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斜阳

第23章


她拿了一块烤面包,一边吃,一边用背对著访竹,让姐姐给她扣衣钮。醉山和明霞看看这兄妹三个,模糊的想著,这种一家团聚的欢乐场面,不会太多了。儿女,小时候就巴著他们长大,长大了也就飞了!“一旦羽翼成,引上庭树枝,举翅不回顾,随风四散飞!”白居易的“梁上双燕”早已写尽了人生!“噢,访竹,”访萍想了起来。“昨晚,顾飞帆是不是生我的气了?我叫他不要来我家等你,其实也是开玩笑!不过,我们这位姐夫啊,别人是一日不见,如隔三秋,他怎么一分不见,一秒不见,也会如隔三秋呢!何况,再忍耐几天,就分分秒秒都是他的人了……”
门铃响。访槐看表,早晨八时半。他一面倒退著去开门,一面举著手说:“大家猜!是亚沛还是飞帆?”
“飞帆!”访萍说。“亚沛!”访竹说。姐妹互视,都忍不住要笑。只因为,两人都明白,各人说的和各人期望的并不是同一回事。
门开了,是飞帆!访萍胜利的挑挑眉,看了访竹一眼,心里却失望的在想,等亚沛来的时候不敲他脑袋才怪!人家结过三次婚的人比他还热情,深夜通电话,凌晨来报到,和飞帆比起来,亚沛的爱情就太淡了!敲死他!她心想!敲死这个感情淡如水的家伙。飞帆的脸色坏极了,眼神阴暗,心事重重。他连寒暄都没有,就很快的说:“访竹,我来接你出去,有些事要谈谈!”
“哇,哇!”访萍怪叫:“还没有谈够吗?”
明霞诧异的看了飞帆一眼。
“怎么?”她问:“你昨夜也没睡好?”
“没什么。”飞帆掩饰的说:“只是头痛。”
“当心!”醉山不知怎的,一旦接受了飞帆,就心疼他起来。“最近流行性感冒闹得很凶,马上要结婚了,可别传染上,还有好多事要忙呢!”“我知道。”飞帆简短的说。
“出去了要早点回来!”明霞叮嘱:“访竹,你的新娘捧花是不是决定去兰园订?假如你自己没意见,我就帮你做主了!全体用鲜花!你们要全体用玫瑰呢?还是用混合的?”
访竹徵求意见的看飞帆。“你说呢?”她问。“随你。”他很勉强的回答。
怎么了?访竹紧紧的盯他一眼,心有些往下沉,她想起他昨晚的“失踪”,想起那些噩梦,想起他电话里怪怪的声音……她很快的回头对母亲说:
“都用玫瑰吧!和头纱比较相配!我们出去办点事,很快就回来!”走出大厦,上了飞帆的车,访竹什么话也不问,直到飞帆开动了车子,她才说:“说吧!”“什么?”飞帆似乎吃了一惊。
“你不是我话要告诉我吗?”访竹说,凝视他。“说吧!昨晚发生了什么事?你一夜没睡,对不对?你的眼圈都发黑了,而且,你喝了酒,你答应过我少喝酒的!”她把手温柔的放在他膝上,轻轻叹气。她眼底有怜爱和纵容。“不管发生了什么,我都不会怪你!”他看了她一眼,心里又在抽痛了。她那明眸如水,她那飘逸如仙!他要她!他要她!他要她!他心中在疯狂般的呐喊,他要她!天知道他多么要她!他咬紧牙关,一语不发的,带她回到自己的公寓。走进了客厅,飞帆关上房门。立刻,他把访竹拥入怀中,紧紧紧紧的拥著她。他吻住她的唇。那么热烈,那么有力,那么焦渴,那么心痛,那么深情,那么灌注了全心的激情……他给她一个又长又久又狂猛又缠绵的吻。然后,他抬起头来,心痛的看她的眉,她的眼,她如醉的目光,她嫣红的面颊,和那润润的嘴唇,嫩嫩的皮肤……哦,他要她!天知道,他多想多想要她!不止要她的青春美丽,还有她那满身的诗情画意!她多美!老天!她多么多么美丽啊!
她诧异的看他,被他这突然的一吻,弄得整个身心都热烘烘的。她深切的探索的去看他的眼睛。怎么?他又变得那样深不可测了!怎么,他脸上的表情多么古怪!他那样热情,又那样悲哀!好像自己已患上绝症,他正吻著一个垂死的爱人似的!她打了个冷战,有阵不祥的预感从她心头掠过,她的脸发白了。“飞帆!”她低低的喊:“飞帆!怎么了?怎么了?告诉我!你病了?”她想起“爱的故事”,女主角害了绝症。不,自己是健康的,那么,是他了?癌症!她浑身冰冷了。
“飞帆,”她的声音颤抖。“你快说吧!如果有最坏的事,你也要让我知道,是不是?飞帆,你不对劲,什么都不对劲了!我知道,有事发生了!说吧!告诉我吧!”
他把她带到沙发前,轻轻的按进沙发里。他就跪在沙发的前面,跪在那儿,他抬头凝望她。
“访竹,”他终于开了口,声音苦涩而痛楚。“我有没有告诉过你,我有多爱你?”她怀疑的沉思著。“是的。”她说:“那天,爸爸不答应我们的婚事,你在街上走了一夜,然后回到我家来,你说了,你说,失去我,你宁可死去。”她吸口气,正视他。“飞帆,我要告诉你,听了你这句话,我当时就想,我这一生是再也没有遗憾了!”
他深抽了一口气,把面颊埋进她膝上的裙褶里。她抱住他的头,惊惧使她颤栗。她等待著,等待他说话。半晌,他抬起头来了,他眼底有不顾一切的坚决。
“访竹,”他哑声说:“记得微珊吗?”
她大大一震。“我永远不会忘记这名字的,”她说,凝视他。“不过,我们不是说好,都不要再提过去。”
“你爸爸有句话说对了!我们每个人的现在,都是由过去堆积起来的,没有人能摆脱过去。”
“什么意思?”她的脸更白了。
“微珊回来了。”他终于说出口来。“她昨天回来的,现在正住在晓芙家里。”她睁大眼睛,一眨也不眨的盯住他。
于是,他开始说微珊的故事,她怎样负气去欧洲,怎样移民至巴西,怎样被巴西丈夫虐待、遗弃、离婚,怎样父母双亡,怎样两度住进精神病院,怎样决心回来……一直说到他和她昨晚的重逢。他说得很零乱,但却很详细,只是,重逢后的一幕,他却完全略过了。他不提微珊现在的憔悴,不提微珊对他的倚赖,不提微珊的哭诉和忏悔……只说了一句话:“她现在——一无所有了。”
他说完了,她紧盯著他。
有好一会儿,他们互相注视,谁也不说话。他们只是彼此看著彼此,彼此探索著对方灵魂深处的思想,彼此体会著这件事带来的影响——和以后的命运。然后,访竹从沙发里站了起来,毅然的摔了一下头,问:问斜阳24/26
“她知道我的事吗?”“不。”他坦白的说。“我不忍心说,她连燕儿的事都不知道。”她点点头,咬了咬嘴唇,眼神古怪。
“好,我们现在去晓芙家,我要见见她!”
“访竹!”他喊,苦恼的。“你最好不要去!”
她走近他,把面颊贴在他胸口,她就这样熨贴著他,半晌,她抬起头来,深切的看他:
“你知道,这件事无法瞒我,你也知道,你无法阻止我去见她。放心,飞帆,你既然没有告诉她我是谁,我也不会让你穿帮!但是,我非见她不可!走吧!”
飞帆又和她相对凝眸片刻。然后,飞帆点头。他知道这无从避免,而访竹——那么深刻的在体会一切啊!他怕自己所有的矛盾、挣扎、痛苦……都在她眼底无从遁形。带她去吧,让这两个女人见面吧……奇怪的命运!奇怪的安排;微珊和访竹——他生命中真正爱著的两个女人!
半小时后,他们已在晓芙的客厅里了。
冠群和晓芙都在家。为了微珊,冠群没有去上班,留在家中陪晓芙照顾微珊。两个孩子都去了学校。飞帆带著访竹进门,使冠群夫妇都吓了一大跳,他们不知道飞帆在做什么,也不知道访竹了解了多少。晓芙本能的就一下子冲到沙发边,似乎想宠护微珊似的。她遮住了微珊,低低的喊了一句:
“访竹!”访竹看著晓芙,眼底是一片坦率的温柔。“我听说你家有客人,我知道微珊的故事,我很好奇,你不反对我见见她吧?”晓芙不得已的让开身子,责备而询问的去看飞帆,可是,飞帆根本没理会她的眼光,他正紧紧的注视著他生命中的两个女人——微珊和访竹。访竹一眼看到微珊的憔悴、消瘦,就吓了一大跳。她定睛看她。邓微珊?台大当初的风云人物!外文系之花!以美艳伶俐光彩夺目而闻名的邓微珊?如今,在她眼前的,只是徒具形骸的一个女人——一个还活著的女人!甚至,连“活著”两个字都有些令人怀疑。她坐在那儿,被动的看著她,眼神空虚迷茫,她枯瘦的手指,神经质的抓著靠垫……一定有某种动物似的本能在提醒她,她在怕访竹!她眼底有恐惧和怀疑,她的身子在往后退缩。
“微珊!”飞帆走了过来,把手压在微珊的肩上。“这是一位朋友,纪访竹,她特意来看你!”
微珊抬眼看飞帆,立刻,她眼底闪耀了,光芒和生命力都回来了,她的眼珠变黑了,亮了,几乎“美丽”了。她瘦削的脸上,浮起一个可怜兮兮的微笑,戒备解除了,她对访竹有些羞涩、有些歉然的点点头,用手抓住自己胸前的衣服,她还穿著那件睡袍。“对不起,”她喃喃的说:“我还没换掉睡衣。”
“没关系。”访竹说。深深的看她。“你不用忌讳我,我和……晓芙是好朋友!”她没提飞帆。
“哦!”微珊笑起来,有些像小孩。她双颊那么瘦,以至于笑起来都是纹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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