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夫与老仆对视一眼,没有作声,挥手让李双鱼躲到三清像身后。
李双鱼提着包裹钻进木像与墙壁的缝隙间,尘埃和蛛网沾了满头满脸,却不敢动手去清理。
庙外寂静一片,间或有残留雨水顺着屋檐滴落的声音,滴答滴答。
李双鱼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呼吸和心跳有这么大声过,他小心地弯下腰去,让自己尽可能的隐蔽。
马夫活动了下握着长刀的手指,老仆双掌一翻,两柄平直无奇的匕首出现在手里。
“喂喂,有没有人呐,开个门呗?”
屋外那个慵懒的中年男子还在不依不饶地敲着门,每次敲击都比上一次更响亮,木质的插梢晃动着,勉强维系住平衡。
无人应声,马夫伏在柱子后面,老仆像猿猴般灵敏地爬上了房梁,匕首被他反持在手中。
荒郊野岭,老旧破庙,暴雨初歇,无名来客,
李双鱼以前在茶馆听过类似的内容,那些干瘦的说书人一拍醒木,品了口浓茶,张嘴就说起妖魔鬼怪如何残暴酷虐,先是化作人形迷惑行旅,等对方放松警惕时再显出原型,在猎物的哀嚎中大嚼血肉。
李双鱼捏紧了尚书,此刻他无比希望自己会一两手洒脱剑术,破门而出斩杀外面的鬼怪,而不是像现在这样瑟缩在角落里,懦弱胆怯。
屋外的男子来回徘徊了几步,月光将人影映在窗纸上,
他不高不矮,不胖不瘦,穿着庞大蓑衣,戴着顶斗笠,
除了手上平举着的、带着缭乱发丝、还不时往下滴着鲜血的人头状物品外,实在没有什么不寻常的地方。
妖!
良久,屋外来客方才轻叹道:“没人啊....算了,我还是继续赶路吧。”
腻滑的脚步声逐渐远去,李双鱼听着他踢踏踢踏地走下破庙的台阶,行走间还有踩过水泊的声响。
随着那个“人”的远去,原本已经停歇的暴雨莫名又开始下了,淅淅沥沥地打在瓦片上。
“阿秋!”
低沉的喷嚏声自神像后响起,灰尘钻进了李双鱼鼻子里面,他急忙伸手捂住。
太迟了,屋外那个人的脚步声蓦然停止,回转过来,“原来有人啊。”
轰!
陈腐庙门应声而破,马夫出手了,他前踏两步,手上的朴刀挥成一道半圆的洁白批练,
好似梁上腊肉的老仆也翻身下来,整个人像陀螺一般转了起来,
铛铛!
只听两声脆响,来客轻巧地挥舞着手间竹杖挡住了袭击,那根青翠欲滴的细竹顶端甚至还带着几片温润竹叶。
“一见面就刀兵相向,不好吧?”
来客收起竹杖,随手将头颅丢在地上,那浑圆的球体翻滚了几圈,最后落在马夫脚边。
李双鱼隐蔽地伸出头去,窥见那颗惨白头颅竟密密麻麻生着五个眼睛,满口獠牙,猪鼻突出,双耳细长,顶端还长着浓密黑毛。
更诡异的是,这颗头颅还隐约散发出一股非同寻常的腥臭,就好像闷在臭鱼烂虾堆里面的臭虫一样。
“哝,你们防备的应该是这个东西吧。”
来客洒脱地将斗笠摘下,揭开了蓑衣,露出里面的长衫。
“天下四洲,妖魔从低到高分为‘纸并强凶狂’五等,这岵妖生了五目,恐怕已经练成了水火不侵的双翼,算得上是‘并’级了。”
《说文·山部》:“岵,山有草木也。”而岵妖,则是层峦叠嶂、苍莽群山中生着的一种蝙蝠状妖兽,喜食人脑,每当有行旅逗留时,倒挂在树上的岵妖就会从枝头上一跃而下,将其绞杀。
老仆声音有些沙哑,他收起刀刃,拱手说道:“在下乃工部郎中李赫勋李大人宅中家仆,方才多有冒犯,敢问阁下是.....”
“免贵姓安,叫我安老板就好。”
来客似乎懒得说出名字,也不避讳,大刺刺地捡起岵妖的头颅,将其大力丢到庙门外,拿出火折子就把篝火重新点燃,“这岵妖看着丑,闻着臭,但这避雨的功能倒还是蛮好用的,如果能明白具体的功效,以后出门连伞都不用打了。”
安度因说得有趣,其他几人却没心思赔笑,
老仆咳嗽一声,问道:“安老板是哪门那派的侠士?是沧海阁,还是鹿苑乘?”
李双鱼心中一动,哪怕他住在泸州,也大致听说过沧海阁的名头,那可是天下间数一数二的名门正派,经常派出弟子四海云游,前些年泸州金家的二少爷还被选中,带到海外成了传说中的剑侠。
安度因指了指自己的鼻子,说道:“我?就是一个行脚商人罢了,无门无派,只是会一两手防身的功夫。”
老仆不禁哑然,能斩杀“并”级的妖魔可不仅仅是防身那么简单呐,得出动百来名精锐捕快,手持快刀长枪,弓弩绳索大网火油统统齐备,才可能有围而杀之的希望。
李双鱼心中一动,他以前听说过,大约在前朝隋炀帝的时候,一只还未化形的虎妖因为幼子被猎户捉去,一怒之下竟然施展妖术,膨胀数倍之后,冲击起泸州城的城门来,
哪怕城门在建设之处就刻有密密麻麻的符箓,守城的官兵也都快搬空了城中的石块,才堪堪堵住破败城门,
最后还是请得磬磐庐的牛鼻子老道前来救场,先是找猎户把虎子奉还,又施展术法结阵,才赶走了虎妖。
李双鱼一直以为这些都是大人口中蒙骗孩童的戏言,天下间哪里会有四五丈高的大虫?城门上的那些痕迹不过是兵灾时留下的刀斧砍斫罢了。
直到现在,他愣愣地看着被安度因丢出庙外的岵妖头颅,眼眸中忽而迸发出无尽的光彩。
原来金二公子真的是去当了剑侠,原来话本中的那些神魔鬼怪,都是真的....
李双鱼默默地从墙缝里钻出来,老仆挥手让他躲到身后。
“嚯,还带着孩子啊。”安度因眉梢一扬,说道:“这一片地界可不算太平啊.....”
“....安老板此话怎讲?”
“啊.....你们不知道?”安度因耸了耸肩,说道:“渝州好像有五十年一遇的帝流浆出没,附近的妖物活跃了些。”
他指了指掉落在庙外杂草间的岵妖头颅,说道:“这玩意儿就是被从六昭莽山那边吸引过来,准备参加帝流浆盛宴的妖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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