渡体：无边暗夜

    纳斯纪年117年10月3日雪落城
    雪落城帝国军队分部外，青绿色的植被在淡淡的金色晨光格外鲜艳，像是一块映在萤石灯下的翠绿美玉。
    严天寒透过马车的车窗，眯着眼睛看了一会丘陵被晨光点亮的顶部，直到丘陵轮廓上那一线明亮的描边彻底消失，才放下窗纱，闭上眼睛按压着自己的太阳穴，心里盘算着德雷克老师身处的地点，小声说道：“德雷克老师现在应该已经做好了第一个陷阱，想想晶石录放音盒里那四句话，真是无比的精妙，哈罗德你在语言方面真的就是个天才。”
    “师兄，你这么直白的夸我，我都有点不好意思了。”哈罗德对严天寒嘿嘿一笑，拿胳膊肘怼了吴零一下，“嘿，吴零你想什么呢？该不会是在和匕首谈恋爱呢？”
    吴零从昨晚决定要彻底郭炎晟一家开始，整个人就处在一种魂不守舍的状态，将潜在的危险消除在萌芽状态固然重要，但是借刀杀人除掉郭炎晟，消除潜在危险的手段竟然是以陷害为主导的，这让吴零难以理解和接受。吴零第一次迷失在是非对错之中，忧心忡忡的把弄着手里的匕首，直到严天寒和哈罗德打破沉默，才开口接话，说道：“这种时候我不会做那么荒诞的事情，我很担心德雷克老师，德雷克老师可没有想象中那么细心认真，难保不会疏忽留下证据。而且，我还是认为这件事我们过分夸大了，没有必要把郭炎晟逼上绝路。”
    “我不是特地写了一份计划给德雷克老师嘛，德雷克老师的步骤并不繁琐，没有问题的。自己的老师都不相信吗？”严天寒说完耸耸肩，完全否定了吴零的看法，脸色略显阴沉，“郭重泽之所以敢来刺杀，还不是狗仗人势狐假虎威？没有郭炎晟罩着，他敢这么肆意妄为吗？亏得你在雪落三十五村和野兽、冥兽搏斗了六七年，弱肉强食这个道理你竟然都不懂。不能因为郭家上下都是人类不是冥兽，你就心软，我告诉你吴零，这世上最毒的、最可怕的就是人心！”
    “不不不，最毒的和最可怕的是妇人心和师兄你！”哈罗德依旧对万烁多次的欺诈行为忿忿不平，同时作为昨晚严天寒布局的见证者，哈罗德已经完全被严天寒的毒辣折服。
    “这么说好像、似乎、也许很有理！虽然听起来不怎么舒服，却是对我能力的肯定。”严天寒哈哈一笑，笑完对着车子前面的管家和车夫喊道，“停车！停车！我们在这里下，你们还是老样子，在军队分部门口候就行了！”
    哈罗德第一个下了车，遥望着山脚下的雪落城帝国军队分部，有一种被遗弃的感觉，以为严天寒搞错了，提醒道：“就在这下车？距离帝国军队分部还有段距离呢。”
    “不然呢？”严天寒从车上跳下来，迎着晨光，指了指通往帝国军队分部的山坡，“反正大家都没有什么精神，一夜没睡确实有些累了，不如我们来个速降，看谁先到军队分部的大门口。”严天寒做出了起跑的动作，圆滚滚的团在草地上，很是滑稽。
    “这个山坡我和吴零可是熟悉的很哟，纳新测试前一天，我们和那个万烁就在这里搭的帐篷。”哈罗德弯腰扯了根草茎，叼在嘴里，给严天寒指了指旁边一处矮趴，明显受过重压的草地。
    “哎，你们两个和万烁一起睡的帐篷？”
    “嘿嘿嘿，你猜猜看？”哈罗德一脸坏笑。
    在闲聊闲扯上，吴零难以与哈罗德同步，现在有与哈罗德十分契合的严天寒承担陪聊的角色，让吴零有时间挂念布置陷阱的德雷克。正想着，几声十分微弱且沉闷的叫喊声立刻让吴零警觉了起来，“嘿！”吴零对着哈罗德和严天寒喝了一声，眼神点到旁边的灌木丛。
    然而两个人完全沉浸在激烈讨论的话题当中，哈罗德不解的摇了摇头，严天寒也跟着摇了摇头。
    吴零对着想要开口说话的哈罗德做了一个噤声的动作，同时恶狠狠的瞪了哈罗德一眼，予以警示。就在这个时候，灌木丛里再次传出了沉闷的呼叫声，伴着两声间隔时间略长的拍打声。
    吴零从身后摸出一柄短匕首甩进灌木丛，人也紧跟着跳了进去。严天寒和哈罗德大气不敢喘一下，静候着吴零再穿回来。
    吴零跃进灌木丛外围，只看到一个身着暗红色长袍的金发男子，正被几根藤条捆绑着，男子身上除了袍子之外没有任何衣物，嘴里还被塞了一团红布。整个人就像是一条红白相间、风干已久的腊肉，在这条“腊肉”的屁股上，赫然插着吴零刚刚掷出的匕首。男子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看到了被救的希望，显得十分亢奋，哆嗦着，隔着嘴里的红布团，呜呜呜的叫着。
    吴零记得这人是谁，此人正是追捕万烁的万家家仆，追捕了万烁那么久，如今被绑在这里，吴零不禁果然善恶终有报。吴零不顾男子的叫喊，走上前抽出插在他屁股上的匕首，用男子的红袍子擦干净血迹，收进身后的鞘套里。之后才拿掉了男子嘴里塞得红布，扔到一边的时候那团红布展开铺在了地上，竟然是个平角裤衩，吴零顿感恶心，抓了一把旁边的草，借着霜露将手来回蹭了两遍。
    红袍男对吴零有些印象，对着正在擦手的吴零破口大骂道：“小兔崽子！我**娘的，那天在林子里把我们给骗了！赶紧给老子松绑，老子饶你不死！”
    吴零被昨晚的事搅得心烦意燥，本就没有什么好心情，被红跑男骂了几句，一肚子的火气即刻爆炸，蹭的一下就从地上跳了起来，起脚对着红袍男的面门就是一顿踢。眼看红袍男被踢得快没了动静，吴零却仍旧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灌木丛里的叫骂声和吴零暴怒之后的击打声任谁也不能再坐视不理，哈罗德和严天寒急急的冲进灌木丛，看到吴零正在施暴，上前把吴零往后拉开了一段距离。
    “你疯了吗？冷静冷静！”严天寒抱着吴零，脸上冷不丁挨了一肘子。
    哈罗德也好不到哪去，被吴零左肩撞到了面颊，忍着痛对吴零喊道：“给我停下！再踢下去这人就死了！”
    吴零听到死这个字，终于泄了气，不再反抗，冷冷的看着地上已经快不省人事的红袍男，“堵上！”吴零指着红袍男满是鲜血的嘴。
    哈罗德赶紧从红袍男的袍子上撕下一条布，打上几个结团成一团塞到了红袍男嘴里。吴零拿手半剑挑起草地上的红裤衩，盖在红袍男脸上，便走出了灌木丛。
    哈罗德认得这红袍男，自然明白原因，严天寒似乎也是想通了其中的原由。三人离开灌木丛几十米，在确定不会被听到后，严天寒开口说道：“那就是追捕万烁的人吧，德雷克老师绑人真是有一套，荆条配上裤衩，真是有够坏的。吴零你的火气应该也消了，不要冷着脸了。”
    吴零点点头，用草蹭干净鞋头的血迹，说道：“对，就是这狗仗人势的玩意。恨不能砍死他！”
    严天寒听了吴零的话，不禁捧着肚子笑了起来，指着吴零说道：“亏你一路上还挂念着宣扬正义和人道呢，这一会功夫就倒戈了？”
    “这……算了，说不过你！刚才不是说要比试的吗？赢了有什么好处？”吴零自知理亏，也的确是辨不过严天寒，直接转移了话题。
    对于吴零有意岔开话题，严天寒认为这就是投降认输，很是得意，用手理了理大背头，笑嘻嘻的说道：“赢了中午就多吃点喽！”
    哈罗德摆摆手，嚷嚷道：“师兄你这样可就没有比的必要了，就算我和吴零地遁过去，到头来肯定还是你吃的最多。”
    地遁？吴零觉得这个词似曾相识，想起了昨天夜里德雷克老师在谈及“百合城事件”的时候说出一个词汇——圣遁，吴零搜索着自己极为有限的知识储备，一无所获，喃喃自语到：“圣遁？圣遁？”
    “你也听说过圣遁？昨天夜里该不会是第一次听到吧？”严天寒拍拍吴零，脸上嵌上了一副痛心疾首的表情，“雪落城三十五村学不到没关系，我给你们科普一下好了，圣遁是个极其神秘的机构，据说，是锋刃议会最核心的机构，负责情报暗杀工作，里面都是一顶一的高手，术士、战士都是最顶级的圣阶。”
    哈罗德明显对严天寒的偏见以及其回答都很不满意，调侃道：“嘿，你说是据说，看了你也不是那么有把握啊。到底靠不靠谱？你这话自己就有矛盾啊，我们虽然见识不多，但是我没听过哪个核心机构是干暗杀的？我爸是村长，雪落城三十五村核心机构的最核心人物，按照你的说法，我爸应该没事穿着夜行衣出来溜达溜达呗？”
    严天寒被识破，显得有些尴尬，搓搓手挤出个笑脸，说道：“好吧，我承认，我刚才就是在忽悠你们，不过你们雪落城三十五村还真是出人才，战斗力高、思维敏捷还有这么高深的语言造诣，能文能武，锋刃议会的情报机构以后还真就在你俩的掌控之下也不一定啊。”
    哈罗德白了严天寒一眼，说道：“这还是句人话。”
    吴零没有得到答案，多少有些失望，默念了几遍圣遁，决定改天请教一下蓝田或者蓝林峰。
    在山坡上磨蹭了近一个小时，三人在演武场门口的签到处，成功获得了最后三名达到的成就。
    长亭里蓝林峰、蓝田、方磊以及郭炎晟早已就坐，这次这四个人并没有坐到一起，而是以学院为单位在长亭里一字排开，蓝林峰和蓝田坐在最中间，方磊和郭炎晟一左一右，除了这四个人，每个学院只有两三个学员在列，做着简单的记录工作。
    每个学院代表前各自有一列考生排成的队伍，从队伍的长度可以看出，大多数人选择了帝国战争学院和奥博战争学院，粗略数数，两列队伍的人数过百问题不大，而阁致战争学院那边，队伍短的可怜，只有十六个人，在这十六个人中，还有三五个游移不定的，不断的在和旁边队伍的考生交谈，神情慌张且急躁。
    吴零老远就看到了郭炎晟，颧骨高耸的脸像是多年未保养的铜器，锈了一层阴郁的墨青色。郭炎晟也看到了吴零，恶狠狠的瞪了吴零一眼，嘴唇轻微闭合几下，明显是骂了几句脏话。
    隔得远，虽然听不清郭炎晟说了什么，但可以确定的是，郭炎晟肯定不是在赞美歌颂，吴零不甘示弱，扬起下巴颏瞪了郭炎晟一会，才把视线从郭炎晟身上移开。
    蓝林峰看到吴零三人都到了，对着吴零三人招招手，示意三人上前到台前。郭炎晟对蓝林峰这个动作很是不爽，冷眼斜了蓝林峰一眼，端起茶杯猛灌了一口，把茶杯重重的拍在了桌子上。
    “郭炎晟的火气还真是大咧，不过似乎所有事都在按照我们的预想进行。”郭炎晟的一系列表现，让严天寒更加确定了郭重泽擅自离校的事实，自信满满的对吴零和哈罗德解释道，“他还能坐在那里骂咱们，至少说明了两件事。第一，郭重焱临时没有生命危险，看他那黑眼圈，昨晚估计是昨晚熬了一宿；第二，他现在应该还不知道郭重泽私自外出的事。”严天寒自信的给出了结论，等着吴零和哈罗德问为什么。
    “怎么说？”这一次吴零抢在哈罗德前面，先开了口。
    严天寒微微一笑，说道：“试想一下，不管是郭重焱挂掉了，还是已经知道郭重泽私自外出。一个是至亲死于非命，一个是叛国罪的惩处，哪怕有一条中了的话，郭炎晟都不可能老老实实坐在这里，换谁都不可能有这样的定力。”
    吴零略作思考，补充道：“郭重泽私自外出的话，郭炎晟修改一下学院的记录就能摆平，他现在应该只是不知道郭重泽已经失踪了而已。我们假定叛国罪成立的条件是郭重泽彻底失踪，郭炎晟掩盖不了郭重泽的外出，这样才算盖棺定论。”
    听了吴零的分析，严天寒不禁竖起了大拇指，“孺子可教，学习能力很强，已经能够融会贯通了。”
    “别老往自己脸上贴金。”哈罗德捶了严天寒一下。
    严天寒吐吐舌头，漫无目的的四处闲看着，在奥博战争学院的队伍里，严天寒看到了一个婀娜的身影，乌黑的马尾，一袭白衣外加一柄银白色单手剑。在男孩占多数、衣着作为暗色的队伍中，女孩格外引人注目。严天寒一时间看出了神，一动不动的立在了原地。
    白衣女孩仿佛感觉到有人在盯着自己，轻轻转过头，望向了严天寒的方向，这一望惊得女孩差点跳了起来，勉强挤出个笑脸，便把头转了回去，佯装淡定的盯着长亭，不再回头。
    严天寒第一次见万烁的时候，万烁穿着灰色的袍子，严天寒并没有过度的留意。今天万烁这一身修身的白衣，严天寒只觉得心中有什么东西被唤醒了，喃喃道：“万烁。”
    “嗯？在哪呢？那丫头片子哪呢？”哈罗德冷不丁的一句话瞬间惊扰了严天寒心中的悸动。
    严天寒没好气的对哈罗德说道：“那呢！白色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