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割尘光

章五十三 君子怀德 蛇蝎有怨


    小师弟语不惊人死不休,莫说是那对恩爱的小两口,哪怕是以星邪的沉稳性子,也不由失神一阵,用疑惑不解的目光看向小师弟,似乎在询问他何出此言。
    “是菜味道不好不合口味么,我再去重新做就是,咱们都是本分人家,可不敢做这种谋财害命的勾当啊。”女人急的眼泪都要掉下来了,手忙脚乱的端起盘子就要往屋里送。
    “是啊是啊,恩人你说这话不是把我们夫妻两人当那猪狗不如的畜生吗。这菜里若是有毒,就让我祖坟被掘,全家横尸于此!”男人也发起毒誓。
    “怪我怪我,看到这些好菜香的恨不得让人把舌头都吞了,就顺嘴开个玩笑,没想到老哥当真了。”小师弟连忙摆手,笑着把肉塞入口中,啧啧称赞道:“手艺真不是吹出来的,红烧肉肥而不腻,入味极深,居然还是在很短的时间里做到的,老哥有这么一位贤内助,当真是福气。”
    小师弟稚气未脱,一口一个老哥的喊着,很快就缓解了刚才尴尬的气氛。一身白衣的星邪正襟危坐,细嚼慢咽,吃的倒不是很多,自从苍阳回来以后,就一直心事重重的模样,到了岐山反而更加严重了。
    小师弟抬起筷子敲敲星邪的碗,严肃道:“要是三师兄在此肯定会教训你,不好好吃饭,上了战场要被戳成窟窿眼的!”
    “师弟说的对,我不该走神。”星邪沉静心神,不再去想其他事情,也专心吃起饭来。
    一顿丰盛美味的大餐持续的时间并不长久,女人忙着心疼孩子以及给贵客们整理房间,男人明显不善言辞,只是不停招呼着二人多吃东西,在这种最为朴实直接的善意之下,一大桌菜几乎三两下就被席卷一空。
    深夜的岐山狼嚎四起,小师弟生怕星邪又起了什么悲天悯人的麻烦心思,连忙坐在一旁哈欠连天,暗示已经到了睡觉的时间,星邪无奈笑笑,向夫妻诚恳致谢,然后抱起比两年前长高不少的小家伙,轻轻放进了暖融融的被窝里。
    “师兄......”小师弟惬意的扭扭身子,懒散唤道。
    “恩?”
    “我睡不着,讲个故事吧。”
    “刚不是犯困么?”星邪诧异问道。
    “刚才是刚才,现在是现在,年纪轻轻问题太多会招人烦的。”小师弟撇撇嘴。
    “是么,那你想听什么?”
    “我想听你这两年修行的故事。”
    星邪整理好被子,然后将行李包袱整齐叠放在旁边,“两年前我离开赤水城,比你这个年纪还要大上四岁,但是我明白的事情远远没有你现在这么多。我一直以为只要你待人以诚,别人也会同样对你抱以善意,因为这个念头,让我这一路走来确实不太容易。我还记得最开始不过一月光景,我带的盘缠都被人给骗光了,一路靠着给人帮忙才勉强维持生计。不过我也很幸运,因为最后找到了一个很不错的村子,那段时间恰巧有所感悟,就在那里定居下来,准备破境修行。”
    “那是个怎样的村子?也和这里一样?”
    “有些地方一样,有些地方不太一样。那里有条很像咱们赤水河的小溪,早上有很多人在那里洗衣服,溪边有条小路,跟你差不多大的孩子会沿着这条路上私塾,那个教书先生会的东西不是太多,不过你有所问,他会记在心里,查阅考证之后总会给你个最完美的答案……”星邪面带怀念,娓娓而谈,身边却响起小师弟的鼾声,于是星邪也不再言语,缓缓睡去。
    后半夜的天空已经微微泛白,阴气下降,小小的村庄四周笼罩上一层朦胧的雾色,杂草也好,麦秆也好,都染上淡淡的白霜,昭示着白天或许是个难得的好天气。
    沉沉然然之中,屋外忽然响起一阵细微的敲门声,如果不仔细聆听,会觉得好像是老鼠在门外碰翻了什么东西。
    门开了,门口传来年轻男人还带着睡意的迷糊声音:“村长怎么大晚上就来了。”
    另一个稍显沧桑的男声沉默片刻后,压低嗓音道:“本来想明早来送腊肉的,但我看两位客人都是要赶路的模样,害怕他们过了早上就要离开这里,还是今晚给你送来,让你媳妇辛苦一下,明早烧好让恩人们尝尝。”
    “村长……”男人的声音有些犹豫,似乎是在推脱。
    “拿着,这可是全村人的心意。”村长的声音强硬起来。
    “我……”
    “叫你拿着!”
    应该是男人最后选择妥协,收下了腊肉,村长的语气也缓和下来,低声问道“两位贵客睡没有?”
    “听说他们是从双莲镇那边赶过来的,这一路长途跋涉也累了,应该睡下了。”男人叹口气,接着道:“村长,我还是觉着……”
    “出来说话。”村长小声道,紧接着就是极难察觉的一声关门声。
    屋内,本来已经睡着的小师弟睁开眼睛,他推推旁边星邪的身子,开口喊道:“师兄……”
    “恩。”原来星邪也没有睡着,他眉宇皱起,把柔和的脸部线条衬的锋利起来。门外男人和村长的对话虽然声音很小,但又如何能够瞒过星邪和小师弟这种修行者的耳朵,显然他在某些地方和小师弟想到了一处,所以原本就不算轻松的心情更加沉重。
    “师兄路上跟我说鸦雀岭绑走三师兄的飞咆其实是个好人,并不像传闻里那般凶神恶煞。”不知为何,小师弟开口先问了一个八竿子打不着的问题。
    星邪想到鸦雀岭那个拼命想要在夹缝中搏得一线生机的男人,点头道:“是啊,他人很善良,也有担当,心系着他所牵挂的人们,并愿为护他们平安而付出自己的生命。飞咆在努力做的事情,我也一直在做,只不过他比我做的要好很多。”
    “可惜他生在了鸦雀岭,所以他生来就要承受莫名的罪名。”小师弟愤慨道,“而日暮这片所谓的净土上,却有多少人在大道正统的庇护下做着畜生都不会做的事情。”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倒是让我很惊讶。”星邪笑着揉揉小师弟的脑袋,“看来你也跟着永夜师兄学到了很多东西。”
    “永夜师兄以战入道,在边关不知杀了多少人才闯出了名声。虽然他有时候一根筋犟的跟头牛一样,不过是非分明,该杀就杀,毫不含糊。跟他出来的时间长了,久而久之觉得人命不是什么稀罕东西。”小师弟眼中闪过狡黠的灵光,“星邪师兄就不一样了,凡事都要讲究个道理,总是把所有的人都往好处想,即便别人要加害于你,你也只是尽力防范,还会给人留上一线生机,你这样的做法肯定几位师兄都无法苟同,不过我想师兄你自幼通读圣贤书,一定比他们有见识才是。”
    “我在去救永夜师兄的路上遇到了一位比我学识更加渊博的先生,那位先生告诉我不应该一味的慈悲,因为一时善念留下的恶人在今后可能会加害更多的人,那是否就代表这些被害的人是因为我的一念之差而死去的呢?”星邪端正坐好,看着小师弟的眼睛认真问道。
    小师弟语塞,觉得这实在是个难以回答的问题,于是星邪继续说道:“可是后来我面对敌人还是没有忍心痛下杀手,甚至抱着死掉的决心想把敌人从废墟里救出来,那位先生看在眼里,似乎也改变了自己的想法。”
    “星邪师兄想说什么呢?”小师弟问道。
    星邪沉思片刻,道:“可能我们无法让每个人都变的像我们那样良善,也可能我们因为自己的良善受到许多无妄之灾,可我以为我们还是应该坚持自己想要坚持的东西。从古至今,这天底下有很多条路是在教你做一个好人,可许多人偏偏视若无睹,非要去做那个恶人。也许我们无法保证为了保护自己,亦或是保护别人而伤害到其他人,或许你可以说那些所谓的恶人们是罪有应得,死有余辜,可是我们不能去做那个首先去伤害别人的人。”
    话说到此,这个白衣少年的眼睛像往常一样干净温润,蕴藏着难以动摇的坚持,“我知道天一亮,我们就会被迫做出选择,这个选择的结果也许不会很好,但是这个选择请让师兄来做,而产生的结果也让师兄来承担。师弟,记住无论发生什么,都有师兄挡在你的面前。”
    小师弟鼓起小脸叹口气,沮丧道:“师兄在做的事情,就是书上圣人说的以德报怨吗?”
    “大概是吧,我也不知道。”星邪拍拍小师弟的后背,柔声道:“很晚了,快些睡吧。”
    “圣人真蠢,以德报怨,那用什么来报德呢?”小师弟赌气的翻过身去,“睡了。”
    天边的鱼肚白已经杂糅进些许朝阳的红晕,窗外有雄鸡啼鸣,一缕金色的阳光穿透薄薄的纸窗,落在星邪枕边的包袱上。缝缝补补洗的发白的包袱里,是一根漆黑细长的铁钎,在阳光的照射下笔直如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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