姐儿了。
    不过阮七娘后面说的十三娘、凛哥儿,她倒是清楚,虽然没见过,但在西北时,没少听六哥念的。
    “七姐,咱们得向前看啊!逝者已矣,生者如斯。”
    阮七娘咬着牙,从牙缝里挤出一句话,“十娘,我不甘心啊!”
    十三娘是在阮家抄家前就追着苏姨娘去了,想起那个小妹妹的性子,或许那时死了才是一件幸事。
    但凛哥儿呢?
    父亲亲手教养大的孩子,聪明、机智、孝顺、懂事,等等词汇都不足以形容那个孩子的好。
    可就是这么好的一个孩子,在流放的途中,因为喝一口热水,被人硬生生打断了腿。
    六郎他们给差役跪下,都没能给凛哥儿求来一个大夫,只能眼睁睁看着侄子活活疼晕了,然后失血过多就那么没了。
    若是意外就罢了,可后来秦家出手一查,明明是人为,先帝是要赶尽杀绝呀!
    若不是舅舅当机立断派了暗卫一路跟随,阮家仅剩的四个儿郎也没了。
    想起这个,阮七娘怎么能不恨,怎么能甘心?
    先帝还道什么“为爱疯狂”!快别侮辱“爱”这个字了,她听了都恶心。
    若真是对凤倾城情深不悔,为何杀了她儿子不够,还容不得她的孙子呢?
    人家不都说“爱屋及乌”吗?
    “十娘。这后宫啊,从来都容不下什么情啊爱呀,你想想我那一出生就没了的大外甥,再想想福康。六弟叫我告诉你,阮家输过一次,这次不能输,这是先帝欠咱们阮家的!”
    阮十娘握紧了姐姐的手,“七姐,帮我,我不想叫我的儿子一辈子担惊受怕。”
    所以那个至高的位子,她总得替儿子谋划到手。
    阮十娘在大楚活了六十年,而这六十年里,除了刚穿越时还蒙圈的那几天,居然无时无刻不再勾心斗角中活着。
    从恪王府的阮侍妾、阮庶妃,到皇宫里的昭嫔、昭贵妃、皇后、太后,这一辈子她太累太累了。
    所以临终的时候,阮十娘想,自己终于可以永眠无梦了。
    ……
    “娘娘,娘娘,太后娘娘!”
    阮十娘是被一个熟悉的声音叫醒的,看着眼前一张略带担忧的脸,她还有些发懵,难道自己又穿越了!
    她不该是寿终正寝了吗?怎么看到了年轻了许多岁的禾苗?
    正想着,便听见约莫三十岁左右的禾苗道:“奴婢不过是出去安排一下茶点,您怎么就睡迷糊了?可是这几天累到了?要不今儿个不见护国侯夫人了,叫太医来给你整个平安脉吧?”
    阮十娘还有些搞不清楚状况,但到底当了二十年的太后,还是端得住架子的。
    听禾苗说什么“护国侯夫人”,皇帝什么时候册封过护国侯?护国侯夫人又是哪位?
    想到这儿,阮十娘只感觉一个恍惚,然后另一个自己却全然不一样的人生片段在眼前一一闪过。
    仿佛过了天长地久,又仿佛不过是眨眼的功夫,阮十娘捂着头,似笑还哭的看着禾苗,“哀家没事儿,一会儿护国侯夫人到了,赶紧请进来。”
    禾苗:……
    看您这脸色,真不像是没事儿的。
    阮十娘摆摆手,“哀家真没事儿,不过做了一个梦,有些迷糊了。”
    但,那真的是梦吗?
    待见到了护国侯夫人,也就是苏苏,阮十娘依旧还在想那个梦,梦中没有苏苏,没有凛哥儿,没有大猫。
    洪笙是个早就战死沙场却被皇帝时时放在嘴边怀念的挚友兼衷心的手下。
    六哥当了理国公,却一辈子没有娶亲。
    自己一辈子都在挣抢着皇帝的宠爱,即使心中早就荒芜一片。
    如今的一切与梦中没有一点相同!
    “苏苏,我做了一个梦。”面对着妹妹,阮十娘没有自称“哀家”,这会儿的她,心中只有庆幸,没有一点悲哀。
    苏苏早在禾苗那得知了姐姐似乎有些不舒服,所以进来时也有些忧心。这会儿见了她身上显现出来的苍老气息,心中一惊,“十姐姐,梦都是反的。”
    阮十娘拉着苏苏的手,想着过往的一件件事情,所有的人,都从这个妹妹没有早夭时,走进了另外一条宿命。
    当她们姐妹二人再次相遇时,一切的一切都变得那么不一样。
    阮十娘安抚的拍了拍妹妹的手,也是在安抚自己,“苏苏,你们都还在,真好啊!”
    时光荏苒,不变的是我们依旧还坚信着,这世界有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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