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不读鲁迅 老不读胡适

第23章


她的最早的两篇小说,是周作人介绍给孙伏园,在《晨报副刊》上发表的。 
  凌叔华在燕京大学上学期间,跟周作人来往很密切。周作人是北京大学的教授,同时在燕京大学兼课。凌叔华在燕大先上的是动物学系,后来爱上文学,要转到外文系。转系要加一门副修的外语,凌叔华少年时在日本待过,有一定基础,想以日语作为副修的外语。当年燕大尚无日文科,凌叔华求周作人辅导,周作人非常痛快地答应了。周作人素来是很小气的,但对这位女弟子一点也不小气,辅导期间赠她三四尺高的日文书。这恩情,周作人不会忘记,凌叔华也不应当忘记。 
  至于凌叔华后来跟陈西滢相恋,相恋后跟周作人没什么来往,周作人是能够理解的。毕竟陈西滢是北大英文系的主任,留英归来的博士,又是风华正茂的年纪,而他,只能算个老留日学生,且已四十出头年纪。不来往可以,若是恶语相加那就不行了。 
  前一年十一月,女师大风潮中,学生曾冲进章士钊的公馆,烧毁了部分书籍。女师大风潮,出面支持的教师虽说不少,影响最大的还要数周家兄弟。当年外界就有流言,说章士钊免了鲁迅的职,周家兄弟遂唆使学生烧毁了章士钊的公馆。 
  “你不要再做文章得罪人家了,好不好?回头人家来烧我们的家,怎么好?”若凌叔华真说了这样的话,等于是在讥刺周作人(虽说是无意的),等于是在自己情人面前挖苦过去的老师。说得严重点,这就是背叛师门,恩将仇报了。 
  真要这样,也就难怪周作人要恼羞成怒,要写文章予以还击了。 
  这还击的力度是很大的,也是十分恶毒的。等于是明告凌叔华,你挖苦我吗,那就看看你的情人是个什么东西!他说“现在的女学生都可以叫局”,他不知叫过多少次局了,玩弄过多少女学生了,你不过是个刚走出校门的女学生,怎么会和这样的伪君子,这样的衣冠禽兽走到一起呢? 
  接着前面的说。经过一番往还,周作人自知理屈,收回了这句话,并致信陈西滢说:“前日所说声言女学生可以叫局的两个人,现经查考,并无先生在内”。 
  话是这样说了,周作人的气并没有消。就是从说话的口气上,也能听出,是无奈的,并没有饶恕了对手。一有机会,他还会杀上前去的。 
  一月三十日,陈西滢经与周作人、张凤举等人查证,证实自己没有说过那样的话之后,将所有来往信件在《晨报副刊》上全部刊出。计有: 
  (一)西滢致岂明(即周作人教授) 
  (二)岂明致西滢 
  (三)岂明致西滢 
  (四)西滢致凤举 
  (五)凤举致西滢 
  (六)西滢致岂明 
  (七)凤举致西滢 
  (八)西滢致凤举 
  (九)西滢致志摩 
  附录:西滢致半农(即刘复博士)、半农致西滢、西滢致半农 
  以上总共是十二封来往书信,总题为《闲话的闲话之闲话引出来的几封信》。徐志摩在前面加了按语,题为《关于下面一束通信告读者们》。 
  这一期的《晨报副刊》,时人称作“攻周专号”。 
  所谓的“攻周”,不独是周作人,连周树人即鲁迅也包括进来了。 
  周家兄弟一定会做出强烈的反应。这是谁都知道的。一场大战马上就要开始。 
  周作人果然很快做出反应。 
  一月三十日,见到这期《晨报副刊》的当天,周作人立即致信徐志摩,仍巧言狡辩,没有一点悔过的意思。信中说:他在《语丝》六十四期发表陈西滢先生的来信,声明那两个说女学生可以叫局的人里没有陈在内。但是陈先生不相信,说他捏造事实,为说真话起见,也愿意遵教订正如下: 
  一,那两个人并不“扬言于众”,也未必说“都”,大约只是对了他们朋友说女学生可以叫局,随后就传了出来,虽然照字义说来他对了三个朋友说那也就可以说“众”。 
  二,A先生说这话是在一九二三年,与女师大风潮无关,他所指的或者是山东某地的情形,听说当时京报上还曾有记述。 
  三,X君是谁,这问题,我仍旧还是信用C君后来告诉我的话,说忘记了,但不是陈源先生。我还想追加一句,替别的朋友表明:这也不是现代评论社的别的各位。 
  至于陈先生说我传布这个流言,侮辱中国女性,大有非谢罪不可之势,我觉得别无回答之必要,因为陈先生没有质问的权力。杨荫榆章士钊那样乱说的时候,陈先生在哪里? 
  此信在二月三日《晨报副刊》上刊出,名为《关于闲话事件的订正》。徐志摩把它放在最后一页一个偏僻的角落。毕竟这是徐志摩办的报刊,他有权做这样的处置。   
  凌叔华暗中求情(2)   
  一月三十一日,周作人又一连致徐志摩两信,继续实施他的色厉内荏的反击计划。周作人可以暗中向张凤举承认错误,绝不会公开向陈西滢之流承认一点错误。这是他的尊严,也是他的底线。他也不愁没有他的理由。一个老留日学生,怎能败于一个新来的英国留学生的手下?这是上午的事。 
  虽没有可靠的文字记载,我们可以想像,一直在陈西滢身边,与徐志摩来往也很频繁的凌叔华,一定在关注着事件的发展。这些信息,随时可以知道。 
  她不会不知道周作人的这股子气,是冲着谁来的。 
  她未必不想插手,只是苦于没有机会。一面是自己的业师,一面是自己的情人,这苦衷是可以理解的,也是值得同情的。一个年轻女子的幽怨,分外让人爱怜。 
  正好这时发生了一种传闻,是关于凌与陈的婚约问题的。有人在文章中约略提及。既然已牵涉到自己,凌叔华就可以说话了,便给周作人去信,请求不要把她拉在里面。说的是一件具体的事,也可以说是为的整个事件。根子在自己身上,只有自己出面认错,才能平息这位心胸狭窄的业师的怒火。 
  下午凌叔华的信到了。《周作人日记》载:“下午品青、小峰来,五时玄同来,十一时去。得凌女士函。” 
  事情马上就起了变化。周作人不反击了。当即给徐志摩去了本日的第三封信。想来这些信,都是派仆人送过去的。不然不会一日之间三发其信。徐志摩在回信中说: 
  对不起,今天忙了一整天,直到此刻接到你第三函才有功夫答复……关于这场笔战的事情,我今天与平伯、绍原、今甫诸君谈了,我们都认为有从此息争的必要。拟由两面的朋友出来劝和,过去的当是过去的,从此大家合力来对付我们的真正的敌人,省得闹这无谓的口舌,倒叫俗人笑话。我已经十三分的懊怅。前晚不该付印那一大束通信,但如今我非常的欣喜,因为老兄竟能持此温和的态度……你那个《订正》我以为也没必要了。现在就问你的意见,如其可以不发表,我就替你扯了如何?(虞坤林编《志摩的信》第243页) 
  徐志摩还是太不更世事,周作人的信岂是可以随便扯了的。明明一连去了两信,其中一信还是《订正》(此《订正》二月三日刊出),怎么突然又去信讲和呢。此中情由,徐志摩是绝不会清楚的,只有周作人和凌叔华两人知晓。 
  周作人回了凌叔华的信没有? 
  回了。《周作人日记》:“二月一日,上午寄凌女士函。” 
  信上怎样说的? 
  直到晚年(一九六三年),才在《几封信的回忆》一文中说了信的内容: 
  我只好复信说,我写文章一向很注意,决不涉及这些,但是别人的文章我就不好负责,因为我不是全权的编辑,许多《语丝》同人的文字我是不便加以增减的。(《饭后随笔》下册第254—255页) 
  翻检周作人后来的文章,火气确实小了,也确实没有提及凌叔华。既然弟子向自己求情了,他还是很给面子的。周作人毕竟是个怜香惜玉的人。事实上,他也知道他发的是无名之火,火气一出,也就没事了。几乎可以说,凌叔华的信一到周作人的手里,这场由闲话引起的纠纷中,关于“现在的女学生都可以叫局”这一部分,就消弭于无形,不再对陈西滢的人格造成什么伤害,反而变成了周作人是不是真的无耻的讨论了。这样周作人只有辩白之力,而无反驳之功了。 
  周作人可以没事,鲁迅是不会没事的。 
  这也是因为,陈西滢虽然与周作人起了这么大的争论,但他总觉得,周作人还是个可以相处的人,只是误信谗言才发了这么大的火。于是在《西滢致志摩》一信中,说了几句可以原谅之类的话,就轻轻地把周作人放过,而将批评的利刃向鲁迅甩了过去。开头的两段是这样的: 
  前面几封信里说起了周岂明先生的令兄,鲁迅,即教育部佥事周树人先生的名字。这里似乎不能不提一提。其实,我把他们一口气说了,真有些冤枉了我们的岂明先生。他与他的令兄比较起来,真是小巫遇见了大巫。有人说,他们兄弟俩都有他们贵乡绍兴的刑名师爷的脾气。这话,岂明先生自己也好像曾有部分的承认。不过,我们得分别,一位是没有做过官的刑名师爷,一位是做了十几年官的刑名师爷。 
  鲁迅先生一下笔就想构陷人家罪状。他不是减,就是加,不是断章取义,便是捏造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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