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二十二日。
邑帝醒过来时,内殿依然晦暗混沌,李德富将窗格的帏帘拉得严严的,担心亮光刺激到主子的睡眠。邑帝揉了揉双眼,让李德富拉开帏帘,可感觉拉开与不拉并没什么两样,窗格外的天空,云脚越压越低,感觉下一秒就能听到春雷撕裂天穹的巨响,再一问时间,才知已是巳时二刻,邑帝不禁皱了皱眉。
这一觉竟睡了如此久……好长时间没睡得如此沉了,邑帝伸了个懒腰,感觉精神还不错,再看到榻边几案上燃了一半的安眠香,这才想起昨晚宸妃是宿在这里的,忙问李德富宸妃的去向。李德富正要张口,便见宸妃领着一位宫女正朝他们走来,宫女手中托着一个彩盘,盘中是几样精致的早点。
“怎么不多睡一会,这些事让奴才们做就好了。”邑帝拉住宸妃的手在盘龙填金的龙案上坐了下来,温声地责怪着她。
“有陛下在身边,臣妾就会睡得香沉,如若不是早上做的梦,臣妾只怕还得陛下来叫醒呢。”宸妃笑道。
“你又做梦了?什么梦?”邑帝握紧她的手询问。
“臣妾梦见奕儿了,奕儿说,王爷没事,世子也安好……”
“这是祥兆!祥兆啊!”邑帝握住宸妃的手,不停的用力摇晃,黯淡昏浊的双眸重新焕发亮彩,刚才因天气有些不悦的心情似乎也好了起了。
人在忧惧中煎熬时,任何好的消息都能减轻这种等待中的牵挂和痛苦,导致有时反而不会太在意这个消息的来源是否那么真实可靠……。
只是一个当不得真的梦而已,邑帝竟然心定了许多,和宸妃边吃边静静等候聂北的奏报……。
他们并没有等太久,聂北派回的信使中午就到了养元殿面圣,果然急报与宸妃梦境相似。因白光援救及时,定北王依然活着,激战中白光左臂中剑,武奕为了救白光,情急中替白光挡了一剑,宸妃在旁边听到,虽然刻意隐饰自己忧煎的情绪,但她瞬间煞白的脸色邑帝如何不知,便连忙询问详情,传信的侍卫据实回禀,说伤不在要害,世子察看后说无大碍,两人这才放下心来。
此次万花林截杀白起,死伤共一百四十八人,其中死三十五人,重伤八十余人,世子受伤,七皇子左胸中剑……这是大邑开国以来从未有过的刺杀事件,有如一枚利剑狠狠刺中皇朝的心脏,给当今的大邑国君一记响亮的耳光,一时朝野震惊,没有人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但有一点可以肯定,皇帝绝不会再像十六年前那样当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接下来一定会有雷霆手段。此时的西毫,阴云密布,仿佛沉沉压住的不是天穹,更是人的心。
三月二十三日
傍晚。
定北王的车驾终于过了长亭。好像是为了配合这种气氛,随时都会落下来的春雨到了此时才淅淅沥沥地下了起来,邑帝拢着披风,伸长脖颈往前张望。他拒绝了李德富在城楼迎接的苦苦哀求,就站在城门前的青砖地板上。几个太监撑着一把巨大的盘龙黄色宫伞为他遮挡风雨。昏沉的暮色里,春雨像珠帘般密密挡住了他的视线,琉璃宫灯的光只能照亮身前几寸方许,四周沉寂无声,护卫的禁卫军执甲披坚屹立在风雨中护卫着这个老态而顽固的天子。
马蹄踩踏地面的声响已经传来,邑帝竖起双耳,脚步向前急速移动,太监、宫女、侍卫们连忙跟上……。
一骑快马飞速驰来,距邑帝几丈远处翻身下马,跪地高呼,“恭迎圣上!”身后齐整的声音跟着响起,“恭迎圣上!”
邑帝看了一眼跪在雨中迎驾的聂北,抬了抬手后脚步不停,继续往最大的那辆马车走去,聂北赶紧起身引路,当聂北的手撩开青布车帘时,邑帝竟踩着脚凳,毫无天子威仪地将头伸了进去……。
“见过陛下!”左肩缠着布带的白光跪在马车上,车内点着的烛火映照着带上的丝丝血痕,他的脸色有些苍白,“微臣无礼,未曾下车迎驾,请陛下恕罪!”
“你受了伤,还得照看你父王,朕不怪你,你的伤不碍事吧?”邑帝心不在焉地摆了摆手,问过白光一句后,视线立马转到“榻”上之人的身上,就要抬腿上车……。
“陛下……”白起的声音很虚弱,在白光的搀扶下他抬起上半身,脖子无力地靠在儿子的肩膀上,胸口微微起伏着,“微臣没、没……事,此处不……不便,先回宫吧……”
“王兄……”皇帝喉咙哽咽,红着眼眶看了看拥挤的车厢,想想自己再上去,确实塞不下,何况王兄看上去情况确实不太好,越早诊治越好,他伸出去的脚只得缩了回来。
聂北放下车帘后,领着邑帝来到另一辆马车前,还没等聂北伸手,车厢帘门已经掀开,武奕在禁军侍卫的臂弯里上身挺得笔直,一件宽大的衣袍将胸前的伤口遮挡的严严实实……。
“儿臣见过父皇!”
“快躺下,好孩子。”邑帝连忙示意侍卫将他扶躺。
“你这次做得很好!听说你伤到胸口了,朕知道你母妃很担心你,但她却不想坏了宫规随朕同来,你真没大碍?可不准欺瞒你父皇啊……”
“儿臣真没事,将养几日后便可进宫向父皇母妃请安了。”武奕将上身挺得更直,还冲邑帝咧嘴笑了笑。
“你是朕的好孩子,”邑帝眼中满是欣慰之色,他拍了拍武奕的手温声道,“回去后朕给你派最好的治外伤的太医。”说完后在聂北的搀扶下下了脚凳,上了早就等候在身旁的龙辇,在李德富尖尖的“摆驾回宫”声中,几百人的队伍簇拥着中央的龙辇和宽大的马车迅速进城往定北王府而去……。
邑帝从王府返宫时,脸色异常的难看,进了养元殿内殿后,先让人传讯给华羽宫报平安,紧接着命内廷口授了一份旨意,随后将拟好的圣旨密密封好后交给了聂北,聂北随即快速备马出宫而去。
十六年前白起扶送王妃灵柩回荆州故土安葬,在乱石山夹道遇伏时,他虽然很震怒,但那时的白起才三十来岁,正是精力气血都在鼎盛的时候,而且最后有惊无险,毫发无损,那时的邑帝还不是太担心。而这次显然不同了,这次竟然有人敢冒充内监假传圣旨,诱白光上虎头岭设伏欲制其于死地。更有甚者,在回京的路上,万花林里对白起的刺杀,护送他回京的有二百多白家军精锐,都是身经百战之人,这显然不是一般的刺客所能办到的,公然刺杀朝中圣上最荣宠的亲王,其背后的力量让邑帝心惊,如果不是白光及时察觉并带人援救,自己的王兄……这一劫怕是真的躲不过去了。
自登基以来,像这样的旨令他还是头一次颁发,不到万不得已,都不会有这种旨令……宫羽令既出——宁可错杀,绝不放过!
三月二十四日。
内廷下旨,厚葬牲牺的三十五名兵士侍卫,名字在兵部造册存档,并向家人配发丰厚的扰恤,伤者则由皇家安排医疗人员精心诊治,其他人等也依功劳大小得到财物或职务上的赏赐和晋升,就连在虎头岭死于乱箭的赤焰马,也由内廷在城郊觅一风水宝地风光下葬。
白起回府以后就昏迷不醒,刘温替他诊完脉后向一直守候在病榻前的白光禀明了病情,他用一种很沉重的语气叙述了王爷的症状,说从脉像看,肺热内瘀,手足逆冷,心肾两亏,多年的旧症复发加重,加上连日颠簸受风露之苦,自己需回去精研配方后才敢试着用药。其实早在刘温到来之前,白光就已经给父亲诊了脉,他自然知道父亲的病情有多严重,刘温并不知道他精通医术,白光也沒准备让他知道,如汤药针炙能调理好父亲的病情,他并不想冒险去试其它的方法,所以对刘温的交待,他只是沉重的点了点头,并将他亲自送出府门。
在刘温的方子确定之前,白光需要做的就是保证父亲的病情不能再加重,好在左臂受伤并不影响他施针,施完针后白光便坐在榻边给父亲推拿四肢……。
王府主院的卧房早就洒洗打扫干净,房内也通过风,还有一股淡淡的花草的清香,月容儿端了一盆热水进来,轻轻放在榻边,从里面拿出一块棉帕用手绞得半干,轻柔地拭擦着白起苍白的额头……白素素眼眶红肿的站在旁边,反而帮不上什么忙。
她的动作那么自然,仿佛榻上之人是自己朝夕不离的至亲。白光推拿完毕看了一眼身边仍在忙碌的身影,接过小童递来的汤药一口喝干,又叮嘱了白素素几句,便起身去侧院探看身受重伤的管家老吉……。
侧院的房门被轻轻推开,白光来到一张病榻前,瘦小的老吉盖着一层薄薄的棉被平躺在那里。
“吉伯,现在感觉如何?”
“世子的针法,真是没得说,老奴在这里多谢了!”
白光躬下身子,给他掖了掖被角,轻轻摇了摇头。小童端了一碗药汤进来,跪在榻边给他喂了,白光随即搬来一张矮凳在他旁边坐下。
大约过了半炷香的时间,白光才说道,“吉伯好在内伤尚不算太重,否则侄儿也是没法子的。这个方子只能在行针活血后服用,倒让吉伯多受了一些苦。”
“老奴虽不懂医术,却也略知一点行医的粗浅道理,说真的,才这么一会,老奴就感受到了它的效用。世子这是何处寻来的方子?用药一定很珍稀难寻吧?”老吉一直跟着白起,在王府中早已沒人将他当成下人,白光一直很敬重他,他们之间名为主仆,实为家人。
“这是古典医籍中记载的药方,侄儿在终南山时曾用它试着医治过重伤垂死之人,未曾想却收到奇效,所以备齐了几付带了回来。”
他说的轻描淡写,其实药方中的药材极为难寻,这可是他踏遍终南山的各个角落花了整整三年的时间才备齐了这仅有的十付。
“这种药用一付少一付,世子别再浪费在老奴身上了,老奴命硬,自己能挺过去的……”
“吉伯!”白光打断了他的话,语气有些不悦,又有些感伤,“假如父王此刻在这里,听到你说这样的话,他一定会很生气……侄儿庆幸身边刚好有这样的方子可以帮到您,只可惜……这个方子并不适合父王……”
老吉闻言,眼眶立刻便红了,半响过后,才哽咽着问白光,“王爷……他、他……还好吗?刘太医是怎么说的?”
“他回药房写方子去了,旧疾加重而已,吉伯不用太忧心。”白光说得很轻松,为了他不做无谓的担忧,转而问起了另一件事,“吉伯,你重伤昏迷,这一路上侄儿一直没机会问您,那个人……”
“世子也与他交过手的”老吉轻轻打断了他的话,“如果不是世子及时赶来,如果不是康王殿下奋不顾死挡下那一剑……你我只怕连今日在此说话的机会都不会有……”
“所以,侄儿才疑惑,这普天之下,吉伯认为谁有如此剑术?”白光眼前又浮现出那如鬼魅、似闪电,神鬼难测的身法来……虽然对方强手要多一些,但既便是单打独斗,自己又有几分胜出的可能?
“老夫追随王爷前,曾在甸南与人交过手……那是二十八年前的事了,那时,我从㕍南山去邕州替掌门师尊办事,途经甸南落月涧时被人拦了下来,接着被逼着莫名奇妙的比了一场剑……那人的剑术身法倒与刺客有几分相似之处……”
又是甸南……白光眉梢一跳,接着有点疑惑地问道,“吉伯说的是落月浮光剑?不对啊……”
“不错,是有些不一样,”老吉知道白光想说什么,“落月浮光剑轻灵飘忽,而那人的剑却重若千钧,阴狠毒辣,但他那进退如鬼魅、来去无迹无踪的身法……又处处带着落月浮光剑的痕迹。”
“有线索总是好的,等父王病情好些了,我想亲自去一趟甸南……”白光眸色渐渐冷冽。
老吉看着他,没有说话,只是若有所思的点了点头。
就在白光探视老吉的同时,临王府来了一位不速之客,当下人将拜贴送到武邺手上时,看到素白宣纸上的那一行字,武邺心跳差点漏了一拍。
“尔欲杀光,反救白起”八个细亳小楷字体,笔锋凌厉,笔势淋漓,下面的署名是“虎落万林”。
武邺紧紧盯住手中的素白宣纸,前四个字的意思他看懂了,而“反救白起”他却怎么也想不明白,可就凭看懂的这四个字,武邺也非得见此人不可。处于震惊中的临王稍稍稳住自己的情绪,叫来亲卫朱水细细安排了一番后才缓缓出了书房,满脸杀机地往花厅走去……。
“见过临王殿下。”来人立在一株盛开的迎春花树前,明明在见礼,背脊却挺得笔直,神情极为倨傲无礼。
“既见本王,为何不跪?”武邺辞气冷冽,全身神经却绷得很紧,因为他感觉到面前之人带来的压迫感。
“哈哈……”来人好似听到了这世上最为好笑的笑话一般仰天而笑,笑声穿过花厅,打在墙壁上发出了嗡嗡的回响,“畅”笑一阵后他停了下来,朝着武奕的方向走了几步,换了一副阴冷的表情道,“跪你?就因为你是临王殿下吗?那是他人的,可不是我的!”
武邺先被他的笑声吓了一跳,见他接下来的言语又如此大逆不道,不禁手按剑柄,正待发作。来人却在此时将高大的身躯俯了下来,左手按在坚硬的花梨木长案上,轻轻一压,整个长案平滑的表面上慢慢爬满了像武邺手中茶盏一样的冰裂纹。
“怎么?临王殿下想杀人灭口吗?”来人看着武邺青筋暴起的手,冷冷的话语中带着一丝嘲弄的意味,“我知道……这四周你早就布置好了,我也知道临王殿下的身手不错,但我还是来了,临王殿下想知道为什么吗?”
“我看你是想找死!”武邺看了一眼身前的花梨木几案,胸中杀机变得更盛。
“殿下最好别妄动,”来人看出了他的心思,双手抄在胸前,死板的脸上没有一丝表情,“因为这对你沒好处,别以为杀了我就可以灭口。还有……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担心?担心一旦动起手来……一个不小心戳死了你……可如何是好?”
“好大的口气!”武邺冷笑着,他是很生气,但更多的却是惊疑,此人刚才故意显露出的实力,他生平见所未见,他想不到世上还有如此高深的内功。所以话虽无礼难听,却并非没有道理。还有“尔欲杀光”这四个字表明,他知道自己的秘密,那他到底还知道些什心?他来见自己的目的又是什么?在知晓这些之前,武邺只能忍,“你再能打,你觉得自己能活着走出临王府?”
“当然不能,相信殿下也不会。”来人转过身去,伸手去摘迎春树上开得正好的花朵,他身材高大,不需踮脚,只要伸长手臂就能够着,他摘下一朵黄色的六瓣小花在手中把玩了一阵,接着道,“殿下准备何时带我去见贵妃娘娘?”
见武邺默然不语,他又说,“殿下是个聪明人,想必殿下也已经看出来了,这次不比以往,皇上密使都出动了,稍有差池,只怕那些陈年旧事都会被翻出来,若真如此,殿下还何谈日后的宏图伟业,只怕你和贵妃娘娘……到时连活命都只是一种奢望。”
“别一副救世主的样子!”武邺冷冷道,“带人入宫可不是闹着玩的,本王对你一无所知,又如何信任你?又如何保证我母妃的周全?”
“这倒是个问题,因为我无法向殿下证明自己的诚意,”来人沉吟片刻后才道,“不如这样……殿下先进宫禀报贵妃娘娘,见与不见,由她来定夺。”
话音未落,来人手中的黄色花瓣飞向几案,花分六瓣插入几案的缝隙,上好的梨花木从中间凹了下去,有几块裂片掉在大理石地砖上,发出轻微的声响……。
从未有人敢对自己如此无礼,武邺心中极不舒服,手无寸铁进入巍巍亲王府,一副有恃无恐无事不知的样子,但他显露的这手功夫,又着实惊世骇俗到令武邺忌惮。
虽说不论他身手如何高绝,在这赫赫亲王府中要合围诛杀他,也不是没把握。但武邺不敢冒险,因为既使最后成功杀了他,也无法做到灭口。武邺相信,他一定还有同党,他的同党中一定也有人知道自己的秘密。他不敢赌,因为“刺杀亲王”、“假传圣旨”、“诱杀世子”无论哪一桩哪一件都可将自己和母妃打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殿下将来可是要掌管天下的人,谋事怎可如此忧柔寡断?”来人见他一直低着头不作声,又冷冷刺了他一句。
“好吧!”武邺从椅中站起身来,冷声道,“春兰阁天井边有株桃树,如戌时该树挂上红色灯笼,你再过来。”说罢,武邺做出一个“请”的动作。
“何必如此麻烦,”来人在迎春花树边慢慢踱着步,居然在破损的花梨木几案边抓了把椅子坐了下来,“来来去去的浪费时间,往后殿下这府中也免不了会经常来,我看就在此等候最为合适,殿下觉得可然?”
武邺“哼”了一声,不再理他,拂袖而去。
临王府在南门附近,离皇宫并不太远,穿过一个街坊便可进入玉禾主街,再行五里路左右就可到崇华门。不到两个时辰,武邺便返回府中直奔花厅,大概是坐得太久的原故,此时那个人正站在花厅台阶下的矮柏前伸展着四肢……。
“殿下效率还真是高啊!”此人转过高大的身躯面对着武邺,“我也只不过喝了几盏茶,打了个盹而已,春日里空气都是腻的,殿下这厅中又花多香薰,容易让人变懒……”
武邺没理会他的絮言,只是默然不语的将一套亲卫衣饰丟在破损的花梨木几案上,冷声警示道,“宫门上钥前本王必须出宫,好不容易进去一趟,别什么都做不了就出来了!”
来人嘿嘿一笑,快速脱下身上的青色长袍,随手丟在地上,利索地换上临王为他准备好的服饰……。
大邑朝中有明文规定,亲王可不经请旨入宫,但宫门关闭之前必须出宫,更不可于宫中留宿,除非事先得到皇上恩准。入宫时不得携带兵器,可带不超过两名随从。
武邺为了赶时间,也走了当初白光那条道,从泰安门入宫,在揽星云台的台阶上,却意外的碰上了太子武醇和他的亲随牟九。
太子武醇在大理石砌成的台阶上缓缓往下踱着步,居高临下的俯看着自己的弟弟武邺,脸上的笑容温和而疏远……。
“臣弟见过太子殿下。”武邺等到与太子站在同一个阶上时才见礼请安。
“邺弟这是要去见父皇还是贵妃娘娘?”太子笑着问道,目光在他身后的随从身上不停地看。
“宫里传话说母妃头晕厌食,臣弟实在担心,便想赶在霄禁前去看看。”武邺见太子两眼直往自己身后瞟,心中先慌了。本来位列亲王之位,去看望自己的母亲——当今大邑的贵妃娘娘,根本不需要以探病为借口,但此时的武邺却下意识地撒起了谎,好在头晕厌食这种病,就算神医刘温都看不出真假,倒也不会露出什么破绽。
“哦?那是得去探视的。”太子淡淡一笑,接着问出的一句话让一贯沉稳的武邺心口狂跳,“邺弟这个亲随面生得很,朱水呢?怎么不见他跟着前来?”
朱水是武邺的贴身随从,往常入宫时,武邺不是单独入宫,就是带着他,从未带过其他人,太子自然是认识的。
“一个奴才而已,哪里值得太子殿下惦记。臣弟安排他忙别的事去了。”武邺虽然心慌,却还能稳得住,接着又赶忙岔开话题,“太子殿下这是要出宫吗?”
“嗯,去看看王伯父。”太子边说边抬步而下,头也不回的走了……。
等到武邺二人的身影在揽星云台消失不见时,太子突然停了下来了,蹙眉站在宫墙脚下一动不动,良久过后,对着牟九低声招待了几句,又继续往前走,而牟九却折转身子往东宫方向而去……。
半途遇到太子,让武邺心中越发不安,转过云台的廊桥,他不由得加快了步伐,身后传来那人的冷哼讥讽,“殿下脚步虚浮,别人没看出什么,殿下自己倒先乱了阵脚!”
“闭嘴!”武邺狠狠甩下一句话后,脚步比刚才更快……。
月贵妃在昭纯宫的侧殿“接见”了两人,听完武邺路遇太子之事后,月贵妃站在窗格前思虑了片刻,才道,“这个你不必担心,太子不是个冒失之人,没绝对把握的事他不会去做。”
之后才缓缓转身冷眼看着这个来路不明的人,单刀直入地道,“阁下想见本宫,如今本宫就在你面前,你到底有何要对本宫说的?”
“娘娘果然干脆!”来人朗声而笑,“我来这里,自然是和娘娘谈合作的事。”
“合作?”月贵妃失声大笑,“你要与本宫合作?哈哈……合什么作?你又有何资格与本宫谈合作?”
“娘娘觉得很好笑吗?”来人等月贵妃笑够了,才接着不紧不慢地问道,“我怎么就没资格了?就因为你是高高在上的贵妃娘娘?”
“一个来历不明、不敢以真容示人之人,本宫凭什么与你合作?本宫又不缺什么,又为何要与你合作?这难道还不可笑?”
“娘娘真不缺什么吗?”来人讥讽道,“那娘娘为何要诱杀白光?是因为与世子有仇?……”
“住囗!”月贵妃厉声打断了他,“你好大的胆子,知道诬陷本宫是何等重罪吗?难道你当真想死?”
月贵妃之所以答应武邺带他入宫,就是拿不准他手中是否真有诱杀白光的证据,她需要与此人当面交谈后才能确认,如今话到此处,他要是还空口胡扯,月贵妃就绝不会让他活着走出昭纯宫。
“诬陷?”来人轻蔑地一笑,朝着月贵妃的方向走了两步,武邺连忙搀着母亲后退了几步,保持与他足够远的距离,以防他暴起伤人。
“如果不是因为你们的冒失,我现在已经成功了!娘娘,你让我很恼火,你知道吗?”
普天之下,除了当今的大邑天子,没人敢如此与她说话,皇后也不能,可眼前这个来历不明之人,却丝毫没将她放在眼里……。
“你……什么意思?”睚眦必报、心高气傲的贵妃娘娘,这次居然忍了下来。
“什么意思?”来人冷笑一声,“如果不是因为娘娘,定北王现在已是个死人了,你说我什么意思?”
“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月贵妃冷哼一声,“我说过,这与本宫不相干!”
“不相干?那么……十六年前的乱石山夹道……那场刺杀……娘娘也敢说与您不相干吗?”
“你说什、什……么?”月贵妃闻言娇躯一颤,不由往后退了一步,“什么乱石山……什么刺杀……本宫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没拿得出手的东西,我又怎敢来这里?十六年前的乱石山夹道,毛统领安排人手刺杀定北王时,你们一共去了六十人,对不对?”
月贵妃沒有说话,因为他说的是对的。
“可清点尸首时却少了一具,毛守仁不知道吧?这也不怪他,因有其他人参加,死的人面目又都被毁了,根本无法辩认真容,所以少一个人,根本不知道是哪方的……也没有谁会太在意……”
月贵妃不由自主的慢慢握紧了拳头。她和毛守仁一样,事后都知道有另一方加入了刺杀的队伍,两人都以为自己这边的人全部被杀,并没有活口留下来……。
“参加行动的人越多,泄漏秘密的可能性就越大,因为谁也不可能保证所有人都会为你保守秘密。毛守仁很谨慎,那六十个人都是硬骨头,可惜身手实在很不堪,我们加入战斗后发现了不对,就带走了其中的一个……”
月贵妃还是没说话,倒是武邺没忍住问了一句,“你们带走了谁?”
“是谁并不重要,但不是软骨头,我们关了他三年,用尽各种手段才撬开了他的嘴。”
“空口无凭!你以为本宫会信?”月贵妃冷哼一声。
“娘娘想看证据吗?虽然纸张已经泛黄,但每个字都还是清楚的。他的供词我一直妥善留存着,这么重要的东西,我当然不会随时带在身上。其实他知道的也不多,只知道受命于毛守仁,但这已经足够了,娘娘以为呢?”
是的,他说得没错,查到毛守仁这一层确实已经足够。自己当年刺杀白起,全由毛守仁一手安排,找的人都是信得过的死忠,但谁又能保证人人都是铁骨铜牙?只要沾上白起,邑帝肯定会一查到底,到时毛守仁一旦出事,自己能不能撇清还真的两说了……。只是听声音此人年纪并不大,十六年前的事他应该没有参与,但他的背后一定有一个强大的组织在支撑,支撑他们杀王弑君,所行之事件件桩桩都是灭九族的大罪……他们到底是谁,想干什么?月贵妃心中有很多疑团沒有解开。她原本以为养元殿中那个人死后,一切都已经结束了,但十六年后,却有人来到了她的昭纯宫,而且是留着证据有备而来。那么,事情的始末她就必须要搞清楚……。
想到此处,月贵妃邀来人在紫檀长案上分主次落座,深吸一口气后才道,“以往之事暂且不提,阁下既然来了,必然是带着诚意而来,本宫有几个问题想问你,希望你能如实回答。”月贵妃收起了居高临下的姿态,语气变得缓和起来。
“好,娘娘问吧!”
“你是谁?你叫什么名字?”
“京华浮梦碎,青山孤魂泣……娘娘可叫我浮魂。”
“本宫问的是阁下的真名!”
“真名里有太多不好的过往,恕我不能相告……娘娘只要确信我此行的诚意就够了,又何必强求呢?”浮魂的声音中透出一种久远的苍凉,他看着对面的月贵妃,换上一副沉重的表情。
月贵妃凝视他良久,最终还是不得不放弃这个问题。
“那么……十六年前……死在养元殿中的那个人,是你们的同伙?”
“是。”
“他不是被抓的,是自己故意留下来的……对吧?”
“没错!”
“你们的人怎么知道毛统领会在那里设伏刺杀白起?”
“他们并不知道,巧合而已。”
“你们的最终目标并不是白起,而是当今圣上?”
“本来想先杀了白起,然后再杀他的。”
“那为何又改变了主意?”
“白起本人身经百战,身边又有个狠角色,带的亲卫又个个悍不畏死,既然交了手后知道杀不了他,为何不改变主意?”
“本来可以脱身,却故意留下来找死,为什么?”
“找死?一命换一命!能够杀了武修……死又算什么?我们差点就成功了,又是那个该死的白起!”浮魂双眼血红,像烧红的烙铁,还滋滋冒着热气。
“如此不顾生死,当今圣上与你等有何深仇大恨?”
“他该死!”浮魂从咬紧的齿隙间拼出三个字。
“住口!”武邺忍不住出声道,“你若敢伤害父皇,本王与你不死不休!”
月贵妃摆了摆手,示意武邺不要激动,她双眸注视对面的人,问道,“圣上是本宫的夫君,是邺儿的父亲,他到底与你们有何深仇大恨?”
浮魂双目越来越炽热,他放下茶盏,双手紧紧扣住紫檀案面,厉声道,“不共戴天!娘娘还要问得更明白些吗?”
“很好!”月贵妃腾地从椅中站了起来,指着浮魂以比他更尖厉的语声道,“如果阁下还像十六年前的那个疯子一样,意图弑君祸国,本宫绝不与你为谋!哪怕声败名裂!哪怕万箭穿心!本宫与临王,绝不会拿皇上来与你交易!这是本宫的底线!”
浮魂仰头看着她,良久以后,双眸中的赤红渐渐退去,他的双手慢慢松开紫檀案面,身体重重倒向圈椅的靠背,有点痛苦的闭上了双眼。
少顷之后,他用一种带着无奈与痛惜的口吻喃喃道,“没有了……再也不会有了……这样的机会上天不会再给第二次,武修也不会再给第二次。所以!我们才要去杀白起,一来是白起该死,二来杀了白起,武修一定会很伤心很痛苦,这肯定比杀了他更让他难受……娘娘不觉得吗?”说到最后,浮魂竟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碜得人头皮发麻。
“他要为旁人痛苦,本宫管不着。一个沒有血亲的假兄弟!他要伤心也是自做自受!只可惜万花林又让他跑了……”月贵妃当然觉得,她甚至可以预想到白起死后邑帝那悲痛欲绝的样子……自己在他心中的份量竟远远不如一个无血脉之亲的异姓兄弟,这么多年,每每想到这里,她就银牙咬碎,像有人拿着利刃般一刀一刀在剜着她的心口。
“娘娘知不知道我们为了这次有多么不容易?您知不知我们在万花林的损失有多大?明明要成功了,可最后又坏在你们的手上!”浮魂重新睁开的双眸又变得一片血红。
“什么坏在我们手上?本宫不明白你在说什么!”
“好吧!我相信娘娘还不知详情。”浮魂继续说道,“我们的人在万花林拦截住白起,一番厮杀后眼见就要得手,不想白光却拍马赶到,身后还带着一百名精锐禁卫,连康王武奕也来了……”浮魂停下来喝了口茶,马上又接着说,“白光是如何得知他父王有难的?回京报信的人都死在了路上,难道他真的比天机道人还要能掐会算?当时我怎么都弄不明白,只得收拾残部逃出了万花林……事后才知道,原来正是因为你们诱杀白光不成,反让他看出了破绽,得到了他父亲万花林遇险的信息……娘娘能告诉我他到底是如何知道的吗?”
“本宫怎么知道。”月贵妃没好气的答道,想起自己屡次对付白光均无功而返,月贵妃心中恨恨不已。
“经过此次以后,娘娘应该知道,”浮魂的表情变得凝重起来,“这是一个非常难缠的对手。人说关心则乱,他却对危险有种天然的敏锐嗅觉,他没有进入你们的伏击圈,也恰好说明了这一点。再从他能够在被诱的地方找出破绽和线索进而推断出他的父亲遭遇到了危险,虽说现在你我都还不知他是如何得知的,但至少可以说明他的推算是何等的可怖……等到在万花林与他交上了手,我才知道原来他的身手也很好……”
“有多好?”武邺忍不住插言问道。
“很好!”浮魂见武邺脸上显露出的不服气的神情,淡淡道,“殿下要是想知道到底有多好,不妨找个机会试试。”
武邺哼了一声没有说话。
“老的没死,又出来个新的!”月贵妃咬牙恨恨地道。
“只怕这个新的要比老的还要难对付得多。”浮魂提醒着月贵妃,“娘娘要想替临王殿下谋得雄图霸业,这个障碍是必须要铲除的。”
见月贵妃默然不语,浮魂继续说道,“娘娘苦心经营这么多年,现在回过头来看,到底又得到了什么?太子斗倒了吗?后宫易主了吗?还是你已经攥住了武修的心?显然什么都没有,娘娘知道为什么吗?”
浮魂的话如一把利刃,一刀又一刀狠狠扎在月贵妃的心口。这么多年来的殚尽竭虑,好似并没有太多的成效,虽说力量是在变强,可并没强大到能改变这些关键的东西,甚至连拉拢或者铲除区区一个白光,都一次次铩羽而归……。
见月贵妃铁青着脸默不做声,浮魂又道,“娘娘已经开始了,就别想着还可以回头,娘娘的身后已经没有退路,只能一直往前走。娘娘可知?如今这种局面,全因为娘娘心还不够狠,以白光如此聪明之人,他会猜不到是娘娘所为?只是时机未到,等到他可以反戈一击的时候,娘娘认为他还会对您和殿下手下留情吗?”
月贵妃被他说得悚然一惊,浑身毛孔收缩,一股寒意从心底里直往外冒……。浮魂说的这些她以前都想到了,但自己想到的和别人在你面前说出来的,那种感觉可完全不同。
“本宫不会给他这种机会的!”月贵妃喃喃自语。
“所以,认清了白光的实力,也为了避免像此次万花林这样的失败,我想与娘娘合作,这就是我此次来的目的。你我所为不同,目标却是相同的,娘娘以为如何?”
月贵妃看着浮魂……良久过后,缓缓点了点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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