燃烧吧!火鸟

第25章


她另一只手,被凌康紧握著,放下了酒杯,她把这只手去盖在凌康握她的手上,她就用双手阖著凌康的手。仰著头,她坚决的对桌上所有的人,铿然有力的说:“今天是纪念日!以前的巧眉死了!多愁善感的巧眉死了!我答应你们每一个人,新的巧眉从今日起重生!姐姐,凌康,安骋远,你们每一个都是我的见证!但是,重生需要的不止是勇气毅力决心,还有技术问题!你们要帮助我,做我的眼睛,做我的手!让我能看能走能独立!明天,我去报名,我要重回盲哑学校,去念书,去学习生活的能力!姐姐,你会帮我找到点字的文学著作,是吗?第一件事,帮我找一本唐诗三百首!那么,当凌康再念‘我本楚狂人,狂歌笑孔丘’的时候,我最起码该知道这个‘楚狂人’是姓楚还是姓李?我要走进他的生活,走进他的兴趣,走进他的世界……”她提高了声音,更有力的说:“我们以一年为期!今天是五月二十日,明年此日,我给你们一个全新的巧眉!”
“哇!”安骋远眼眶红了。又举起杯子来。“为火鸟干一杯!”他自顾自的干了杯子。“火鸟?”凌康喃喃的问。激动无比的握著巧眉,他满脸都被兴奋烧红了,他的眼睛明亮闪烁如星辰。他的眼光盯著巧眉,眼里心里,都被巧眉占满了。火鸟,他不知道什么是火鸟。但他看到,巧眉的脸孔那样光彩的红著,像朝霞,像“火鸟”。“火鸟,”嫣然清楚的说,满眼眶都是泪,满胸怀都是激情,她不由自主的述说“火鸟”的故事,从安骋远那儿听来的故事。“相传有一种鸟叫火鸟,它是永生不死的。但,它的生命只能维持五百年,到五百年的时候,它就把自己投身到烈火里烧成灰烬,这灰烬就变成一只重生的火鸟。”她啜了口酒,脸也红了,红得像酒。“火鸟,”她重复著:“不经过烈火燃烧,不经过烧成灰烬的苦楚,怎么能得到重生?”她举杯。“为火鸟干一杯!”她也自顾自的干了杯子。
“哦!火鸟!”巧眉听懂了,她被那崭新的、醒觉的自我“燃烧”著,被凌康那火般的热情“燃烧”著,被姐姐和安骋远那强烈的鼓励与爱“燃烧”著……她知道,她一定要经过这一关,投身到烈火中,烧成灰烬,再“死而复生”!她点头,重重的点头。从凌康那儿抽出手来,她找寻自己的酒杯,凌康把杯子递到她手中,为她注满,也为自己的杯子注满,他和她碰杯,杯子的声音“铿”然而鸣,她说:“是的!为火鸟干一杯!”凌康凝视著她。“燃烧吧!火鸟!”他说:“燃烧吧!我愿意陪你,一起投入烈火,一起重生,再一起飞向永恒!”
他们都干了杯子。“好一句‘一起飞向永恒’!”安骋远说,热烈的握住嫣然的手。“我们也一起飞向永恒吧!”
这一刻,天醉了,地醉了,夜醉了,人,当然醉了。燃烧吧!火鸟26/27
尾声
一年后。五月二十日。这晚,卫家在大宴宾客。
大概,二十几年来,卫家都没有这种盛况,偌大一个客厅,挤满了人,衣香鬓影,筹交错。人太多,只得把客厅通花园和阳台的门通通大开,让部分宾客疏散在花园和阳台上。尽管如此,客人们仍然多得挤来挤去,笑语和喧哗声填满了整幢房子。这个宴会,是嫣然和安骋远夫妇,巧眉和凌康夫妇所发起的。两对小夫妇坚持不能在五月十九日,也不能在五月二十一日,一定要在五月二十日举行。嫣然是在年前和安骋远结婚的,婚后没有和父母同住,效法骋远的哥哥姐姐们,组了个小家庭,小俩口过得十分愉快。两对夫妻都坚持,五月二十日是个纪念日,兰婷不知道孩子们间有些什么帐,但她倒非常热心而喜悦的举行了这个宴会。
宴会地点没有选在凌家,也没有选在安家,却选在卫家。兰婷和仰贤都感光荣,也体会出,这是两对小夫妇刻意安排的。他们四个头一天晚上就来布置了一个晚上,把客厅里到处挂上彩带彩球,到处插满鲜花,甚至,连壁炉的炉台上,都插了好大一盆“翁百合”。老实说,这花名还是嫣然告诉兰婷的,因为兰婷一直叫它“红喇叭花”。嫣然忍不住了,才说:
“妈,这花的学名叫翁百合,为什么要加个翁字我也不懂,大概要大家百年好合,直到成老公公老婆婆的时候还要‘百合’吧!反正,它是翁百合。翁百合有它的意义,事实上,每种花都有它代表的语言,翁百合的意思是‘爱你入骨’。”
“哦,”兰婷怔著:“这翁百合说得可真不含蓄!那么,那盆紫色小菊花也有语言吗?”
“哦,妈,那不是紫色小菊花,那是紫菀。”
“哦,紫菀说什么?”“紫菀说‘相信我吧,我爱你永远不变!’”
“噢,”兰婷惊异万状,不知嫣然是在乱盖呢还是说真的,有个安公子那样的女婿,夫唱妇随,嫣然越来越被安公子同化了。“玫瑰呢?玫瑰说什么?”
“玫瑰说‘我爱你!’”
“剑兰呢?”“剑兰代表坚决,坚决的爱。”
“哦!”兰婷笑了。“反正每种花都代表爱就对了!不是爱你入骨就是爱你不变。”“并不是每种花都代表爱,有些花是不能随便送人的,代表恨,代表绝交,代表嫉妒,代表报复……都有。不过,我们的纪念日里只有爱!妈妈呀!”嫣然热烈的拥抱兰婷,像多年前那个天真的小女孩。“我们的纪念日里只有爱!爱和胜利!”“胜利!”“是呀,妈妈,你没看到我把每个屋角都放了一盆棕榈树吗?棕榈代表的是胜利!”
“啊呀!你什么时候变成花树语言专家的?”兰婷惊问,实在不大相信她。“她啊!”巧眉细声细气的接口了,笑得像一朵“翁百合”。“都是跟安公子学的!那安公子啊,是该懂的不见得懂,不该懂的都懂。”四个人哄然大笑,看他们四个再无芥蒂,如此恩爱,兰婷感动得眼眶发热。就这样,满屋子的花,满屋子的彩纸,满屋子的闪烁的小灯,满屋子的活力,满屋子的喜悦……迎接了满屋子的宾客。来宾分为好几种,有安家、凌家、和卫家三家的亲友,两对小夫妻似乎要补足结婚时的不周到,几乎把三家亲眷全部请到。除了三家亲友,当然,凌康的父母、骋远的父母是必到的。还有凌康的年轻朋友们,整个杂志社的人大概全到了,还有安骋远的朋友们,还有嫣然在图书馆的朋友,快乐的方洁心,罩得住,李小姐,张处长……反正,图书馆的职员们也来齐了。这么多人,卫家的客厅怎能不挤?怎能不充满笑语,充满喧哗呢!安骋远和凌康热心的招待每一个人,客人太多,大家只能吃自助餐,自助餐以后,是鸡尾酒会。卫家姐妹也不管合不合礼节,也不管酒会和餐会能不能合一,她们准备了好几大缸的鸡尾酒,而且,是货真价实的掺了好几瓶真正的红葡萄酒,孩子们对红葡萄酒似乎有特殊的爱好。
大家吃著东西,喝著鸡尾酒,客人们的兴致居然高昂。大家热心的谈话,热心的相聚,到处有开怀的笑声。
人群中,最出色的就是卫家姐妹了。
兰婷几乎不太相信,这周旋在众宾客之中,不断送点心,斟酒,停下来谈话,笑得像两朵盛开的花朵的少女,是她那心爱的两个女儿!是那一度绝交到不讲话的女儿!而其中一个,甚至是瞎的!今晚,嫣然和巧眉的服装都非常出色,姐妹两个一定有过协议而定做的,她们居然都改掉了往日执著的颜色,巧眉没有穿深紫浅紫,嫣然没有穿纯黑纯白,她们两个都是火般的、鲜艳欲滴的红色。真丝的质料,大领口,小腰身,直垂到地。两人脖子上都挂著个很别致的项链,一只红宝镶钻的小鸟,一只在飞翔的鸟。她们像两团火,在室内轻快的飞卷,两人之间准有默契,她们相隔不远。嫣然不时在提醒巧眉,或掩饰巧眉。“李伯伯,巧眉在跟你打招呼呢!”嫣然喊。
“巧眉,你没忘记张翔吧?”
“方洁心,瞧瞧,这是我妹妹巧眉。哦,不行不行,罩得住,你走远一点,我妹妹已经名花有主了!”
“什么?卢中凯!你一定要请我妹妹跳舞,好呀,等会儿我们放音乐!巧眉的舞跳得第一流,如果你没把握,最好别请!什么?你问巧眉最会跳什么舞啊?探戈!她会十几种花样,狄斯可?你一定不够瞧!她参加过五灯奖,连报名跟她竞赛的人都没了,全不敢来了……”
嫣然顺口胡诌,说得跟真的一样。巧眉只是笑,不停的笑,对每个人颔首为礼。她和嫣然总在一块儿,以惊人的领悟力,和嫣然握住她手给她的暗示来和每个客人谈话。她那么活泼,那么愉快,笑得那么甜,应酬得那么得体……你绝不会相信,她就是一年前,把自己关在卧室里,苍白、无助、憔悴著“等死”的巧眉!凌康今晚比谁都高兴,他和每个人打招呼,因为客人的来源不一,他有大部分都不认识。事实上,今晚的客人,彼此不认识的太多了。但,他们都很开心,在主人如此殷勤招待下,怎能不开心?喝著那么名贵的“鸡尾酒”,怎能不带著醉意?凌康被人潮都挤得出汗了,他就舍不得走出客厅去透透气,就舍不得把眼光从巧眉身上移开。天哪!她笑得多美!她对答如流,她举动轻盈……怎能相信呢?这就是巧眉,真的是巧眉?在客厅一角,凌康亲耳听到两位中年贵妇在谈话:
“你信不信?这姐妹两个中有一个是瞎子!”
“别骗人了!”另一个接口:“绝不可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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