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洁坐在北郡市火车站的站前长凳上,等待火车进站。
10月末的天气已开始冷的要命,离火车站不远的工厂区却还是轰隆隆的热闹的不行。蒸汽喷涌而出的“呜呜”声与来往工人的呼喝声交织在一起,构成了一首奇特的交响曲。
安洁将露在外面的双手往袖口里缩了缩。她能看到自己呼出的气在空中泛起一片白雾。雾气散去,杰克的身影出现在站台的尽头。
他犹豫着,但终究还是走了过来。
“怎么?舍不得我?”
杰克点头。
“…………真意外。我还以为大魔王走了之后,你们会高兴的开他三天宴会来着。”安洁半开玩笑的笑着道。
杰克也笑了:“等你走了之后,我们确实会开宴会的,不过那不是庆祝你走了。”他看着安洁,眼里闪着莫名的神采。“奥尔芬斯材料公司开业了,我们准备了很久,也遇到了许多麻烦…………但是,我们的公司开业了!”
他低头看着眼前小小的身影,骄傲的宣布:
“我们,有了自己的事业!”
“哦!是吗!恭喜你!”安洁真心的道贺,她是真没有想到,当初那群以偷窃为生的流浪儿们如今竟然成立了自己的公司!难以想象他们为此到底付出了多大的努力!
贫瘠的家产,幼小的年龄,低下的社会地位,以及世人的偏见。
她亲眼看到,一群孤儿为了生意东奔西走,却处处遭人白眼,被流氓打压,被同行欺负。也能想象到他们为了自己的公司能够上市,被市政厅的官员百般刁难的痛苦与无助。
但最后,他们成功了。
“你们跨越了无数困难走到现在!想必未来也可以坚强的走下去吧!恭喜你们了杰克。”她真心的祝福他们。幼女踮起脚尖,一巴掌拍在了少年的肩头。“有了自己的事业,接下来就是迎娶白富美走上人生巅峰了!”
“你未来一定要过得幸福!杰克!”
安洁衷心希望杰克能够得到幸福,她的未来早已被系统锁定了。但就算没有系统,身为一个变身者她也不打算谈恋爱什么的,她是她,永远是她,不会为了任何人变成别的样子,前一世,他在竞争中失败黯然退场,这一次——
她决定追求自我的价值。
而杰克望着安洁,却是露出了苦涩的笑容。
很久以前,他是个孤儿,与一群和他一样的孩子一起偷窃为生,偷来的钱都要交给他们的“老大”,交不上钱就要挨打,过着对明天毫无希望的生活。放眼望去尽是一片黑暗,生活中找不到一丝光明。
他曾经这样以为。
后来,光明出现了。
“如果生来卑微,过得不如一条狗是你的命运!那么,反抗它,就是命运给予你的自由!”
那一天,一个偷窃失败的目标抓住他的肩膀说了这样一番话。
(她根本不知道我们承受着怎样的痛苦!)
心里这样想的杰克下意识的就反驳了回去:“你根本不知道我们的‘老大’有多可怕!所有敢反抗的人都被他狠狠的收拾了!他………”
话没说完便被一只拳头打断了。
他,杰克。被一个6、7岁的幼女的小拳头劈头盖脸的狠揍了一顿。“要是一直抱有这种想法才是真的完蛋!我问你,你们的‘老大’是一个人吗?他有没有其他的同伙?”
“没,没有…………”
“那你们呢,你们有几个人负责出来偷东西?”
“我们有二十人左右……”
“有这么多人你还在怕什么!”
“可,可是!”杰克梗着脖子向她喊到:“他是大人啊!我们好几个一起上都不是他的对手!我……我们……只是小孩子而已…………”
“……是吗,所以呢?”她问道,蔚蓝色的大眼睛直视着杰克,让他有种自己被看穿了的慌乱。
“你心里的想法是怎样的?反抗?不反抗?你想要怎样的生活?如果你不说的话,我可就走了…………再怎么说,我也不会去帮一个已经认命的人。”她看着杰克,见他好久都没在说话,这才转过身去:“我会尊重你的选择的,抱歉,是我多管闲事了。再见了,小偷先生!”
杰克看着转身离去的少女,心里只有一个声音在大喊:“追上去!追上去!前面就是天堂,身后则是地狱!只要追上去就能逃离地狱!只要追上去就能和过去道别!”
他艰难的迈动脚步,想要追上前面那小小的身影,明知道只要追上去就有可能与悲惨的过去道别,但恐惧却让身体动弹不得。
“等……等……等…………”
娇小的身影渐行渐远。
“等一下!!!!!!”
听到身后的咆哮声,安洁诧异的回过头。在她身后,小偷先生正“呼呼”的喘着粗气,浑身大汗淋漓。他突然抬起了头,对安洁大喊道:“请你!帮助我们!我们……我们这些孤儿什么也没有,但是你肯帮助我们的话!未来我们一定会报答你的!”话说完,便低下头一副接受审判的样子。看到他这副样子,安洁愉快的笑了。
低着头,准备接受审判的杰克本以为会收到讥讽与嘲笑,毕竟他一开始用沉默来回复了少女的善意。但他最后听到的回答却出乎了他的预料,只听少女用那悦耳的声音回答道:
“嗯!放心的交给我吧!”
没有讥讽没有嘲笑,她就只是活力满满的说“交给我吧”。
在之后发生的事情在杰克看来宛如梦幻。十几年来将他们折磨的死去活来的‘老大’一直在进行的走私生意突然就暴露了,大量的警察部队包围了“老大”的据点,当天晚上,“老大”就被抓走了,杰克亲眼见证了这一切。平时无恶不作、凶神恶煞的“老大”在被抓走时,哭的像个孩子。
杰克感到巨大的荒谬感,随之而来的就是喜悦,他与其他孤儿们激动的抱在一起,但没过多久,他们就又沉默下来。
“怎么了?你们好像不怎么高兴的样子?”
安洁走了过来,她敏锐的察觉到,孤儿们的气氛有点不对劲。
“我说,老大被抓了以后,我们该干什么?”一个孤儿说道,其他孤儿们纷纷沉默,他们也意识到了这个问题。他们没有父母,没有一技之长。老大被抓之后,他们该干什么?继续偷东西么?
“你们……”杰克望着他的同伴们,心情也是异常沉重,他不知道该如何活下去,他们没有一技之长,继续偷东西就回到了老路上,区别……只是没有了“老大”而已。
安洁看着一群消沉的孤儿,发出了不可思议的感叹:“啥啊?你们就在为这点小事消沉?没有一技之长的话,那就去学!想吃饱饭那就去工作!帝国也没有说不要童工,只要肯工作,总是能活下来的!”她看着孤儿们:“只要活着!就会有未来!无论那是怎样的未来,都是要靠自己去争取的!”话已至此,便转身离去,毫不留恋。杰克看了一眼自己的同伴们,又看了看安洁的背影,想了想,还是追了上去。
安洁的情绪很糟糕,她盯了“老大”好多天了,但是一直找不到下手的机会。今天碰到那个叫做杰克的孤儿时,突发奇想想要试试能不能策反“老大”的手下,没想到竟然一次成功了!之后的事情就简单了,她利用杰克等人向北郡市警察厅提交了一份抓捕“老大”的完备计划,计划被厅长采用并顺利的执行了下去,一直在做走私生意的“老大”落网。安洁满心以为凭借这次功劳能成功混进警察部队以完成系统的任务,谁知带队的厅长就那么在众目睽睽之下将功劳吞了!末了还笑眯眯的给自己买了根棒棒糖压惊……我压你妹哦!劳资像是还在吃棒棒糖的人嘛!啊?!安洁愤怒的将嘴里的棒棒糖咬的嘎嘣作响。
等杰克追上来时,看到的就是安洁一脸怨气的咬着棒棒糖泄愤的场景。
“你追上来干嘛,你的同伴在你身后,我可不会收留你哦!”
“不,不是这样的!我,我只是想跟你说声谢谢。”杰克苦笑着:“虽然想我们这样的家伙也就配去厕所打扫卫生什么的,但我还是很感谢你…………谢谢你救我们出来。”
“这样说可就不对了。”安洁将啃的支零破碎的棒棒糖从嘴里抽出,对着杰克晃了晃。
“你心里还在想着:‘为了不过回苦日子,我还是继续去偷东西吧’对不对?”
“!”
“看来我说对了。”安洁扔掉了帝国军用糖果改造来的棒棒糖——这玩意热量高,含脂大,但味道简直就是突破心理极限,甜到掉牙了!——然后一把按住了杰克的肩膀。
“听我说!杰克!”
“偷东西是没前途的!它永远不能让人们尊敬你!如果说以前你偷东西是迫不得已,但现在你自由了!你应该远离他!”
安洁正视着杰克的双眼,一字一句的道:
“偷鸡摸狗只能证明你的卑微!想要活的挺胸抬头就必须去干一番正经的事业!无论是经商也好,参军也罢!杰克,你有别人没有的优势!你见识过真正的黑暗,你知道饿肚子的感觉,你知道被人嘲笑看不起的屈辱!这些你所经历的一切就像蒸汽一样,将会推动你前进!现在的辛苦也将是高速旋转的轴承那最初艰难的加速!去成为人上人吧!杰克!你一定能够做到!”
从回忆中回过神来。往昔少女的话仿佛犹在耳畔,正是那一番话,让自己决定要成为人上人。杰克看着娇小的少女,有无数的话想对她说,但话到嘴边却发现——
一句也说不出口。
远处已传来了火车那“呜呜”的汽笛声,安洁就要离开了。
(这是最后的机会!)
“安洁!我——————————”
匡次匡次匡次——————!
通往前线的火车在巨大的噪音中停了下来,安洁将放在火车上的视线收回。
“你刚才说了什么?杰克?”
“不……没什么。”杰克苦笑。
“是吗……那,我出发了。修道院的事情,麻烦你帮我照看一二,还有你自己,保重身体。”
“嗯,你也是,路上小心。”
“再见。”
“再见……”
眼见着那娇小的背影消失在列车那漆黑狰狞的车厢中,杰克终于再也忍不住,泪水自他脸上无声无息的流下。
他望着列车发出长长的轰鸣远去,直到消失在地平线上,再也看不见…………
(…………你从黑暗中将我拉到光明的世界,我却至今为止没有为你做到任何事。安洁,如果你能早出生几年该有多好,好让我有理由将你挽留…………)
无视了过往人群的奇怪目光,他在站台站了了许久,终于在黄昏的映照下转身离去。
安洁很早就说过了,他的同伴在身后,安洁是不会收留他的。
(而我,是不会接受收留的!自己的归宿,就要自己来创造!)
杰克的身后,奥尔芬斯材料公司的董事们不知什么时候来到了车站,他们静静的看着自己的董事长。
走吧。
杰克对着自己那同样是孤儿的同伴们说道。
——为了我们的事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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