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斜阳

第20章


她怀疑的问。
“真的不在!”他焦灼的看她:“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有什么事……”晓芙拉住他的手臂,把他一直拉到沙发边,按进沙发里,她仓促的说:“你坐好,别晕倒,我有事要告诉你!”
“晓芙!”他喊,血色从面颊上消失。“不要卖关子,有话快说,到底怎么了?”“你要重新考虑和访竹的婚姻!”晓芙说,声音低哑而严重,态度严肃而正经。“最起码,婚礼不能如期举行!”
“为什么?”他惊喊。晓芙死盯著他,她眼里闪著泪光。这使他更加心慌意乱,和晓芙认识十几年,他没看过她掉眼泪。他惊惧而恐慌,手脚都冰冷了。“晓芙!”他喊:“看老天份上,你做做好事!怎么了?到底怎么了?是访竹——去找了你?她说了什么?”
“不,不是访竹。”晓芙说:“是微珊!”
“微珊!”他大大一震,面孔雪白:“微珊不是在巴西吗?不是嫁了吗?”“是的,”晓芙深深的看他,像要看进他灵魂深处去。“可是,她回来了!”“回来了?”他呐呐的说,思想是一片混乱,完全整理不出头绪来。“她从巴西回来了?她丈夫呢?她现在在那里?”
“在我家!”“什么?”他惊跳。“在你家?微珊在你家?”
“是的。你听我说,飞帆。我长话短说,微珊和她父母全家都移民到巴西,是因为你。那时,舆论使他们全家都快疯了。你知道微珊的父亲是很要面子的。报纸把你的事哄出来,绘声绘色,黛比的照片天天见报,他们根本受不了。起先,微珊一个人去了欧洲,等你又和燕儿结婚之后,两位老人家就去了巴西。微珊从欧洲到巴西跟父母会合。四年前,微珊嫁给了一个巴西人……”“你不是说,嫁给一个博士?”飞帆惊问。
“那是骗你的。微珊已经结婚了,何必让你难过?事实上,那个巴西人简直是个野蛮人,微珊嫁他,主要是呕气,还在和你呕气。你能娶外国人,她就能嫁外国人!但,这些年,她等于活在地狱里,那巴西人有虐待狂,他打她,经常打她,打得她遍体鳞伤,他在外面还另有女人。去年年底,微珊的历史再度重演,这巴西人别有所恋,遗弃了她。”问斜阳20/26
飞帆目瞪口呆,定定的望著晓芙。
“微珊第二度离婚后,就整个崩溃了。她住进了精神病院,治疗了差不多足足半年。这使微珊父母都破了产,他们从大房子迁小房子,小房子迁贫民区……”
“你怎么不告诉我?”飞帆吼了起来,抓住晓芙的胳膊。“你怎么不告诉我?”他大叫,脸色由苍白而涨红了。“我可以去一趟巴西,我可以安排一切……”
“别叫!”晓芙说,沉重的看著他,呼吸急促。“如果我知道,我当然会告诉你,问题是我根本不知道。微珊结婚后就和我断了联络,我一直以为她很幸福!”
“你什么时候知道的?”
“今天。微珊告诉我的!”
“她才回来?”“我今晨接到她的电报,上午,冠群和我开车去机场,把她接到我家,她才把一切告诉我。我还没说完呢,你听好,今年三月,微珊的父母在一次大车祸里双双丧生。微珊在巴西所有的亲友都没有了,这打击把她再度送进了精神病院。这次,她住的是国家办的那种——疯人院。她很可能一生都会在疯人院里度过了。可是,有位很好的老医生治好了她,最主要的,她在那医院里认识了一个意大利籍的女护士,据微珊说,这护士曾经在黛比的亲戚家或朋友家里待过……她证实了你的故事,那逼婚的故事!不过,据我猜,这护士只是来自美国,为了安慰微珊,而故意顺著她的心事说。”
飞帆睁大眼睛看著晓芙。
“结果,微珊像奇迹一样又出了院,她忽然决心回来了,回来——原谅你。她这么说的。”晓芙的泪珠夺眶而出,她打开皮包,取出手帕擦了擦眼睛,她含泪凝视飞帆。“飞帆,我从没遇到过像你有这么多故事的男人,也从没遇到过像微珊那样悲惨的女人!你知道吗?当她提起你的时候,她的眼睛发光了,她好像又和以前一样美了。我这才知道,她一生里没有爱过别的男人,除了你!”
飞帆费力的和脑中一阵突发的晕眩挣扎,他的眼眶涨红了,湿了。跳起来,他沙哑的说:
“走!”“去那儿?”晓芙问。“去你家看微珊呀!”他急促的说。
“你先不忙,你听我说完!”她把他拉回沙发里。“我今天和微珊谈了一整天。她说,她最后悔的事,就是当初不肯听你的解释,你的信,你的电话,你的电报……她统统不相信,她只是恨你,恨不得想杀了你。可是,现在,她不恨你了,她反而恨自己,恨自己当时的倔强,固执,和——无情。”晓芙哭了,用手绢捂著眼睛。她哽塞著说不出话来。
飞帆咬紧牙关,他胸中在翻腾。
“晓芙,”他低沉的说:“你还有事在瞒我!”
“是的!”晓芙猛然拿开手帕,红著眼睛看飞帆。“我还瞒著你一件事,你马上就会发现的事!”
“是什么?”“微珊不是以前的微珊了!”她抽著气,忍不住呜咽。“不是你当年娶的那个人见人爱的校花,那个光彩夺目的女人。她已经变了。飞帆,你要有心理准备。她以前的骄傲,快乐,自信,美丽,才华……都已经变了质。她完全不是当年的微珊了。事实上,她……她……她并不很正常,她的病并没有全好。她一直说重复的话,可是,她非常兴奋,非常兴奋,她急于要见你。她对于——燕儿和访竹,都一无所知。她以为——你离开黛比之后,就一直在想念她,还和以前一样爱她,还和以前一样……她说了许多旧事,你在落叶上题诗,在女生宿舍外拉整夜的小提琴,还有郁金香,记得郁金香吗?……她不停的说,不停的说……哦,飞帆!我从没责备过你,可是,看到微珊这种情况,我——真恨你,是你,你毁了她这一生了!”飞帆的身子晃了晃,又从沙发里站了起来。
“走!”他沉声说:“她不是在等我吗?我们还发什么呆?走呀!”晓芙坐著不动。“晓芙!”飞帆喊。晓芙抬头望著他,泪光闪烁。
“飞帆,”他说:“我要问你一句实话!”
“什么话?”飞帆不耐烦的问,不耐烦而焦灼。他不由自主的回忆著微珊,微珊偏爱鹅黄色,鹅黄色的运动衫,鹅黄色的短裤,她活跃在网球场上,长发翻飞,衣袂翩然,身材亭匀,像一朵盛开的黄色郁金香。是他第一个为她取了个外号叫“郁金香”,后来全校都叫她“郁金香”。他们结婚的时候是春天,席开一百桌,每桌上都有一朵“郁金香”。噢,那是多久以前的事了?一个世纪?一万年?一亿年?而现在,她回来了!带著满身心的创伤回来了!微珊,邓微珊!邓微珊!他曾深爱著、深爱著、深爱著的邓微珊!
“我要问你,”晓芙说:“你还爱她吗?”
还爱她吗?飞帆怎能回答?如果没遇到访竹……噢,访竹!这名字从他心底抽搐过去,是一阵尖锐的刺痛。他脑子里混乱成了一团,无法分析,无法思想。他的眼光不由自主的移向小几,那儿有访竹的照片!
晓芙追随著他的视线,也看到访竹的照片,她下意识的拿了起来。访竹浅笑盈盈,双眸如水,浑身上下,绽放著青春的光华!她看到那两行小字了:水是眼波横,山是眉峰聚,欲问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晓芙放下照片,抬眼注视飞帆:“欲同行人去哪边?眉眼盈盈处!”她念著那句子,死盯著飞帆。“是吗?飞帆,我就是想问你,去哪边?去哪边?眉眼盈盈处!谁的眉?谁的眼?”
飞帆背脊上冒出了凉意,他苦恼又苦恼的看著晓芙。谁说过去的事都已化为飞灰?飞灰也会复活?谁说过去都已过去?过去也会回来!他深深吸气。微珊在等他,微珊急著要见他,微珊很兴奋,微珊已经原谅了他……
“不管怎样,”他坚定的说:“我现在要去看微珊!我迫不及待的要去看微珊!别的事,都再说!”
他走向门口,是的,微珊!在这一刻,他心中确实只有微珊,那为了他而浪迹天涯,为了他而受尽忧患,为了他而带病归来的邓微珊!至于访竹,那即将成为他的新妇的访竹,他用力摔头,他暂时不能想,暂时不能想……。
他和晓芙很快的走出门,走进电梯。问斜阳21/26
11
飞帆走进了晓芙的客厅,他几乎一眼就看到了微珊。
微珊蜷缩在那大大的沙发中,正啃著手指甲。事实上,在晓芙带飞帆来见微珊之前,已经用了将近两小时的时间来清洗打扮微珊,她不能让微珊那种邋遢的样子吓住飞帆。现在,微珊穿著件晓芙的睡袍,纯白色的睡袍上滚著浅紫色的花边,睡袍很考究,只是,穿在微珊身上显得太大也太不相称了。飞帆一眼就看出来,那睡袍里的身子是骨瘦如柴的。她的头发洗得很蓬松,她本有一头乌黑乌黑的长发,现在剪短了,短得只到耳边,并且是参差不齐,乾燥断裂的。在那蓬松的头发下,藏著一张瘦削的、骨骼突出的脸庞,那脸庞几乎只有一个巴掌大。她的嘴被她的手遮住了,因为她正猛啃著手指甲,像在吃鸡爪似的。但是,她那对乌黑发亮的眼睛,却瞪得好大好大。这整个脸庞上,似乎只有这对大眼睛!
飞帆依然被吓住了!怎样都无法把面前这个女人和微珊联想在一起,微珊是神采飞扬的,是骄傲自信的,是美丽得让人喘不过气来的,是妩媚多端的,是灵活爱笑的,是口齿伶俐的,是……那么聪明,那么灿烂夺目的……而现在,这个女人,这个蜷在沙发中,神经质的啃著手指甲的女人,就是当年那亭亭然,袅袅然,一枝玉立,如一朵盛开的郁金香般的少女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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