徘徊的鱼

第8章


吃菜根要嚼,它比菜叶要密结、柔韧,尤晒过脱水之后,亦有些绵。嚼菜根的感觉真好,入口时,菜根的味道较淡,与包菜的味道相近,嚼起来以后,是愈嚼愈香,亦甜,已非包菜那样的清甜,是淡淡的然而是坚定的甜。新菜根是脆的,旧菜根有些泡,这都是菜的精华,真个是不吃菜根不知道菜美。郑板桥有诗云:“白菜青盐糁子饭,瓦壶天水菊花茶。扫来竹叶烹茶叶,劈碎松根煮菜根。”嚼菜根,还是人生的一个境界。 
  嚼过两餐菜根,感觉意犹未尽,特别再看到那一片花菜地,那长着长椭圆叶子的花菜,它的根是吃不到了吧?过几日,是要返北京了。又一个清晨转到野外,意外发现有一个老年农民先生在收花菜,他用一把黑铁菜刀将一个个白花菜割下来,已经装了一筐了。我过去问他,能不能买两块钱的菜根?农民先生说,不要钱,菜根你自己拔。这一次,我没有买他的菜,我坚持给他两块钱,他拒收,继续砍他的花菜。我就说,那就抽一支烟吧。他说,我早晨不抽烟。这样,我只好自己动手拔菜根了。新菜根长得牢,不易拔,花菜的叶子还连在上面。农民先生见我拔得艰难,用刀给我砍了几个壮硕的根,估计有一碗了,农民先生要走,他让我拔一会儿就走,别踩坏了菜,我说我也走了。 
  依旧是削了皮,切成条状,略放油干烧,我是把“劈碎松根煮菜根”记成是“劈碎松根烧菜根”了,认定菜根是要干烧,烧得有些菜根起了浅的煳色,佐了青辣椒、姜丝和青蒜,起锅。由于是一色新菜根,又未曾晒,这回的菜根是外绵内脆,味道是比包菜根淡些,也不及其甜,然将淡的菜根嚼出味来,境界好像又略高一点。我斟了一杯劲酒,这是一种入口微甜、酒精度较低的保健酒,有中药气息,喝多了特别有后劲,是易醉的酒。嚼菜根,喝罢一杯劲酒,春天的暖意扶摇上升,我不解郑板桥为什么要写煮菜根,煮的菜根,岂不是失去了嚼的乐趣了吗?不解,仍自顾自地嚼,这滋味确乎需要在南国的乡野悠然地感悟,菜根毕竟是清雅的事物,未花钱,自个劳动从田地里拔来,此间又另有一层内涵,于茗事比较,菜叶是龙井,菜根便是铁观音,味醇厚而深远。   
  丝瓜   
  是最好种的一种瓜。在樟木溪,我奶奶是把丝瓜种在菜园的角上,丝瓜沿着篱笆攀援,结的瓜长长短短地悬着,微弯,瓜的末端还挂着花。丝瓜的花极普通,无人去采它,丝瓜花总喜欢开在最高处,高高举过叶子,远远看去,丝瓜藤上是一朵朵金灿灿的花。那景况,我在湖北大冶看到的尤其壮观,地质队的车每天清早要路过大冶湖,湖边是一望无际的丝瓜棚,丝瓜花开得金光灿烂,湖水如镜。一轮湿淋淋的太阳红彤彤的,底弦还连着水,水被浸得红。几只小渔船漂在湖中,船上有人撒网,网的是红波一束,红波漾到岸边,苇草也着了色。 
  樟木溪吃丝瓜,分清炒、炒鸡蛋和打鸡蛋汤。夏天吃丝瓜,是有一种爽的感觉,尤用丝瓜汤淘饭,就爽快极了。丝瓜做点心一样好吃,丝瓜长到有络的时候,未完全老,摘下来切半寸厚的片,裹了米粉蒸,再晒干,茶油煎了,很酥,有米粉香,丝瓜的干香,也是做茶点用的。樟木溪的茶不大讲究,茶点是很讲究的,平日来客,都要端出茶点来。我家泡茶,有一把锡壶,不知经多少年了,两个提把是扁黄铜的,搁下锡壶它自然往两边倒,锡壶上有两个小圆台,竟被提把砸塌下去了,这要多少个岁月才能够?丝瓜,是清淡的东西。 
  每年还得留几条老的丝瓜做种,取丝瓜络,老的丝瓜摘下来,晒干,敲掉外面的皮和里面的丝瓜子,丝瓜子不好吃,有腥气。丝瓜络是白的,略黄,用它洗碗洗锅,擦锅盖,也用它洗澡。用丝瓜络洗澡,新丝瓜络太扎人,身上一擦,皮肤就红了,像软质的锉刀,在上面涂一些肥皂才润滑一些。我一般选一个小丝瓜络,感觉柔和一点。 
  到湖北也种丝瓜,选了肥硕一点的丝瓜种,结的丝瓜肥胖胖的,表皮上有一层白白的霜,嫩得用玻璃片就可以刮它的皮。有一年菜园角爬满丝瓜藤的阔叶槐长得顶着电话线了,不久树被电话班的人伐了,树不倒,丝瓜照旧生长,尤丝瓜结得多。想来是一直没有摘它,我就背着一个钓鱼篓爬上去摘,摘到半篓丝瓜时,起风了,摇了摇,树就倒了,我紧紧抱着树干,庞大的枝桠群先着地,我没有摔着,却引了许多人来看。我体验到从空中悠的自由落体的滋味,有些惊心动魄,腿肚的筋都酸酸的,酸到尾椎骨,酸得胀,是惊吓的原故。就是那一年,我和三毛小弟什么的人扯了菜园的干丝瓜藤,躲在菜园篱笆坎子后面点火当烟抽,丝瓜藤的烟抽起来奇辣,呛得人大声地咳,咳得眼泪都出来了,还要夹在手里抽。一忽儿装叛徒,一忽儿装女特务,我们以为凡是叛徒和女特务,抽烟的样子就爽。又把长的丝瓜藤折成烟那么长一根根的,装口袋里,下午三四点钟的样子,再到菜园篱笆坎子后面躲着抽。后来不知道是谁真的做了叛徒告发了,我们赶紧扔了丝瓜藤的烟,好久都不抽了。 
  搬到楼房,只在阳台上种过一次丝瓜,就没再种。今年我曾想在小区停车场开出块地来种丝瓜,看看每天刮的大风,不忍心将土挖松,只好作罢,明年还是想买一只水缸回来种丝瓜。不买菜时,就摘一条丝瓜,打鸡蛋汤喝,那是有一些惬意的,我想。   
  顾景星:结茅为庐著(1)   
  蕲水悠悠出大贤,时间浩浩忆黄公。蕲州城东黄公山下,青灰色的蕲艾,凤尾状的蕨类,蓬勃扩张的野菊和深厚的狮茅草掩映一方墓碑,经过岁月风雨的侵蚀,长方形的墓碑上碑文已经有些模糊,一只黑色的蚁子从一片斜探过来的狮茅草叶爬到碑石上,它有片刻的打住,然后是行迹匆匆地上下往返,仿佛是一个文学硕士,正在研读一段辽远的历史,一个与茅草结下不解之缘的文坛巨子的深邃思想。1687年,墓碑后的长眠者,白茅堂主顾景星留下46卷《白茅堂集》、200卷《黄公说字》撂笔与世长辞,从此一片艾蒿,一片茅草永远覆盖他66年的传奇人生。 
  顾景星出生于蕲州全胜坊(东长街),母亲怀他的时候,父亲顾天锡梦见一颗星星降落于天井,形状如一弯新月,心里就特别惊奇,中国民间俗世文化里有托梦一说,梦见什么就是什么来投胎转世。《英烈传》写明太祖朱元璋出生,便是有一颗星星从浩浩天宇坠落到凤阳的朱家上空,腾起一片霞光,然后是“哇”的一声,朱元璋惊天动地地哭了。这是写非凡人的出生,这样的梦显然千载难遇,顾天锡梦醒后就立即占了一卦,得到的名字叫“景星”,景星自是顾天锡所乐见的,得子不易,得上天赐子易乎?遂取名景星,曰顾景星。 
  似乎天锡与景星有注定的关联,合而为“天锡景星”。顾天锡为天启七年岁贡,他承袭了顾家的书香,饱读诗书,通天文晓地理,精医术,曾经在天津、海淀等地周游讲学,得子顾景星后,被封中牟知县拒不到任,打造一个承传书香的天才比去就任一个知县重要,这在蕲州文化里不成为问题。顾天锡隐居蕲州一心一意教子著书,除培养顾景星之外,他一生中的著述有《二十一史评论》、《易林说》、《举史》等22种。再往上排,顾景星的祖父顾大训亦为岁贡生,曾被朝廷封南昌通判,藏书5万余卷,还著有诗文8卷。顾景星另外得到外公、曾任刑部尚书的冯天驭赠送藏书81柜。 
  顾景星聪慧早熟,在父亲顾天锡的悉心调教下,六岁会吟诗作赋,九岁则已经遍读经史。崇祯七年(西元1643年),顾景星15岁,父亲带着他去黄州参加黄州府试,初出茅庐,一考高中,冠九属第一。科举时代,考试是人生第一关,15岁初次参加府试获取第一名次,自然可以将诸多范进式白发皓首屡试不第的祖父级老童生活活气死,黄州考棚街不给庸才留席位,但是历史就必然会给天才留席位吗?只有历史可以回答。 
  第二年,顾景星去参加学政王澄川主持的院试,再次获第一名。这一次考试不仅考试格局提升,重要的是它排除了一次考试中的偶然因素,如能返回历史现场,足以掂出两试第一名的份量,并理解以后清廷一而再,再而三地对顾景星的垂慕了。然而,该考却不意卷中有一字犯考官名讳而被黜。 
  一颗新星升起,还未发亮即被阴霾笼罩。顾景星承传了顾家、蕲州的读书传统,顾景星的曾祖父顾阙,曾祖叔顾问均为声名远播的理学家、教育家,顾问是大科学家李时珍的老师。冯(冯天驭)、顾(顾问、顾阙)、郝(郝守正)、李(李时珍)是史称“蕲州四大家”,深厚的地域文化储备与个人天资结合,在顾景星身上得到充分验证。 
  返回明朝末年的蕲州城,复活那个时代的文化记忆,在熊化岭,顾家占据着当地的文化高地,城内有荆王府,大明王朝的官宦名流、文人商贾、贤达隐逸,无论陆路(驿道)南北往来,还是水路(长江)东西穿梭,皆要来蕲州逗留。因此,蕲州的文化与京城和其他发达地区具有同构性,又有书院、族学、义学和私塾等较完善的教育体系,教育普及率高,信息通达,这块文化高地的历史地位可以探知。 
  顾景星府试院试皆获第一,且严父指教,博学广记,加之深厚的文化积淀浸润,前程应是不可限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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