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度夕阳红

第46章


就是你嫌他不漂亮,说不清楚话,可是,梦
竹,漂亮的男人都靠不住呀!话说不清楚,又有什么关系,他又不是教书的,也不要靠说话
来吃饭!而且,世界上那里有十全十美的人呢?人,总会有一两样缺点的!”
    “妈,”梦竹从床上坐起来,悲哀的摇著头:“妈,你不懂,我不在乎过苦日子,我不
要丫头老妈子服侍,我也看不上金银珠宝、绫罗绸缎和雕梁画栋,我只要一样东西:爱
情!”
    “爱情?”李老太太嗤之以鼻:“这是件什么东西?能吃吗?能穿吗?能喝吗?”“不
能吃,不能穿,不能喝。”梦竹说:“可是人生缺了它,还有什么意义?”李老太太点点
头:“梦竹,别再做梦了,爱情是件空空洞洞的东西,我知道许多人没有它照样生活得很
好。可是,却从没听说过,穷得衣不蔽体,家无隔宿之粮的人会生活得愉快。梦竹,你是太
年轻了,才会迷信‘爱情’。”
    “妈妈,我无法和你辩论爱情。”梦竹绝望的说:“就好像无法和奶妈谈诗词一样。有
一次,我费了两小时和奶妈解释李清照的一句词‘寻寻觅觅’,她居然问:‘丢了东西找不
到,为什么不点个火来找呢?’”
    “好譬喻!”李老太太忍著气说:“你认为和我谈‘爱情’是在对牛弹琴,是不是?我
是不懂你心目里的爱情,我只知道人生有许许多多的责任,我有责任教育你,你有责任做高
悌的妻子,从今天起,把那些爱啦情啦从你脑子里连根拔去吧!我没有再多的道理和你讲
了。”
    目送母亲走出房门,梦竹呆呆的坐在床沿上,面对著桌上如豆的灯火,默默的陷进孤独
而无助的沉思中。好了,事实明明放在这里,她永不可能让母亲了解她,更不可能让母亲同
情她。解除高家的婚约,这简直是梦想!母亲无法接受她的观念,正如同她无法接受母亲的
观念,现在,还有什么话好说呢?母亲的话是命令,也是法律。你哀求也好,哭泣也好,争
论也好,母亲决不会动心,也决不会放弃她的观念。你该属于高家,你就只有嫁给高家,他
是白痴也好,混蛋也好,你就得嫁!用手托著下巴,她在灯火中看出自己无望的前途。可
是,难道自己就认命了吗?嫁给那个白痴?放弃何慕天?不!决不!决不!她不能这样屈
服,她也不会这样屈服,她要和命运作战到底,她不能牺牲在母亲糊里糊涂的法律下!“何
——慕——天——”当她凝思时,这名字在她脑中回旋著。“何——慕——天——”是的,
只有先去找何慕天,和他商量出一个对策来。何慕天,何慕天!她心中迫切的呼叫著,渴望
能立即找到他,把一切向他倾诉,他会为她想出办法来,一定!从床上跳起来,她走到桌
边,三口两口的扒了一碗饭,要立刻见到何慕天的念头使她周身烧灼。她可以借洗澡的名义
到浴室去,洗完澡,就可以从后门溜出去,溜出去之后的局面呢?她不再管了!她只要见到
何慕天!见到了何慕天,一切的问题都好解决!她只要见到何慕天!
    拿了换洗衣服,走出房门,一眼看到李老太太的房门开著,李老太太正坐在门口的地方
看书。看到了梦竹,李老太太放下书,沉著声音问:“做什么?”“洗澡!”“去吧!”梦
竹走进浴室,匆匆的洗了澡,就蹑手蹑脚的向后门走去,一推门,心中立即冰冷了,一把新
加的大锁,把那扇小门锁得牢牢的,显然母亲已经预先有过布置了。她跺跺脚,恨得牙齿发
痒。折回房间来,看到母亲房门已阖,她立即轻快的向大门跑去,但,才冲进堂屋,母亲却
赫然站在方桌旁边,正冷冷的瞪视著她:“你要到哪里去?”“我……我……”梦竹嗫嚅
著:“我要出去买绣花线。”
    “不许去!以后你要什么东西,你开单子出来,我叫奶妈去给你买!”梦竹直视著母
亲,愤怒和恨意使她满心冒火,她跺了一下脚,掉头向自己房间走去,一面愤愤的说:
    “好吧!你又不能每一分钟都这样看著我!”
    “你试试看!”李老太太也愤愤的说。
    梦竹回进房里,用力把门碰上,“砰!”的一声门响把她自己的耳膜都震痛了。倒在床
上,她恨恨的把鞋子踢到老远,用棉被把自己连头带脑的蒙住,紧咬著嘴唇,遏止住想大哭
一场的冲动。可是,接著,门上的一个响声使她直跳了起来,她听到清清楚楚的关锁的声
音,门被锁上了。她冲到房门口,摇著门,果然,门已经从外面锁得牢牢的了,她大叫著
说:
    “开门!开门!这样做是不合理的!奶妈!奶妈!”
    “梦竹,”门外是李老太太冷静而严酷的声音:“这样你可以安安心心的在房里待著了
吧,别再转坏念头,钥匙只有我一个人有,你喊奶妈也没用。以后每天的饭菜我自己给你送
进来。洗脸水也一样!你给我好好的待两个月,然后准备做新娘!”“妈妈!妈妈!”梦竹
扑在门上喊:“你怎能这样做?你发发慈悲!发发慈悲!”她的身子向地下溜,坐倒在地
下,头靠在门上,痛哭的喊:“你是对你的女儿吗?妈妈?你是我的母亲吗?”“我是你的
母亲,”李老太太在门外说:“所以要预防你出差错,女孩子的名誉是一张纯白的纸,不能
染上一点污点,我今天关起你来,为了要你以后好做人!”几度夕烟红42/78
    “妈妈!妈妈!妈妈!”梦竹哭著喊,但,李老太太的脚步声已经走远了。“妈妈,你
好忍心!”梦竹把脸埋在手腕中,哭倒在门前的泥地上。
    20
    深秋的天气,带著浓重的寒意,嘉陵江畔,已充满了一片萧索的景象,树枝光秃秃的耸
立在漠漠的寒空里。坠落在地下的树叶,正和枯黄的野草一起在泥泞中萎化。大概由于冷的
关系,嘉陵江两岸空荡荡的没有什么行人,那些平日爱笑爱闹的学生们似乎也都深藏了起
来,再也看不到嘻笑怒骂的人影。无人利用的渡船,寂寞而冷清的靠在岸边,盛满了一船黄
叶。何慕天穿著大衣,脖子上系了条围巾,没有戴帽子,在瑟瑟的寒风中寥落的向镇里走
去。石板上已青苔点点,湿而滑,细雨才停止没有多久,小路边的枯树仍然是潮湿的,褐色
的树干似乎可以挤得出水来。他低垂著头,从一块石板上跨到另一块石板上,缓慢的,无精
打采的走著。走进沙坪坝的小镇,他在镇口那家小茶馆的门前站了站,迟疑了一会儿,终于
摇摇头,继续向镇里走去。
    转了一个弯,梦竹的家门在望了。他站住,瞪视著那两扇阖得严严密密的黑漆大门。门
上的油漆已经剥落,两个小小的铜门环毫无光彩的垂著。他把双手插在大衣口袋,迎著风,
伫立在街头,茫然的看著那两扇门。“为什么?为什么?”他心中有著大大的问号,为什
么?已经整整十天了,他得不到梦竹丝毫的消息,小茶馆中等不到她,新租的小屋她也从不
光临。无论走到那儿,都不再有她的影子,她像是突然间从这世界上隐没了。见著人,他总
是问一句:
    “碰到梦竹吗?”“没有呀!你不是天天和她在一起吗?”
    天天在一起!可是,这天天在一起突然中辍了,中辍得完全莫名其妙。这是怎么回事
呢?她淡忘了他?她忽然不喜欢他了?到底是什么原因?无尽的期待使他要发狂了!望著这
两扇门,他真希望自己能钻进去,找著梦竹,问出一个底细来。细雨又开始飘起来,到处都
白茫茫,昏蒙蒙的一片。他摸了摸头发,摸了一手的水。雨仿佛正在慢慢的加大,站在这街
头又算什么呢?下意识的,他向前走去,一直走到梦竹的家门口,停在那大门前面。他从门
缝中向里注视,深院悄悄,重门深锁,他找不到一丁点梦竹的痕迹。在门边又足足站了十分
钟,雨水已从他头发里沿著脖子向下滴,冷冰冰的。忽然间,他咬了咬牙,想见到梦竹的欲
望强烈的控制了他,他伸手重重的敲了敲门。门里寂然无声,他又等待片刻,再敲了敲门,
这次比刚刚更加坚定了。半晌,门里有了动静,有人向大门走来,同时,一个苍老的,妇人
的声音在问:
    “是哪一个?”“请开开门,我找一位李小姐。”
    门打开了,站在门里的是奶妈,看到何慕天,她似乎有点张皇失措,微张著嘴,她愕然
的站在门口。何慕天还没有忘记她,立即点了个头问:
    “奶妈,梦竹在家吗?”
    “梦——梦——竹——”奶妈嗫嚅著,还来不及把话完全说出来,里面,另一个富于权
威性的声音响了。
    “奶妈,是谁呢?”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