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震河山

第十三章 朱雀


    当那道身影冲出偏院扑向白素素时,她那清亮激扬的喜报声几乎传遍了整个王府的主院。
    莫约两个时辰后,当皇帝的龙辇深夜回到宫城时,定北王脱险的消息已经悄悄传开了,关注此次事件发展的人通过自己的方式和渠道知晓了最终的医治结果,无论他们怀着何种心思,恐怕这个夜晚都将难以入眠。
    月贵妃这边自然很快也得到了消息,因极度的失望和难以置信,她失控摔了几个茶盏,但很快她就冷静了下来,缓缓坐回到主殿的软椅上沉思片刻后,突然站起身,从衣架上取了外裳,就要抬腿出门……。
    “娘娘,”芷月见状赶紧跟了过去,小心翼翼地问道,“这么晚了,娘娘还要去见皇上吗?”
    月贵妃闻声在月亮门前停了下来,恰在此时二更鼓声响起,她仰首望着星疏暗淡的夜空,深吸了一口气,强压住急躁紊乱的情绪,没好气地道,“谁说要去见皇上了?里头太闷,本宫出来透透气不行吗?”
    第二天一大早,武邺就到昭纯宫来见母妃,月贵妃早早等在殿中,见了面她还没发问,武邺就先开了言,“母妃放心,一切都按您说的安排妥了。”
    月贵妃颔首点头,知他马上要去早朝议政,也不赘言,只是临走时又叮嘱了一遍,要他“在适当时候建言。”
    今日早朝时,众臣明显感觉到了不同,总是最后一个到的皇帝竟早早就坐在了龙椅上,当殿门轰然打开的那一瞬那,隔着老远看到御案边那个模糊而又熟悉的影子时,众人还以为自己看错了。
    邑帝今天精神矍铄,声音洪亮有力,众臣奏报的各项事务他裁决起来思路清晰,条理分明,效率比以前快了那不是一星半点,导致平时两个时辰都难得决断的事务,一个时辰不到就议完了。
    心情愉悦的皇帝舒展了下四肢,望着殿中众臣,温声道,“众位爱卿可还有本要奏?”停了片刻见无人应答,正要宣退起身时,兵部侍郎王蔡站了出来,拱手行礼后道,“微臣有一提议,不知当讲不当讲?”
    邑帝正是心情大好之时,闻言不禁哈哈一笑道,“王卿有何提议?说来听听!”
    王葵深吸一口气后朗声道,“定北王祛病呈祥,此乃我大邑天大的喜事,微臣提议……陛下何不大赦天下……以示普天同庆!”
    邑帝没想到他会有此提议,一般只有在新皇登基、立储立后、更改年号等重大事件才会有大赦,虽说在皇帝心中,定北王重病脱险更为重要,但若因此大赦天下,终究觉得不妥,一时犹豫不决,沉吟不答。
    下面的武邺看在眼里,微微侧头往后扫了一眼,人群中便又有一人站了出来,却是御史中丞柳豫。
    “陛下,臣觉得王大人的提议可行……”柳豫声音细而尖锐,“王爷乃我大邑之柱石,他的病情关乎我大邑边境数十万将士和百姓的安危,关乎边境的稳定,如今王爷重病脱险,实属江山社稷安危之大事,陛下若此时大赦施恩于天下,一来天下人会感恩陛下之仁德,二来也是为王爷积善,于他病情恢复大有益处啊!”
    皇帝爱重定北王几乎人尽皆知,柳豫就是抓住这关键的一点来陈述大赦的必要性,可以说字字句句都击中了邑帝的要害,将定北王看得极重的皇帝不但觉得所言理据充足,而且最为重要的一点是,他祈望通过大赦真的能够让王兄病情恢复得更快些,念及此处,皇帝正要点头应允,前排又有一人站了出来……。
    “陛下,”这次站出来的是当朝宰辅宋黎,白须白眉的老宰辅声音洪亮,他侃侃道“王爷重病脱险确是天大的喜事,若说要因此大赦天下也并无不可,可陛下有没有想过王爷本人的意思?王爷如今依旧昏迷未醒,醒后他定会知晓此事,若他并无异议倒也皆大欢喜,如若不然……只怕对他病情不利……所以为臣以为,何不等王爷醒来之后再做打算?”
    太子静静站在左排首位,脸上神情不波,心中却在暗暗冷笑不止。王葵和柳豫都是临王的人,他们受临王安排向皇上提此建议,无非就是想通过大赦让邢贶免受牢狱之灾。镇国公邢旦游是临王一党的主要成员,因邢贶下狱,他已几日未曾上朝,一直称病告假。对于太子而言,此时正是通过邢贶来拖垮邢旦游的最好时机,又怎能让他们轻易得逞?此时,他不由得更佩服自己的母亲,若不是皇后料到月贵妃会借此发挥而提前跟舅舅打了招呼,只怕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还真会让他们得逞。
    宋黎宰辅在位二十多年,说话的份量自然非王葵与柳豫之辈能与之相比,邑帝听他这么一说,果真又犹豫起来,低头沉吟,良久不语……。
    武邺见宋黎三言两语又让皇上犯了难,心急之下阔步而出,朗声道,“父皇,儿臣认为大赦宜早不宜迟,宋大人只怕有点多虑了……”
    太子心中冷笑连连,心觉自己这个三弟还是年轻沉不住气,都这种时候了还站出来无谓反对。他知道,自己的父亲一定会釆纳宋黎的谏言,不因为别的,只因为他最了解定北王。
    太子的猜测没错,邑帝原本已经心动了,但宋黎的话再次提醒了他。这么多年来,自己这位王兄一直小心翼翼,心怕让人误解,为他做的那些事,没有几件是他欣然接受的,只是皇命难违他无力推却而已。但这次显然不同以往,他重病之下自己首先要考虑的是他的感受,他一直反对自己对他的殊宠,到时他醒来若因此而郁结不安,只怕会对病情不利……。
    思前想后,邑帝主意已定,但此时武邺显然还未说完,他继续侃侃而言,“宋大人所担心的,其实并不难解决。父皇也知道,目前国中诸事多有不顺,大赦提气正是时候,父皇心中想做此事,只是担心王爷不愿而已,那么大可换个由头,比如为邕州之荒祈福祛灾,想来王爷也不会反对……”
    见武邺又想出一个大赦的好由头,一旁的太子顿觉情势不妙,心想此时若再迟得片刻,只怕皇帝金口一开,就再难挽回了,想到此处,连忙紧走几步越过武邺,见礼后道,“父皇,听了这么久……儿臣突然想起一件事来……”
    “哦?”邑帝凝视着太子,“太子想到何事?”
    “镇国公已称病告假几日了,儿臣刚才在想,如若大赦天下,前不久才下狱的邢家公子自然便可无罪释放,如此一来……对镇国公的病情好转应该也有些益处,所以,儿臣以为……”
    太子这一招相当阴毒,他表面上并没反对临王的建言,相反好似还在帮他说话,但殿中朝臣谁不知道两人的明争暗斗?太子此时提起镇国公的事,就是在提醒皇帝临王极力达成此事的最终目的不是什么祛病去灾,祈福苍生,而是要救镇国公之子邢贶。
    “不用再说了!”邑帝闻言果然沉下脸来打断了太子的话,他需要朝政上力量的相对平衡,自己还在位时,他不希望看到太子一家独大,所以对太子和临王的争斗他一直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但他不能容忍皇子与大臣结交过深,此刻太子之言让他想起一些临王与镇国公之间的传言,心中极不舒服的邑帝冷笑着道,“朕倒没想到这一层来,你这一说倒提醒了朕,”说到这里转头看向宋黎,冷笑如冰,“邢卿到底有何了不得的重病?你派个太医去瞧瞧,尽快给朕回话。”
    宋黎领旨后,邑帝又看向临王,一语双关地道,“临王思虑深远,又知体恤民情,为君分忧,朕心甚慰。只是大赦之事还是等你王伯父醒来再说吧……”说到这里稍停了片刻后又道,“至于邕州之事,到底是天灾还是人祸,朕相信童卿那里很快就会有结果传过来了。”
    说到这里,邑帝看了看御案上的钟漏,挥了挥手示意退朝,待众人退出殿门之后,李德全掀起后面的帘布,小声问道,“陛下是在这里休息还是去王府?”
    邑帝摇了摇头道,有点无奈地道,“世子说这是病情恢复最为关键的几天,越安静对病人越好……朕知道他的意思,可就在边上看着……又有什么当紧的?”
    “世子也是为陛下好,王爷现在的样子你看了也心焦,不如养好精神等王爷醒了再过去……”李德全见主子心神不宁地在殿内来回踱步,知道他的心思全在王爷身上,为分散他的注意力,便故意说起了另一件事,“陛下,高厉使团来京有些时日了吧?”
    邑帝横了他一眼,随口说道,“有一个多月了吧,你问这些做什么?”
    “奴才只是好奇……听说这次使团的副使还是个女子呢……”
    邑帝闻言失笑道,“嗯,是个公主,你一个腌了的太监还对这些感兴趣?”
    “不是,不是,陛下就别取笑奴才了。”李德全连连摇头,从熏笼上拿起瓷壶给主子斟了一盏热茶,低声道,“不是奴才对她感兴趣,是这位公主对他人感兴趣……”
    “哦,还有这等事?她对谁感兴趣了?”邑帝慢慢来了兴致,端着茶盏浅啜了一口后,凝目等着他的下文。
    “咳,奴才也就偶尔听了一耳朵,事情好像是这样的,”李德全清了清嗓子,接着道,“昨晚陛下离开定北王府后不久,就有人送了拜贴见了世子……”
    “你说的是世子?高厉公主对世子感兴趣?深夜送拜贴求见?”邑帝身子往前倾了倾,脸上兴致渐浓。
    “可不是嘛,使团住在皇家驿馆,离王府隔了两条街呢,他们消息还真是灵通,王爷祛病的好事他们第一时间就得知了……”
    “哼,这些消息他们尽可打听了去,有什么当紧的,不想给他们听到的,就是再打听也没用!你接着说,后来呢?”
    “好像是这个副使听闻世子的惊世医术后甚为倾慕,便遣手下人送帖请求见世子一面,但没承想被世子一口回绝了。”
    “哈哈,”邑帝失声大笑道,“对,对,小光就这木纳性情,人家可是身份尊贵的高厉公主,他说不见就不见,可让人家如何下台啊……”
    邑帝说到这里停言浅啜了一口,将茶盏放在龙案上轻笑道,“不过她并非以使团名义递的帖,小光不见也算不上失礼,听说这高厉公主可不是什么好相与之人,她做何反应?”
    “正如陛下所言,被世子拒绝后,高厉公主勃然大怒,又遣人去王府递了书信……陛下你猜她这次递的什么?”
    “她递了什么?”邑帝起身踢了李德全一脚,命令他快些说。
    “是挑战书!她要与世子比剑……世子起初不答应,对来人说,父亲昏迷未醒,无暇与人比试,来人去了一会后又折返回来,说她家公主说了,王爷什么时候醒来,这场比试就什么时候举行。人家按的是江湖规矩,世子再也无言推拒,只好应了下来。”李德全见成功引开了皇帝的注意力,心中欢喜,叙述起来比平时口齿流利了不少。
    “小光万花林剑战群贼救下王兄,又让重病的父亲起死回生……这桩桩件件确实让人惊叹难信,偏偏他又是个长相俊美的少年男子,如此男子最易触动京城这些少女们的情思。公主虽非我大邑国人,但如今却在我大邑国都,盛名之下想要一睹世子风彩,也在情理之中,就由得他们胡闹吧!这种小事朕就不过问了。”
    “是……可是……”李德全应了一声后,吞吞吐吐似还有话说,却又嗫嚅难言。
    “可是什么?”邑帝皱了皱眉,抄起手中茶盏做势要砸,“跟你说了多少遍了,在朕面前不准半截半截地说。”
    “别,陛下,我说,我说……”李德全赶忙道,“高厉公主真是胡闹啊,她说……她说比试不管生死,都必须分出个胜负来……陛下你看,一边是世子,一边是出使的公主,伤着谁都不太好吧?”
    邑帝霍地从椅中站了起来,神色已没有了开始的淡定,沉声问道,“此话当真?”
    李德全吓得赶紧跪伏在地,低声道,“应该是真的,宫里都传遍了……”
    这可就不是胡闹这么简单了,一个弄不好就会变成两国之间的大事,邑帝再不想过问也要过问一下了。他想出宫去王府问白光,但想到他当夜临走时的恳求,最后只得忍了下来,改让人去东宫传太子,半个时辰不到太子就来了,见父皇问起此事,回禀说自己确实也听说了,只是事情就发生在昨晚,时间太短,自己来不及确证便没敢向父皇禀报,邑帝想想也确实如他所说,便让他即刻去一趟驿馆求证此事的真实性,若真如传言所说,劝得了也就罢了,劝不了就修书给高厉国君说明事情始未,到时真出了什么事也怪不得别人。在邑帝心里,他根本想都没想过白光会有什么危险。
    太子领命离开后,邑帝站起身往寝殿走去,李德全走到跟前小声提醒着他,“陛下午休是要歇在这里吗?宸妃娘娘昨晚说要替你熏好午休的被褥,只怕此时还在候着呢,要不……奴才去回了她?”
    邑帝经他一提醒,才想起确有这么一回事,此刻回味起宸妃那柔软的床榻、淡淡透着熏香的锦衾以及那轻柔按压的指尖,唇角不觉已溢满了笑意,轻轻吩咐道,“摆驾华羽宫!”
    李德全在他身后轻轻地笑了,自从那次宸妃帮了她后,她的恩情他已记在了心上,只要有机会,他就一定会想着去还。
    当喝完宸妃亲手为他熬制的莲子百合汤羹后,邑帝满足地靠在柔软的靠椅上,似还在回味唇舌间那尚未淡去的清甜滑腻的舒爽之感……。
    “呃……不知为何,你做的汤羹朕就是觉着好吃。”邑帝微闭着双眼,一边感受到双肩传来的那种酥麻之感,一边感叹着说道。
    宸妃轻轻一笑道,“也是那些材料做的,并没有什么不同,陛下要是想吃了,提前告诉一声臣妾就是了,这种汤羹,又不能放得太久,也不能温着失了味道……”宸妃娓娓道来,竟像只是在向自己的夫君叙说汤羹的作法,并无丝毫刻意讨好之意,让邑常听了很是舒服。
    “嗯,用材虽无不同,但用了心去做的,吃着自然是不一样的,朕都吃着有点上瘾了……”邑帝将头往后仰了仰,以一个更舒服的姿式逢迎着宸妃的按压。
    宸妃又是轻轻一笑,并没接着往下说。
    “咦,你听说过有人向世子挑战之事吗?”邑帝想起李德全所说的,想看看宸妃是否知道,“听说宫里都传遍了。”
    “听说了,”宸妃声音淡淡的,好像对此事显得并没多大兴趣,“只是没想到高厉的公主倒是一副男儿性情,倒是让人称奇呢。”
    “高厉国小荒僻,尚武失文,又能调教出什么温婉达礼的女子了?挑战也就算了,她竟自己提出不管生死,胜负必分这种冒失之言……”
    宸妃闻言放在邑帝额头的指尖一颤,失声道,“什么?不管生死?”
    邑帝知她担心白光安危,忙柔声宽慰道,“你放心好了!小光又不是一般人,不会有什么危险。终南山艺成下山,朕就知道他一定学到了些本事,可没想到的是,他学到是这种天大的本事,朕担心的是他伤到对方。”
    “话虽如此,但这种约定太过血腥,听着就让人心惊……”宸妃的声音有些发颤,说到这里又反过来宽慰邑帝,“陛下放心,小光一向很有分寸,不会有事的。”
    “嗯,朕也相信他可以控制好比试节奏,不过,为求万全,朕已经让太子去驿馆劝解了,奕儿来问安时你也提醒下他,到时看热闹的人一定不少,要提防不轨之徒趁机捣乱……”
    “自己的儿子,你还不了解?这种热闹还少得了他?”邑帝可能是回想起武奕小时候顽皮胡闹的趣事,脸上流露出慈爱之色,“所以啊,这次他一定比谁都兴奋期盼……”
    宸妃没有接言,只是专心替他按压头部,身心极度松驰的皇上许久才发现异样,伸手将她拉到跟前问道,“你怎么了?”
    宸妃跪伏在他膝上,眼圈儿一红,轻声道,“陛下……奕儿已经有几天没来了……”
    邑帝一愣,才猛然想起几天前的事,竟然有点难为情地挠了挠头,“真是的,奕儿还在幽闭中呢,朕倒把这事给忘了。”
    宸妃将头埋在他两腿之间,一头青丝在他膝间随意撒落,露出的半张侧脸雪肤玉肌,黛眉凤眼间依旧滑如凝脂,岁月于她似乎未曾留下什么痕迹,也许是因她的与世无争、宁静恬淡,上天才将馈赠给她的又替她完好地保留了下来……。
    眼波轻闪间,晶莹的珠泪在眸间滚动,邑帝突然怜惜之心大起,伸手轻轻摩娑着她鬓边发丝,动情地道,“如姬,你是最乖最明事理的,这么多年,你从没争过抢过什么,你也是个称职的母亲,奕儿虽顽皮,却正直有担当……你放心,朕马上传旨免了他的幽闭。”
    “不,陛下。”宸妃轻柔而坚定地道,“无论因何原由,君威都不可以挑衅,陛下这次轻易赦免了奕儿,下次若再有人效仿,陛下可如何处置?何况……让奕儿长点记性也好,他认死理,有时做起事来不管不顾。”
    “好吧!”邑帝长叹了口声,“那就晚些时候再说,你要是想他了,朕就命他进宫听训如何?”
    宸妃展颜一笑,无声地揽紧了他的腰。
    想通过大赦救下邢贶的计划落空,极度郁闷的临王怏怏走出太乙殿,慢慢腾腾地往前走着碎步,捱到太子与众大臣都走远后,才来到一处宫墙的隐蔽处,四处探看确认周遭无人后,方来到早就在此等候的王葵面前,低声而快速地叮嘱了他一番,王葵默然点头后转身大踏步往宫外而去。
    王葵走后,武邺在阴影处伫立了片刻,又折转身往昭纯宫而去,见到月贵妃便将早朝的情况简要的做了禀报,月贵妃听罢恨恨地跺了跺脚,坐在软椅上一阵没吭声。
    “母妃,”武邺低低叫了一声,“接下来怎么办?”
    “还能怎么办,”月贵妃的语调有些无力,“你不是让王葵去邢府了吗?当中的利害都跟他说了,关键还得靠他自己。”
    “若他不按我们说的去做呢?”
    “只是下狱而已,有的是时间回旋,牢里的关糸不是打点好了吗?又不会吃太多苦,镇国公是聪明人,他应该分得清轻重,若这点小事就乱了分寸,还能指望他做什么事。”月贵妃冷冷地道。
    武邺低头站在母亲身侧,默然无语,从小到大,月贵妃就一直刻意抺杀他身上那份纯良的天性,让他整日与阴诡和权谋为伍,渐渐地,武邺也习惯了这种冷酷和血腥,梦想着有朝一日将所有人踩在脚下,成为那高高在上的至尊之主。
    本来以为事情出现了转机,可偏偏又是空欢喜一场,神医都救不了的病人却奇迹般地起死回生了,而救活这个病人的偏偏还是他的亲生儿子,老子没死,长大了的儿子更加优秀得让人绝望,本想利用一把大赦救出自己人,最后依然没能成功。
    母子俩谁都不出一言,儿子不言是因气馁,母亲不言却因正在谋思下一步的打算,果然半炷香的功夫不到,月贵妃就打破了沉默,她招手将儿子叫到跟前,低低耳语了一阵,而武邺并未有半句插言,只是频频点头,商谈完后母子俩还一起共进了午餐,当武邺再次跨出昭纯宫的大门时,已经一扫进宫时的沉郁和颓败,脸上重新焕发出亮彩。
    异国公主挑战大邑世子,这个消息瞬间引爆了整个京都。无论白光如何低调,虎头岭单骑脱险、万花林绝境救父,早已被许多人熟知并暗中流传,尤其是最近的刳骨疗伤更让人将他传得神乎其神,京中的高门贵女更将他视为将来择偶的理想标准。而京中的贵冑公子则将关注的目光更多的投向这个神秘的高厉公主,一边猜测这场比试的结果,一边臆测公主的容颜,有人说她一定是生得颠倒众生,因对世子心生倾慕欲以比试来引起他的注意,也有人说她一定容颜不堪但剑法出众,否则怎么会订下生死之约……,甚至有人异想天开,说等世子败下阵来,自己再以高超绝伦的剑术击败她,从而抱得美人归。
    偏偏高厉使团又行事高调,四处大肆宣扬不说,还在驿馆门口及四周贴出通告。一时之间,京都的酒肆茶楼、街头巷尾都在谈论此事,比试尚未开始,气氛已经达到了沸点。
    相比于外面的热闹,事件的主角白光反而要平静的多,他仍如平常一样,将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父亲病情的恢复上,而月容儿则义不容辞地接下了煎药、喂药等辅助工作,无所事事的白素素则指挥下人们的工作,虽然她的指挥有时显得有些颠三倒四,倒也没人敢去纠正她。整个王府的气氛与前几日已经截然不同,虽然忙忙碌碌的,但到处都洋溢着浓郁的喜庆气息。
    白素素安排好人去瑞芳斋拿回提前预定的烤鸭后,就走进偏院看是否有什么需要帮忙的,进门后发现弟弟无所事事的坐在软椅上发愣,忍不住就想逗他一下,“怎么?名满京华的白公子……在想哪位佳人啊?”
    白光没理他,还特意将头往里面偏了偏。
    “噢哟,脾气跟着名气在长啊,”白素素这两天心情特别好,逮到空就不忘打趣白光,虽然每次的效果都很不理想,但她丝亳也不气馁,或者说是毫不在意,“不过,你不说我也能猜到,一定是那个要与你生死相约的高厉公主,对吧?”
    白光干脆离椅起身,远远地走到窗格下的阴影里,背对着她负手而立,依旧不发一言,根本就没打算理她。
    “小木头!闷葫芦!”白素素见他如此,也觉得索然无味,跺了跺脚悻悻然往小药房而去。
    药房内,月容儿正在往药罐中倒水,炉子上的火烧得正旺,火光映在她的脸上,娇艳脸颊盈盈欲滴……。
    “我来帮你!”白素素提起裙裾踩着小碎步,伸手去端盛满水的药罐……。
    “还是我来吧,我力气大。”月容儿抢先将药罐放在火炉的铁架上,又从角落里拉了把椅子让白素素坐下。两人自上次联合将邢贶拉下大狱后,关系又亲近了不少,一个性子温平柔婉,一个视规矩为无物,双方很快就成了好姐妹,主仆之间的礼节,私下里是再也不会去讲究了。
    白素素坐在软椅上,以手支颐,望着吐着火苗的炉火,突然问道,“容儿妹妹,你觉得小光怎么样?”
    毫无防备的月容儿骤然闻听此言,心跳都漏了一拍,脸颊变得比炉中的炭火还红,慌乱中答道,“呃……还好吧!”
    白素素并未察觉到她的异样,盯着火苗的焰心处,幽幽道,“最近发生的事多亏了他,要是没有他,真不敢想像现在会是何种情形。你不知道,我这段时间一直觉着自己在做梦……小光太不可思议了,他的厉害让我这个做姐姐的都觉得有点不真实。”
    发现是自己想多了,月容儿不禁松了口气,可不知为何又有些失落。待剧烈的心跳慢慢平复下来后,细细回味郡主的感言,月容儿的感触更深。因为关于白光,郡主所知之事她都知道,而她与白光共同经历的,郡主却不知道,比如昭纯宫的梨花厅之宴,比如那三杯必失心智的甸南香,再比如偏院那惊心动魄的刳骨疗伤,这些郡主都没经历过,而她却有幸一直在他的身边,也许她也曾在心中无数次的感慨过,而恰巧白素素此刻所说让她产生了共鸣,所以她几乎是不加思索地将话茬接了过来,“谁说不是啊……我有时也会有姐姐这种感觉,可他又是真实的,因为只要你一想起有他在……再大的事心都不会慌……”
    沉浸在自己世界中的郡主并没有用心去体会月容儿话中的含义,她将手伸到炉火上的虚空,纤细的手指微微弯曲,仿佛将抓住些什么,“父王醒来知道了这些事,不知会多欢喜,今后有小光相帮……父王也可以安心调养了,子承父业,将来的大邑有小光在,一定会更好的……”
    “是啊,是啊,将来太子做了皇上,有世子的忠心辅佐,国家何愁不更强盛呢。”
    白素素唇角溢满了幸福的笑意,“现在就说这些还为时尚早吧,不到最后一刻谁又敢保证呢……”言语中有对未来美好的憧憬,也有对未知变数的担忧。
    月容儿玲珑心思,岂会听不出她的忧思,但话题太过敏感,多说又无助益,便浅浅而笑,立即转换了话题,“郡主姐姐,您见过那个高厉公主吗?”
    “没见过,我也只跟着太子殿下去过一次皇家驿馆,那次她不在,听说她只是过来游玩的,原本高厉国主不同意,但因从小就将这个女儿放在心尖上,经不起她的软磨硬泡,无奈之下给她挂了个副使臣的虚衔。”
    “哦……她一定是听闻京华风物迷人,想亲临感受一番吧……听说高厉女子极为泼辣大胆,也不知是不是真的……”
    “哎!我一直呆在京都,外面的世界知之甚少,只怕还不如你懂得多呢,”白素素轻声叹道,“不过,从这次没来由的比试来看,只怕并非虚言呢”
    “也不是沒来由啊,”月容儿对此事的来笼去脉显得很是清楚,见罐中的水沸了,纤手拉动炉壁的开关将火关小,抚了抚鬓边发丝道,“她慕名而来,公子却托辞不见,她羞恼之下遂下战书……她当时一定在想‘哼!你不是不见吗?好!我按江湖规矩下比试战书,看你还要如何推辞!’,否则一场普通的比试,她却莫名其妙的定下什么生死之约,不是赌气又是什么呢……”
    月容儿想像着公主的口气说话,配合着以手插腰的动作和丰富的脸部表情,将一个发怒的小公主学的惟妙惟俏。
    白素素见她装得逼真可爱,忍不住“扑嚇”一声笑了起来,笑骂道,“谁似你这般古灵精怪?人家公主的心思倒让你猜得中的?说不定她见我家小光人中龙凤,早就已经芳心暗许,只因求见不得才出此下策呢……”
    “哦……”月容儿盯着炉火上的瓦罐发起呆来,白素素丝毫没察觉到她的异样,拿起拔火的细长铁钳狠狠敲了一下炉壁,大笑道,“这场比试……我是一定会去看的,一根木头与一团烈火……哈哈……那场景一定有趣得很,到时不知是火烧木头,还是……”
    “你说够了没有?”白光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药房的门口,“够了的话把药盛上来吧!”既使说话的对象是自己的姐姐,他的语气依然是那种一惯的清淡。
    月容儿倏地惊觉过来,手忙脚忙地将瓦罐从炉火上拿下,掀开盖子往里一瞧,人突然僵立在那里一动不动……。
    啊呀!药都快煎干了,他一定是估算好时间过来的,那么他就一定在门口站了很久了!自己刚才说的那些话?模仿的那些动作?岂不是全让他给看到了?想到这里,月容儿觉得自己的脸烫得仿佛要烧起来似的……。
    白光的不期而至让月容儿心如鹿撞,她事后又重新回忆了一遍自己说的话,发现其实也没触及什么太敏感的东西,但不知为何,她就是心虚窘迫,以至于到天黑一直都心神不宁,总觉得自己有什么秘密被人窥探了,后来见白光并无异样,心才慢慢松了下来。
    今日晚膳开得迟,平时日落时分就差不多可以用完餐,但这两日白素素因父亲重病脱险心情不错,突然想起好久没吃瑞芳斋制作的烤鸭了,便安排府上老秋去取,她昨天就预订好了,用过午膳老秋就出了府,可左等右等一直到掌灯都不见人回来。
    “不等他了,快进来吃吧。”白素素招呼着一直在门口张望等待的月容儿。
    “老秋平时挺守时啊,会不会出什么事了?”月容儿边往里走边担心地说道。
    “京城里面能出什么事?是不是老毛病又犯了?”白素素这话是冲着弟弟白光问的,白光停筷沉吟,很快摇了摇头道,“不会!”
    “什么老毛病?”月容儿问,她来了才一个多月,老秋以前的事她还不知道。
    “是这样,”白素素简单解释道,“老秋以前好赌,误了几次事后被吉伯查问到了,本来要赶出府的,后来不知怎么被父王知道了,父王看他可怜,答应给他一次机会,前提是以后不能再赌,否则一经发现,绝不轻饶。那是十几年的事了,从那以后,果然没见他再赌过,做事也很实靠……”
    “回来了!”白光淡淡道,视线同时投向门口的方向。
    随声而至的是一个有点老态的身影,老秋手里提着个食盒,进门后先将食盒小心放好,接着跪在地上不停叩头。
    “怎么这个时候才回?”白素素问道。
    “郡、郡主,世子……恕罪,奴、奴才……”老秋不知是因回来迟了害怕还是因气喘未平,半天都没说出一句完整的话。
    “赌钱去了?”郡主冷声道。
    “没……没……”老秋拼命摇头。
    “你怎么了?受伤了吗?”高台铜烛之下,白光目光灼灼,见他眼角青肿,全身在轻微地颤抖着。
    “世子……”老秋嘶喊了一声后伏在地上低声哭了起来。
    白光眉尖蹙起,隐隐觉得事情不对,但也没开口再问,站起身先替他察看一下伤势,但就这此时,老卫从外面大步走了进来,禀报说城防卫统领毛守仁求见。
    白光闻言眉尖一跳,先大略看了看老秋的伤情,见只是些皮肉之苦,并未伤到筋骨,便将他拉起坐好,吩咐月容儿去药房取药膏,让老秋自己回房擦抹。
    “他来做什么?”白素素语气极为不悦。
    “小的不知道…一起四个人,除了毛统领,还有他的三个下属。”老卫回禀道。
    白光看了姐姐一眼,摇了摇头,示意她不要管,接着往门外走去,老卫躬身向白素素行完礼后跟着白光出了门。
    老卫领着毛守仁进来时,白光在前厅接见了四人,毛守仁进厅后向白光深施一礼,“下官深夜来扰,还望世子见谅!”
    客套完后立即转头向身后大声喝道,“还不都给我跪下!”身后三人闻言伏身拜倒,全身簌簌发抖。
    “毛统领这是干嘛?”白光淡淡问道。
    前厅的光线很好,该亮的灯都点亮了,白光坐在一张高背软椅上,身子坐得很端正,虽然隔得远,但站立的毛守仁垂首都可以看到他的全貌,面前的这个年轻人,就这么静静地坐在那里,声音清淡,并没有表现出一丝深居高位的凌厉架式,可统辖十万城防卫的毛大统领却感觉背脊发寒,让人窒息的压迫感一阵强过一阵地压来,见过无数大场面的城防卫统领丝毫都感觉不到自己现在所处之地是赫赫扬扬的亲王厅堂,他觉得自己进入的仿佛是个坟场,透出的是绝望和死亡的气息……。
    毛守仁并不想来,但他却不得不来。
    当下属将老秋带到他面前时,他小心揭开那个精致的食盒,又问了老秋几个问题,当他确认老秋并没说谎时,心里就开始慌了,无充分证据拘禁定北王府的仆人长达数个时辰,不要说是个仆人,既便是王府的一条狗,毛守仁都不敢得罪,他紧张地思考着善后之策,以至于当老秋说郡主还在等着他时,当时还沉浸在紧张思考中的毛守仁下意识地点了点头,可当老秋走后不久,他猛然意识到,不能任由老秋一个人去说,自己必须亲自去白家请罪,而且必须立刻马上去!
    他不知道自己能不能把事说圆,白光太聪明,任何托辞只怕反而会弄巧成拙,所以,他准备好了,万不得已也只好说些实话来显示些请罪的诚意。
    “是这样的,”毛守仁深吸了一口气,恭敬地道,“有人举报漱玉坊今日有盗匪出没,下官就安排了人在附近暗中蹲点搜捕,一旦发现可疑人员就拦下来盘查盘查……”
    “抓捕盗匪不是京兆府尹的事吗?”白光打断了毛守仁,语调依然清淡。
    “呃……”毛守仁顿了顿,接着解释道,“世子说的没错,这原本不关城防卫什么事,但盗匪四处流窜,抓捕不易,京兆府尹人手有限,昨日便派人请求协助,都是为了京畿安防,两家互协互助也是常有的事,下官也就应允了下来……”
    见白光一直看着自己这边,一副凝神倾听的样子,毛守仁便接着往下说,“莫约申时,盗……贵府老秋出现在漱玉坊,这几个没眼色的误将他当成盗匪拦了下来,老秋说明了来历,他们却以为是冒领王爷的名号,为慎重起见,便将他关起来稍稍审问了一下……后来觉着……觉着事情不对才禀报了下官,这才有了这次误会,下官御下无方,愿意领罪,这几个奴才也一并都带过来了……要杀要剐全凭世子处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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