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海孤舟

    圣血堂西北不足一公里外，相隔神田川，坐落着京都理科大学。
    它是新人类诞生后霓虹仅存的六所具备招生能力的大学之一，也是全东亚区综合实力排名第二的高等学府。分别拥有物理学与医学两座海底超级实验室，以及一座近地轨道综合太空实验室，教学硬件十分强大。
    因为独特的生活理念与人均收入较高等因素，霓虹是如今联邦内相比旧时代来说人口削减比例最小的国家之一，现存约1.2亿新人类。
    不过得益于大规模建造的海底城市与漂浮伪大陆，以及海面立体农场，他们已经过得不再像近古时代一般拥挤，如清水澄教授一般的学界精英甚至能在大学旁的若宫町拥有一座占地颇广的传统和式庄园。
    清水澄教授今年九十九岁，正是花儿一般的年龄，追求者众多。因为再过一岁，她便能够得到新人类的合法婚姻许可。
    如果以旧时代的眼光来看，无论能活多久，一百岁才允许结婚显然是不可思议的，但这其实是一种历史的必然趋势与选择，是维系天人与子嗣关系的重要制度。
    新人类寿命悠长，任何因冲动产生的感情都会随时间慢慢淡化，不断追求新的刺激才是他们的本能。将法定婚姻年龄设置为一百岁，这一百年的时光里新人类想干嘛就干嘛，感情好就在一起感情破裂就分开，或者干脆逢场作戏一拍即合一触即分也未尝不可。法律对此并无任何干涉，十分自由随性。
    只是若想获准诞生后代，则必须缔结婚姻关系，它能够保证感情的持久有效。这是由于婚姻在新时代不再只是一种仪式见证，它更是强效有力的约束，人力无法违背。很多男女不想受此约束，因此一生只有情人，而没有伴侣，当然也就没有后代。
    缔结了神圣的婚姻关系以后，契约双方在面对彼此时交感模组会自动检测血脑屏障内代表温馨的内啡肽、代表满足的多巴胺、代表倾慕的苯基乙胺、代表怦然心动的去甲肾上腺素与代表忠诚的后叶加压素等各种恋爱与亲情激素水平，并在其不足时发出警告，甚至提供外部干预。
    简单来讲，缔结了神圣的婚姻关系，那么两人相爱并彼此忠诚便受到程序的监管。将思想从激素水平上进行调控，失去对对方的爱意被视为一种应该接受治疗的病态，感情因此无法轻易破裂。这种状态在某些观点看来是使自由人成为了婚姻契约的奴隶，是以对此十分抵触。
    有人抵触，却也有更多人愿意接受这种理想国一般的制度，甚至在转生天人后仍保留由设备模拟出的感性干扰来维持爱意。而清水澄是京都理科大学的医学教授，容貌出众，学识渊博，性格温柔；并且交游广阔，桃李天下，洁身自爱，这一切都是有志成家立业的适龄男子最为理想的选择。
    往日里终日转圜身侧无事献殷勤的正经人与不正经人络绎不绝，这也有霓虹人口密度相对较大的锅在里面，但清水澄强大的魅力才是关键内因。
    不过近些天却不见了那些狂蜂浪蝶，清水澄认为与她父亲清水雄二作为恶鬼被追捕关系倒不大，毕竟这条消息知道的人很少。
    真正的原因大约有两个，一则是她刚迎来了人生中的第三次脱换恒牙，脸型也受此影响暂时有些塌陷，不复往日清丽；其二则是此刻跪坐在她身侧为她调茶的两名寸步不离的侍女，眼神凌厉，动作干练，浑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气场，仿佛随时都会暴起伤人。
    她们来自沙特尔圣保罗女修会的霓虹分会，是由分会长玛利亚修女从圣血堂调遣过来在交易达成前负责保护兼监视她的血族战士。够资格认出她们的自然不会在此期间上来打搅，而若连这点眼光也没有的人只能说见识浅薄，一般也不具什么胆色，恐怕光是她俩一个眼神就能将人瞪走。
    这两种人正常来说是这样，但在清水澄给予了暗示与鼓励之后，些许阻碍却不再能让他们望而祛步了。比如就在此刻，两名侍女神情微微一动，隔墙看向大门的方向开始戒备。
    其中一人皱着眉走到用纸糊成毫无防御力可言的障子门门口，右手贴到腰后，另一人则挡在了清水澄的身前，手持一把奇异的双尖杖如盾牌般竖立。
    庄园正门方向布置的姐妹传来消息，称有两名男子驱车来到庄园门口，一人留在车内一人捧着束鲜花正在下车，似乎准备进门。
    突然擎着电磁盾防卫在清水澄面前的那名修女转过身来，狠狠地瞪视着清水澄：“这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有人过来。”
    却是根据抽象相机与其他哨探共享的视野，她分明看到那男子到了庄园外门扉便自动向他敞开，这是具备有效的电子邀请函在身才会出现的情景，这意味着此男子是清水澄请过来的宾客。
    那青年男子浑身洋溢着自信，面带情场得意的笑容，不难推测清水澄准是向他传达了什么暧昧的信息才会如此做派。男女约会本身两名修女倒觉得无所谓，但清水澄就算与传闻不符，私生活并不检点，也不至于偏偏在这个节骨眼上节外生枝，她这样做肯定有其他目的。
    清水澄托着茶杯底轻轻转动两圈，抬起眉眼，颇为无所谓地答道：“放轻松，他只是过来炫耀自己的能力罢了。在启程前一天临时将我安排进与中国天府大学的学术交流团队里，即便以他校长儿子的身份也并不轻松，是该显摆一番。”
    另一名修女也转过身来，凌厉地注视着她：“什么意思，你敢骗我们？考虑好后果了吗？”
    清水澄将茶杯缓缓放下，毫不回避地同样注视着修女的眼睛：“我没有骗你们。只要你们今晚将执法队的注意力转移走，答应你们的东西明日启程前自然会交到你们手上。”
    两名修女都没有说话，清水澄的声音陡然变得坚定起来：“但我要亲自去接应我的父亲，你们也别想着乘此机会握住我的把柄。”
    “没有我的暗号，父亲大人是不会现身的，而成功接应后我们暂时也不会回到霓虹了。记住一点，如果非要选择，我宁愿将他交给跨界执法队也不会交给你们，那样虽然失去了自由，至少他的安全能够得到保障。”
    气氛变得凝重沉郁，双方一时之间似乎剑拔弩张，直到木质地板上透着轻快喜悦的脚步声渐渐变得清晰可闻起来：“澄酱，你拜托的事情在下已经搞定了！”
    深深地吸了口气，两名修女退到一旁开始联系本部，也不再尽伪装的侍女身份应尽的职责，对客人不理不睬。清水澄则拿出镜子，摆出一份精致的笑意，然后细步上前迎接那位在她眼里经过交感模组的筛选根本如同背景路人般没有上色的可怜同事。
    “咚~”院中惊鹿将接满竹筒的清水点头倒干，尾部回落，轻轻地敲击在麻石上，发出空空的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