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轨诉讼

第95章


 
  见他这样,在座的各位心里也都不是滋味,谁也不知该说什么,饭桌上一时间反倒沉闷起来。博士王在程铁石肩头轻轻拍拍,然后站起身,叫来服务员,让服务员给大家面前的酒杯都斟满酒,举起杯说:“不管怎么说,今天是值得庆祝的日子,我这位朋友黑头,催款很顺利,拿到了钱,清了账;我这位朋友程铁石,拖了两年多的官司总算可以见分晓了,来,咱们共饮这一杯酒,祝我两位朋友万事如意,也祝在座的各位生活幸福,心想事成。” 
  喝过酒,气氛活跃了许多,吴科长跟丁尚猜拳,王珂拉着黑头打杠子。程铁石心神不宁地问博士王:“你估计明天的结果会咋样?” 
  博士王说:“结果咋样并不重要,最重要的是有了结果。我们这只是一审,我们胜诉,对方肯定上诉,我们败诉,我们肯定上诉。二审才是终审。就是终审结果出来了,还可以申诉。不过,我相信经过这么一折腾,海兴法院不会胡来,也不敢胡来,我有十分的把握胜诉。” 
  听博士王这么一讲,程铁石的心情也轻松了起来,唤来服务员又添了两道菜。喝到十点来钟,王珂、丁尚、黑头已经醉得分不清东西南北,王珂哭咧咧地骂他们厂长,也不管人家爱听不爱听,诉说着厂长的种种劣迹。丁尚傻笑着挨个给别人作揖叫大哥,黑头则干脆坐在地上扒着椅子呼呼大睡起来,包着钱的报纸露出一半,程铁石怕有闪失,急忙把钱从他怀里掏出来替他收好。吴科长也有了八分酒意,一边要跟博士王再化几拳,一边不断担心丁、王二人喝醉后该由谁来埋单付账。他们这一帮人喝成这个样子,吓的服务员不敢沾边,老板只好亲自前来服务,结果被吴科长揪住硬灌了几杯酒,也不敢再露面了。 
  看着这几位狼狈不堪,洋相百出的朋友,程铁石不由苦笑。博士王说:“到此为止吧,不管咋说大伙喝得痛快、高兴,这就啥都有了。” 
  程铁石付了账,又招了辆出租车,连塞带挤六个人硬撑了进去,费尽周折把丁尚、王珂还有吴科长一一送回家里,等程铁石、博士王搀着黑头回到旅馆时,已经是下半夜两点了。 
  八 
  审判委员会会议照例由院长主持。需要讨论的案子像看病挂号一样,要排队。既然要排队,先上场与后上场当然会有不同。先上场讨论的案子,委员们刚到会,精神充足,注意力集中,所以研究起来就比较细、比较认真,汇报的人要是有含糊疏漏之处,往往很难过关。会议开到中场,有的委员精神开始疲劳,注意力也开始懈怠,对一些细枝末节的微妙之处不会太挑剔,又有的委员抱着弄完一个赶快弄下一个的烦躁心理,案子就很容易顺着审判员的意思顺过去。如果会议开到快下班时,恰巧碰上哪个案子的审判员还没汇报清楚,委员们就会把开了一上午或一下午会积攒起来的烦躁,自觉不自觉地转移到这位倒霉的审判员身上,要是恰巧某个委员针对某个细节或某件证据提出的质询,没有得到这位审判员顺畅而又充分的解答,马上就会有人说:“算了算了,把这个问题搞清楚再说”,也马上会有人附和“这个案子先搁一搁,下次会议再说吧。”也许,对讨论的案子而言,没有及时说清的仅仅是无关紧要的旁枝末节,但是由于某个委员情绪不佳,此案只好搁浅,留待日后分解。   
  《越轨诉讼》第七章(19)   
  会议日程把牛刚强的案子安排的比较靠后,也就是审判委员们最易烦躁的时段。老谋深算的院长却唤来牛刚强第一个汇报。这个案子在院里折腾了两年,闹的省里也不得不干预,风风扬扬,几乎成了圈内人关注的焦点案件。表面上看案情并不重大,但背景却十分复杂,谁也说不准银行的攻关工作到底渗透到了什么地步,说不定会上还真得舌抢唇剑地争执一番,所以院长有意乘各位委员神志清醒,精力充沛的时段讨论这个案子,以免狗扯羊皮胡揪乱缠煮一锅夹生饭。 
  牛刚强心里多少有些紧张。虽说案情已经清楚得像碗里的清水,但他把握不准银行在收购何庭长的同时,是否还对在座的各位委员有收购行动,如果再把委员收购上一两个,委员在会上像何庭长那样睁着眼睛跟你扯瞎话,死缠烂打,那才难受,憋气还不能发火,打掉门牙也只能往肚子里咽。 
  牛刚强干咳两声,他忽然觉着嗓子有些发干发痒,以关怀体贴下级闻名的院长马上示意记录员给他端过来一杯水。牛刚强喝了两口水,感激地朝院长点点头。看到院长斑白的头发和平静如水的面容,他的心也定了下来。 
  “原告厦门合金材料有限公司诉海兴市xx银行存款错付一案,我们于xx年xx月xx日立案受理……” 
  “等等,”分管刑庭的副院长打断了牛刚强的汇报,“这个案子是哪年立案受理的?” 
  牛刚强又把立案时间重复讲了一遍。 
  “你们咋搞的?立案已经将近两年了才讨论,民诉法规定的审理期限多长?” 
  这位副院长在党校蹲了半年,又是分管刑事审判的,所以对这个案子来龙去脉不十分清楚。他的质问咄咄逼人,牛刚强却一丝反感也没有,因为人家问的有道理。可是,这个问题却并不好回答,如果照实说送到公安局晾了将近一年,他肯定又要追问为什么送到公安局,后来又为什么送了回来,他如果刨根问底地追起来,许多问题牛刚强还真无法解释清楚。牛刚强装做懵懵懂懂,朝院长看,意思很明显:这件事得问院长。作为审判员,不是他办的事,他当然不好贸然回答,领导定的,由领导解释。他看着院长,把众人的眼光引向院长,心里暗暗得意,心说您老人家办的事看您老人家咋对付。 
  院长瞥了一眼牛刚强,暗骂:这小子真敢使坏,硬是抓住老子的小辫子不放手。转念想想,这件事牛刚强也真没法解释清楚,便面子上不动声色,很快扫了一眼与会者,先与各位的目光稍稍交流,然后才开口说话:“这个案子原告的钱放到银行被骗子冒领了,为了搞清到底银行内部会不会有人跟骗子恶意串通,所以交给公安局去查查。公安局么,那个办事效率、办案能力我不说大家也知道,查来查去也没能查出个名堂,就又移送回来,这件事我知道。” 
  院长最后那句话包含的意思很明确:移送是我同意的,对与不对我负责,你们不要再纠缠。听他这么一说,其他人当然不再吭气,都做出豁然明了、恍然大悟、心悦诚服的动作、表情,以表示对此案审期拖得如此之长完全理解、没有异议。 
  牛刚强接着汇报,他列举了法庭掌握的种种证据,最后谈了对本案事实的认定。说到这里,已经告一段落,由审判委员会的委员们针对事实和证据进行研究,最后再由牛刚强报告合议庭的判决意见。 
  “小牛,银行一口咬定假章子他们看不出来,又说厦门那家公司跟他们没有直接的委托合同关系,检察院技术鉴定书说能分辨真假,你们好像也认为银行确实存在侵权行为,看来这件案子还真的不是很简单。来,把两枚印纹拿来我看看,咱也当一回技术鉴定员。”分管刑事审判的副院长接过牛刚强送过去的真假两枚印鉴的复印件,满有兴致地对比了一番,拍拍桌子说:“扯他妈的蛋,这还用得着检察院技术鉴定处鉴定?我都能鉴定得了,你们看,这两枚章子大小都不一样,一个有缺角,一个没有缺角,多明显,什么看不出来,我看是根本就没看。” 
  “是吗?”其他审判委员也来了兴趣,你接过来察看一番,我要过来对比一阵,院长也来了兴致,等委员们琢磨的差不多了,他也把印鉴复印件要了过去。这个案子从头至尾他都在关注着,但真正看到这个案子的关键证据还是第一次。 
  “来,来,我告诉你咋核对,”分管刑庭的副院长在院长旁边指导:“先折成对角,压角对比,看,这一横,这一撇、一捺,看看,根本对不上。”这位副院长学过刑事侦查学中笔迹鉴定的科目,今天有了展现自己才能的机会不由兴致勃勃,他又拿起两页印鉴重叠在一起,迎着光对院长说:“你再看,两枚章子大小都不一样,真章右边框上还缺了一块。” 
  院长在他的指导帮助下一目了然,连连点头:“对,对,是这样。” 
  等大家的好奇心都得到了满足,副院长的才能充分发挥之后,证物总算又回到了牛刚强的手里。时间浪费了不少,可也有好处,好处是让这位分管刑庭的副院长如此一搅,大家倒觉得这桩案子已经明澈如水,在这种情况下谁要是再对法庭认可的证据与事实提出疑问,不是有意刁难,就是弱智。所以当院长连问两遍:“还有什么不清楚的没有?”在座的有发言权跟表决权的人都摇摇头。   
  《越轨诉讼》第七章(20)   
  “那就说说你们合议庭的判决意见和理由。”院长朝牛刚强点头示意。 
  牛刚强又一次清清嗓子:“根据以上事实,我们认为银行发生这个问题完全是极度不负责任造成的。至于他们说厦门这家公司跟银行没有直接的委托合同关系,没有权利追诉他们,与事实不符。整个存款过程银行清清楚楚,而且是银行把这个账号挂到了骗子的名下,他们还同意留下了厦门这家公司法人代表的名章,种种事实证明,银行对这笔款到底是谁的清清楚楚,说他们跟这家公司没有法律关系不符合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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