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左相逢

第四十八章 临河令


    咸阳宫,灯火摇曳。
    扶苏收起了奏章,揉了揉太阳穴:“弘远,什么时辰了?”
    百里毅答道:“宫人刚来换过了香,已过了子时。”
    “唔,都这么晚了。”
    “殿下,太子妃那里......”
    “唉,不去了。”
    “这也不是办法。”
    “寡人知道,就是丽君整日哭哭啼啼的,见了有些心烦。”
    一桩典型的政治联姻,往往谈不上有多少感情在里头。
    百里毅劝解道:“娘娘姊弟情深,也是人之常情。”
    “好了,好了,一会儿就去。会稽的战事,你怎么看?”
    “项羽既死,楚人军心溃散,余者乌合之众,不足为虑。殿下只需择一良将领兵前往,再调度各郡守军,贼人覆灭,不过反掌之间。”
    “能否招降?”
    “臣以为不宜怀柔,楚人桀骜,当施之雷霆。臣请殿下,用十万乱民血,换楚地五十年太平。”
    “何人为帅?”
    百里毅说的是将,而扶苏说的是帅,显然是打算将主持周边各地郡兵的权限一并授予。
    百里毅将人选在脑中迅速盘了一遍,答道:“蒙毅可为主帅。”
    “善!”
    “韩信熟悉楚地情势,可辅之。”
    “不可!”
    “是,臣明白了。”
    百里毅希望通过韩信配合蒙毅,来缓和天机殿与蒙氏的关系。这个方案没有得到扶苏的认可,或者认为没有必要。
    扶苏又拿起一份奏报,皱眉道:“项梁没有把项羽葬在彭城或是吴县,反倒命龙且抬了棺木,鞠舟沿江而上,多少有些蹊跷。”
    “殿下之意,项羽的死尚存变数?”
    扶苏沉吟道:“夜宗主既然说他死了,他就一定死了。只不过......”
    “臣已着人尾随,是否将其截下?”
    “不用,你做得很好,继续盯着吧。”
    “诺!”
    扶苏想了一下,吩咐道:“你去安排,后日出发,我们去长城走一趟,看看蒙恬。丽君也会跟着一起去。”
    “蓝月郡主返回咸阳,殿下尚未召见。”
    “不见!”
    百里毅松了口气。他并不是要劝扶苏见蓝月溪,相反是提醒他不能见。
    这次死的并不只是普通的蒙家子弟,而是未来的蒙氏家主。蒙天放不管怎么说都是为郡主而死,太子必须要表达出足够的姿态,蒙家的人可都在看着呢。
    三日后,咸阳城西,青衣巷。
    韩信府前门罗雀,再没了往日的车马喧嚣。
    与往日的炙手可热不同,如今的韩信病在家中无人问津,连个探视的人都没有。
    官场,本是最现实的地方。自从朝廷颁发了韩信的调令,此次会籍之行的功过评价已然盖棺定论。官员们基本达成共识,韩信,失势了。
    从天机殿将军,到九原郡临河县令,牵涉的不止是级别上的的落差,更重要的是远离了帝国中枢,对政坛新贵韩信来说无异于流放。
    如果没有逆天的机遇,韩信这辈子算是翻不了身了。
    而身为风评议论主人公的韩信,此刻没有半点被雪藏的觉悟,正袒胸被发跣足而坐,一边惬意的饮着茶,一边美滋滋的品尝着精细的各色糕点。
    “唔,刚才给我吃的是什么?”
    香姬一脸紧张的问:“这是我亲手做的桂花糕,不好吃吗?”
    “好吃,太好吃了,再来一块。”
    香姬喜盈盈的用竹签子签起一片桂花糕送到他嘴边。
    他吃东西的时候很慢,细细咀嚼的样子,有一种肃穆的仪式感,让她想起了过去一起飘零的那些日子,眼中一阵迷离。
    韩信猛地一把拽过她,她“啊”地一声娇笑倒在他身上。
    “香姬,等到了临河,我们就成亲,我娶了你!”
    “嗯......”
    香姬红着脸,把头深深地埋在他怀里。
    从前车马很慢,书信很远,一生只够爱一个人。荣华富贵也好,平平淡淡也好,她只要他。
    春日苦短,门外下人的通禀声打断了屋内的旖旎时光:“老爷,有客人求见。”
    韩信不悦道:“是什么人?”
    “太仓令陈平陈大人。”
    怎么是他?
    墙倒众人推,这个时候连一帮子称兄道弟都唯恐避之不及,陈平与他韩某人不过点头之交,怎么反倒想起他来了。
    “请他到前厅吧。”
    “诺!”
    香姬连忙支起身子,被韩信微一用力,复又鬓发凌乱的跌倒,不由薄嗔道:“郎君快让我起来,奴家为你更衣。”
    韩信哈哈大笑:“无妨,且让他等会。”
    前厅里,陈平等了差不多有一盏茶的功夫,丝毫不见心浮气躁,一脸饶有兴味的四处打量。
    韩信不由暗赞一声,无怪乎朝野上下恶评如潮,多少年陈平左右屹立不倒,光这份养气功夫就教人佩服。
    陈平闻听脚步声回过身来,朗笑道:“韩兄别来无恙。多日不见,韩兄风采更胜了。”
    “下官有恙,恙的很。”
    “韩兄真乃妙人!”
    韩信疏淡道:”陈大人此来,不知是来看韩某人笑话,还是来烧冷灶的?”
    “韩兄说笑了。韩兄不过薄云蔽月,何来失势一说。”
    “那陈大人是......”
    “攀交情!”
    这陈平完全不按常理出牌啊,韩信有些无奈的摸摸唇角的胡子茬:“下官与大人并非一路人,深交就不必了吧。”
    “不知在韩兄眼里我是哪一路人,韩兄又是哪一路人?”
    “韩某人要脸啊。”
    这话是讽刺他私德有亏,不屑与之为伍。
    陈平不以为忤,哈哈大笑:“韩兄果真想示人以孤臣啊,我并没有看错。”
    “哦......”
    “张良之流老迈昏庸,或许蒙在鼓里,陈某却不眼瞎。太子的处置,除了平息众议,恐怕更多是保全之意,而外放临河,则必是廷尉大人的意思。”
    “哦......”
    陈平暗骂一声小狐狸,非得掏点干货出来了:“韩兄简拔于行伍,原本在武职积功升迁,外放领军都是题中应有,可谓仕途光明。
    只可惜,蒙天放死在彭城,如此便恶了蒙家。蒙氏在军中势大,再走这条道恐怕多有坎坷。
    据我所知,韩兄自入天机殿以来,廷尉大人对你每多苛考,又刻意放缓升迁,以廷尉的处事,显非刁难,而是另眼相看。
    天机殿掌印是文职,百里大人趁势将韩兄转入文职,同时补全地方履职历练,在我看来,分明是为接掌天机殿铺垫。”
    言下之意,你将军当的再大,其实也落不到我眼里,天机殿大佬才是值得我放下身段抱大腿啊。
    太仓令不简单哪,韩信收起玩味,展颜道:“陈兄,请入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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