分割尘光

章五十四 虎狼当道


    黎明往往象征着希望,可当岐山上的旭日光芒万丈,消散了白霜薄雾之时,星邪的心却越发的悲凉起来,他多么想一觉醒来,和小师弟喝过两碗热腾腾的白粥,吃些腌渍到刚好的咸菜,便安然出发,一路向东。
    可惜咸菜和白粥终究是没有的,屋内充斥着土豆烧腊肉以及温黄酒散发出的浓香,熏得人都要醉过去了,小师弟罕见的在自己的位子端正坐好,鼓着红扑扑的小脸蛋期待的盯着厨房的方向,时不时抬起袖子擦一下嘴角就要流下的口水。
    “饿坏了吧,村长担心二位今天留不到中午吃饭就要动身出发,昨晚连夜赶来送的腊肉黄酒,今天俺媳妇一大早就把菜炖上,再过不久就能吃了。”男人热情招呼道。
    “早上还是清淡些好,我跟小师弟喝粥便可,用不着这么麻烦的。”星邪委婉拒绝。
    “这腊肉是村长亲自挑最好的五花肉腌的,黄酒也是藏了好些年的花雕子,二位可不好拂了村长的一番好意啊。”男人搓着手,显得十分为难。
    “在聊什么呢。”女人端着一大盘澄黄油亮的菜走进厅堂,“来来来,两位恩人尝尝我的手艺。”
    “吃饭吃饭,都饿坏了,我盛酒去。”男人为星邪和小师弟摆好碗筷,然后起身去了厨房。
    “还是喝粥吧。”星邪面露为难,再次建议道。
    “师兄,人家一番心意,你就不要再推辞了。”小师弟从旁劝阻。
    “是啊,尝一尝嘛。”女人也附和道。
    “师弟……”星邪看向小师弟,发现这个稚童的眼中闪着纯洁无暇的灵光,原来他还是不赞同让自己一人去面对即将到来的险恶,星邪无可奈何的拿起筷子,夹起泛着油光的腊肉,觉着这肥瘦相间,红白相称的上好食材,颜色艳丽的如同毒药。
    女人见星邪迟迟不下口,问道:“怎么不吃啊?”
    “我师兄是个脸皮薄的人,有些话不好直说,我一个小孩子,童言无忌,就替他把想说的话说了吧。”小师弟把手里的筷子按在碗沿,笑眯眯的说道:“原先你们说不敢做谋财害命的勾当,我倒是看你们胆子很大嘛,一碗放了剧毒的菜,端起来手也不抖,说起来话也不颤。”
    “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女人眼中闪过一丝慌乱,她捋捋鬓角微乱的发丝,垂头盯着脚尖的地面。
    “你不知道我在说什么,那我来告诉你我在说什么。”小师弟猛地从地上站起,把菜推到女人面前,“你吃一口若是没事,那我师兄二人便给你陪个不是。”
    “我……”女人一时语塞,不知如何作答。
    “怎么了?我就倒两碗酒的时间,怎么还吵起来了?”男人闻声慌慌张张的从厨房里赶了出来,看到厅堂剑拔弩张的模样,眼中闪过一片很是复杂的情绪。
    “看……看我做什么……”女人侧过脸去,小心的挪动脚步,躲到男人身后。
    星邪从椅上坐起,身形笔直,目光沉重,“您做这种害人性命的事情,实在没有道理。如果有什么难言之隐,可以告诉我们。”
    “哎。”男人踌躇许久,长叹一口气,一瞬间好像老去了十岁一般。他瘫坐在地,颓然说道:“你们救了我们孩子,我们却还要做这等猪狗不如丧尽天良的事情,实在是没有办法,天打雷劈还是不得好死我们夫妻二人都认了,只希望孩子能平安长大,不要再重蹈覆辙。”
    “没有办法的事情?”星邪摇头,“任何事情都有办法的,如果您愿意,可以说来听听,或许我能够帮到您。”
    “师兄你……”小师弟眼看星邪又要多管闲事,恨不得跳起来捂住星邪的嘴,怎料一旁的男人眼眶一红,已经开始自顾自讲起了事情的原委。
    “咱们这里豺狼多是出了名的,早十来年村里谁家有人外出被狼叼跑了都不稀罕,所以一直人丁稀少。这里狼患凶的狠,官府派来的猎户们都制不住那些畜生,再加上咱们村偏离官道太远,路途艰辛,每每来此都损耗巨大,一来二去朝廷也就默认我们这里的现状,不管不问。长此以往,大家便不抱希望,坐以待毙了。可几年前的一日村里来了两位能人异士,分别叫做’乌将军’和’苍将军’,他们同村长达成协议,只要每年村里挑出一婴孩给他们当作上供的祭品,他们就保村子不受狼患袭扰。不过此等约定把人等同于牲畜,在村里引起很大的民愤,那二位将军见乡亲们不愿,也没说什么,暂且搁置下来。”
    “可当晚几十匹饿狼不知从哪里摸进村子,把牲口甚至村民咬死咬伤了一小半,就连村长自己的孙子也被咬去了半张脸,眼看就要活不成了。村长心灰意冷,就不顾家人反对把孩子交给了苍,乌二人,二人应允下来,带走孩子遁入山林。后来那一年虽然时有豺狼出没,但再没有发生伤人的事件。于是从此以后,村里商量若有新婚夫妇,就把他们的第一个孩子当作贡品,保村里一年平安。今年轮到我们家孩子了,本来已经做好准备,没想到两位恩人把孩子救了回来。村长昨晚连夜找到两位将军,他们传话说孩子可以留下一命,但今年的祭品就由你们二人替代。如今事情败露,我也实在没脸再要求二位多做些什么,我屋后有条小路可离开村子,请在村长赶来之前速速离去吧。”
    “修行者一般都自视甚高,不会提这么缺德的要求,你们是不是遇到山里的妖怪了。”小师弟难得严肃起来,“你说说那二人是什么模样。”
    “那二人都带着斗笠,苍将军裹在一身白袍子里,乌将军裹在一身黑袍子里,都有寻常两三人大小,浑身上下捂得严严实实,看不清面貌。”男人努力回忆,如实答道。
    小师弟听到男人描述,目瞪口呆,二话不说拉着星邪就要向门外走去,边走还边念叨:“妖怪的事情咱就不参合了,听着都瘆人。说来惭愧,我们师兄弟二人修为浅薄,心有余而力不足,溜了溜了。”
    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小师弟没有读过太多书,可跟着永夜在双联镇从军一年,这点兵法还是懂的。
    厚重的大门被小师弟推开,屋外,老村长带着三四十名村中青壮,手持柴刀锄头等等武器,已将这里团团围住。星邪看着村长和村民们眼中凶芒,想到林间徘徊的豺狼绿幽幽的眼睛,也是这般刺眼。
    “二位这是急着要去哪里么,嫌咱们待客不周吗?”村长来者不善,语调也有些阴阳怪气。
    “村长喊这么多人给我们送行,还说招待不周,我看热情的要命啊。”小师弟悄悄给星邪使了个眼色,想问下一步作何打算,却看到星邪神情有些凝滞,竟然走神了。
    于是小师弟一脸生无可恋的表情,摊手继续说道:“我师兄已经被吓懵了,要杀要剐随你们了。”
    “如此最好,能省不少力气。”村长恶狠狠道:“没想到两个小娃娃这么机灵,差点就让你们给跑了,我自问没有露出什么破绽,你们究竟是如何看出问题的。”
    “很简单啊。”小师弟轻蔑笑笑,“首先婴儿丢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哭声响亮,除非你们全是瞎子聋子,否则怎么也把孩子找回来了,分明就是故意放在那里的。其次,我们来时敲门的第一户人家,他们并没有住在村头。”
    “原来如此。”村长冷笑。
    小师弟在看到婴儿的那一刻就已经起了疑心,所以一路留了个心眼。而村里开门的头户人家反应如此冷漠,更显可疑,所以小师弟在昨晚村长离开之际故意提到村头人家冷漠,村长一方面知晓全村人人可危,都生怕惹祸事上身,怕小师弟看出其中端倪,一方面孩子被救回事发突然,措手不及。疲于应付又担心言多必失,便将错就错顺着小师弟的话敷衍下去,没想到弄巧成拙,反被小师弟给算计了。
    这二人远较同龄人聪慧,若放任离开,必会引来无穷后患。想到这里,村长心一狠,比了个抹脖子的手势,示意村民动手。
    另一边,星邪的目光恢复清明,他牵起小师弟的手,不紧不慢道:“小师弟不是问我以德报怨,何以报德么,我给你讲个书上的典故。很早很早以前,有人请教当时的一位大圣人,说我用恩德来报答别人的怨恨,这样的做法怎么样?他本以为大圣人会称赞他的慈悲善良,没想到圣人反问,你用恩德来报答怨恨,那有用什么来报答恩德呢?你应该以直报怨,以德报德。”
    小师弟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道:“我明白了,所谓以直报怨,就是用那些看起来很直的东西,比如剑啊,棍棒啊,还有师兄手里的铁钎来应付他们的怨恨对吧?”
    “有些偏颇,不过意思很接近了。”星邪思索一下,觉得小师弟的话虽然简单直接,但也确实说到了问题的要害。
    以直报怨,以暴止暴,杀人偿命,欠债还钱,古往今来的道理,在先贤大圣那里也是如此。
    星邪环顾面前这些素未谋面,却要一心取他性命的人们,仔细整理好衣袖,抬手一拜,认真道:“得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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