凰矜

486 想见


    玉姝收回目光,垂首盯着靴子尖儿上的圆润的石榴石,低声说道:“他知道我一切安好就够了,见了,反而徒增烦恼。”
    卫小将军高兴还来不及,怎会烦恼?楼弼在心里默默反驳。
    军营中,契苾悍也在问卫瑫同样的问题。
    “谢娘子已经到在沧水,将军不与她见上一见?”
    卫瑫唇角微勾,眸中满是失落,“秦王所在的春阳山被沈琮围困,华香璩也被砍了脑袋,周竹却仍是按兵不动。东谷局势动荡不安,玉姝自有她的事要做,即便想见也不是现在。”
    话音落下好久,卫瑫都没听见契苾悍的回话。他纳闷的偏头一瞧,就见契苾悍所有所思的样子。
    “嗯?怎么了?我说的不对?”
    契苾悍想了会儿,也不是不对,就是我从来没见过将军这般……”停顿片刻,鼓足勇气说道:“这般善解人意。”
    卫瑫从没想过自己这辈子还能跟善解人意沾上边儿,叫契苾悍说的差点吐血。
    春阳山被围,秦王忧心忡忡,但面对江凌杰等人时却是一派镇定沉稳。宋慧挂念唐延安危,终日以泪洗面。目前局势对秦王而言,不容乐观。谢绾一方面好言宽慰宋慧,另一方面暗自焦虑。
    沈昂斩杀华香璩极其弟兄,做出一副斩草除根的狠厉模样。可他未对唐延做出任何无礼的举动,由此可见,沈昂视秦王为旗鼓相当的对手,他要把唐延留在紧要关头,加以利用。
    谢绾恨只恨唐延不分亲疏,对独孤明月言听计从。如今他深陷困顿,亦是咎由自取。
    唐延在东谷皇宫里的日子并不好过。自从沈琮围困春阳山,他就被软禁在宫室之中。
    想要见唐延,必得有沈昂口谕。
    独孤明月向沈昂讨了令儿,提着两埕酒三五个小菜来与唐延倾谈。
    唐延心里窝着火,自是不能给独孤明月好脸色。独孤明月瞥一眼伫立在窗边的唐延,把酒菜搁在桌上,道:“世子兄,将你带入皇宫确实我的不是。不过,陛下没把你关进牢里,这也算是不幸之中的万幸。”
    唐延冷哼道:“你口中的陛下杀我东谷帝王,屠戮我东谷百姓,强占我东谷皇宫,他不是我东谷的陛下,而是巧舌如簧的虚伪小人!”
    独孤明月不怒反笑,“虚伪小人?如果陛下是虚伪小人,那你的父亲,秦王殿下又是什么呢?他在春阳山屯兵养马,你可曾知晓?他从大牢救走江凌杰等人,为的就是取代华香璩,成为东谷皇帝。他那些所作所为,你又了解多少?换句话说,他隐瞒了你多少?”
    唐延一时语结。独孤明月所说种种,唐延全不知情。此前,他从未听说过秦王招兵买马,更加不知秦王谋逆造反。
    独孤明月笑意更甚,“世子兄,事到如今,我也不瞒你。我师父,也就是高括曾经给你的妹妹,谢玉姝卜过一卦。卦上说,她能够襄助秦王,完成大业。
    你虽是秦王世子,却对秦王所作所为并不清楚。假如秦王得偿所愿,你以为他能册封你做太子吗?不会的。依我看,他会封玉姝做太女。”
    独孤明月斟了两盏酒,一盏摆在桌沿,“世子兄,我与你相交并非贪图你的身份地位。而是我看重你有情有义,是值得结交的朋友。然则,随着我对你的了解日渐加深,也就更加替你不值。你身为儿郎,胸怀远大志向,凭什么屈居于谢玉姝之下?”
    唐延思忖片刻,迈步来到独孤明夜身畔,紧挨着他坐下,缓声问道:“她一个女儿家,有何能耐让父亲对她这般器重。而且,她自小就被送出府外抚养,父母和她感情并不亲厚。”
    说罢,端起酒盏浅浅抿了一口。
    酒是新酿的烧春,有些刺喉。唐延讪讪的放下酒盏,双手拄在膝头,悠悠太息。
    “世子兄,你有所不知。谢玉姝之所以养在府外,皆是因为她及笄之前生活必须素朴,方能不毁其命数。可是,我的姨母,也就是西陈圣女已经将她运道悉数转接于陛下身上。也就是说,谢玉姝也好,秦王也罢,最终都不会有什么好结果。”
    闻听此言,唐延眉头微蹙,“你是说父亲会……”他一时半会儿找不到恰当的词语,思量片刻,又道:“你是说父亲难逃此劫?”
    独孤明月一脸的高深莫测。
    “人外有人,天外有天。高括自认为高妙,终归还是我姨母更胜一筹。”
    他并没直接回答唐延的问题,但唐延已经得到了他想要的答案。
    “世子兄,你若向陛下投诚,我再为你多多求情,陛下定会饶你不死,说不定还能封你做王。”
    独孤明月说的轻巧,唐延弯起唇角,笑了笑说:“没有任何功劳,哪能封王拜相?这不是痴人说梦?”
    “如果世子兄能够协助陛下攻打春阳山,这不就是大功一件?”
    唐延连连摆手,“此乃不忠不义,大逆不道,我若背叛父亲,会一生一世都受天下人耻笑。”
    独孤明月神情一肃,“世子兄,你为何这般冥顽不灵?陛下二十万大军驻扎在都城周遭。都城乃至整个东谷都在陛下掌握之中。秦王迟早都会被沈琮剿灭,到那时你也会受到牵连。你没见陛下连华香璩的兄弟叔侄都不放过?陛下是做大事的人,绝不会给自己留有后患。你现在投向陛下,必能获得一线生机。若是晚了,就算我想,也保你不住。”
    唐延五指张开,紧紧抓住膝头,结结巴巴的说:“难、难道陛下不能饶父亲不死?”
    “不能。秦王有野心有能力,如果你是陛下,会否任其做大,而熟视无睹?”
    唐延嘴角抿成一字,缄口不语。
    “世子兄,目下自保才是上策,你以为如何?”
    唐延低低的唔了声。
    独孤明月以为他应承了,刚想赞他识时务,唐延摇摇头,道:“纵使父亲对我有所隐瞒,我却不能因此而临阵倒戈,背叛父亲。身体发肤受之父母,没有父亲,哪里有我的命在?”
    独孤明月颦了颦眉。安义死后,唐延对秦王就生了罅隙。独孤明月以为唐延必定会趁此机会和秦王反目,没想到他在关键时刻,倒成了孝顺儿子。
    独孤明月摸不清唐延究竟在想些什么,稍加忖度,决定不再规劝。他原想利用唐延摸清秦王在春阳山上的确切位置,现在看来,唐延帮不上什么忙。
    独孤明月端起酒盏一饮而尽。唐延不吃软的,过不了多久,沈昂就得给他来硬的了。到时,且看他怎样应对。
    唐延不知独孤明月心中所想,闷闷坐在那里,唉声叹气。他被囚于深宫,虽说不愁吃喝,可他几时受过这般拘束,当然难受的要命。
    独孤明月和唐延各怀心事。
    楼弼一门心思的等风起。
    风儿晚至,邓选的密报呈到玉姝面前。
    这上面写了玉姝久久盼望的京都的消息。玉姝太过紧张,以至于左手微微颤抖,将其展开。但见上面写着杨相爷出使北魏,玉姝咧嘴笑了,“老杨去北魏,当真是一举两得。”
    杨相爷只要能够将北魏攻打西陈的益处阐述明白就足够了,剩下的让北魏皇帝极其臣子定夺即可。就算北魏不敢攻打西陈,也会让西陈忙乱慌张。
    得到佳音,玉姝悬着的心放下一半,剩下一半,全看天意如何。
    四月初三夜里,天公作美,吹起了东南风。
    玉姝片刻都不耽搁,将事先写好的文书装在竹筒里,缚于孔明灯上。
    玉姝负手而立,望着一盏盏通亮的孔明灯徐徐升空,向东谷大营缓缓飘去。
    茯苓为她披上莲蓬衣,“娘子,夜里凉,仔细着了风寒。”
    玉姝笑笑,吐了口浊气,道:“慈晔都准备好了?”
    茯苓颌首道:“他照娘子的吩咐,备下小舟,只等明儿一早渡河。”
    玉姝拢紧莲蓬衣,胸有成竹的说道:“明日,东谷大军就能开拔奔赴都城。到时,不仅可解都城之危,春阳山自然无虞。”
    茯苓提心吊胆的瞟一眼在夜幕中游弋的昏黄灯火,“娘子,单凭那些信就能让周竹改变心意?”
    “非是让周竹改变心意,而是给周竹身边的人提个醒儿。周竹弃国家兴亡于不顾,必然有所希图,若不除他,东谷真就危如累卵,摇摇欲坠了。现在相救,尚且及时。”
    茯苓不明白玉姝所言何意,她也不问,静静的陪伴在玉姝身畔。
    这段时日,东谷大营着实慌乱。周竹接连斩杀数名质疑他的副将。他在军中施行连坐制。兵士十人一组,互相告发,就连发牢骚都被会被打上二十板子。
    没用多久,人人自危,恐慑气氛悄然蔓延。
    对此,周竹非常十分满意。他想等沈琮与秦王分出胜负,再帅兵打回都城。
    就在周竹做他的春秋大梦的时候,大营上空的孔明灯被神射手接连射下。
    人都道这是南齐耍的把戏,可仔细辨辨方向,貌似不是从南齐大营那儿来的。有胆子大的,捡起地上的竹筒打开细看,洁白的绢帛上写着赏心悦目的簪花小楷。再细看,居然是说周竹之所以迟迟不回兵,就是想自立为王。他想把二十万大军变成他的周家军。
    人们看过信,倒吸一口冷气的同时,仔细想想的确就是这么回事。
    与此同时,有人拿着竹筒急急去往中军大帐,去向正在高卧的周竹回禀此事。
    周竹从竹筒中取出绢帛一看,勃然大怒。他的真正意图被人窥破,并且已经在军营里传扬开了。不用等到明天,就会尽人皆知。
    信中指出,但凡心怀家国的仁人义士,断不会眼睁睁看着都城百姓遭受西陈屠戮而无所作为。可周竹却一再拖延,各种原因不言自明。
    最可怕的是,末段郑重指出他们可以杀了周竹,推举出能够令人信服的将军带兵,把西陈逐出东谷。
    这就相当于周竹的催命符。
    周竹当机立断,召各营副将来见。他暂且没有精力彻查信的出处。目前他所能做的就是安抚军心。
    等不多时,副将们来到周竹帐中。周竹认真观察他们脸色,一个个神态凝重,眸子里透出令周竹感到非常不安的情绪。
    周竹将手中绢帛重重拍在桌上,厉声道:“这是南齐用的反间计,我们决不能上当!”
    “将军,不管是不是反间计,我们都不能再在沧水蛰伏。都城的百姓日盼夜盼,就盼着我们这二十万大军火速搭救。”
    周竹扬起眉梢,“搭救?我不是与你们说了,长途奔袭,兵困马乏没有必胜的把握。”
    “即便没有必胜的把握也要一战,否则,枉为东谷儿郎!”
    周竹皮笑肉不笑的说道:“我们去打西陈,南齐从背后打我们,两面夹击,如何抵挡,如何应对?”
    “将军,这么多天南齐只守不攻,他们要想打,早就打了,还能等到现在?”
    周竹大手一挥,“不论如何,我都不能让你们白白送死!”
    说来说去就是不肯回兵相救。
    有一个粗声粗气的声音发问:“国亡家何在?”
    “我把你们的性命保住了,再谈家国!”
    “谈家国?你不配!”
    话音落下,周竹愤愤然起身,张口要骂的功夫,一道寒光落下,周竹项上人头冒着呲呲热气滚落在地。
    大帐中立刻落针可闻。
    只有汩汩热血流动的声音。
    众人盯着周竹人头,不知所措。
    粗声粗气声音的主人站了出来,“周竹这厮巧言令色,拿话蒙骗我们。我的家人都在都城,现今生死未卜。我不为旁个,就是为了高堂妻小也要拼死一搏!”
    说罢,目光在众人脸上逡巡一圈。
    说话的这位是中郎将时金山。众人不约而同的吞了吞口水,目光从地上转而投向时金山手中滴血的钢刀上。
    这、这如何是好?众人面面相觑,忽然有人喊了一嗓子,“周竹与沈昂暗地勾结,万幸时将军识破周竹恶行,将他军法处置。大将已死,理应由时将军执掌帅印,号令三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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