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我只是一具尸体

    两个星期的时间过得飞快，一晃眼就到了12月25日。洛襄一直有些担心，体育馆那边的事件会不会给他的生活造成什么影响。但两周下来，既没有警察来造访过他的家，也没有其他一些不三不四的人来找麻烦。
    一切好像都在渐渐归于平静。
    他没有再在学校门口看见过柳永胜，想来在那天晚上过后，他再不会有勇气出现在洛襄面前了。没有人接送，俞海瑶每天放学都要背着书包一个人离开，可她看上去反而很开心。
    当然，这和洛襄并没有任何关系。
    那位货车司机按照洛襄的要求，把陆芸芸小姑娘送到了医院去做了一番检查。虽然洛襄在危机一瞬把她护在了怀里，但还是不能确定她是否毫发无损。所幸，检查结果表明陆芸芸一切安好，只是洛襄杞人忧天了。
    陆薇薇也不过是个高中女孩，在当时那种情况下被吓得六神无主，只顾着确保自己妹妹的安危，而完全忘记了跟“恩人”道谢。直到拿到陆芸芸的检查结果之后，她一颗悬着的心终于放了下来，才总算想起洛襄的存在。
    仔细想想，当时那么危险的情况下，洛襄挺身而出，那已经不能仅用“救命之恩”一词简单地概括了。要知道洛襄为了护住陆芸芸，他自己可是结结实实地挨了一下撞，飞出去好几米远呢。
    洛襄本人当然对此毫不在乎，但陆薇薇不知道啊。无法言表的感激之心让洛襄在她心里的形象好像一下子就变成了闪闪发光的英雄。两个星期中她每天都要纠缠洛襄一会儿，要求他一定要到她家里去吃顿饭，接受陆家全家人的感谢。洛襄不断推拒，但陆薇薇这女孩偏偏在这件事上固执得很，扬言“一定要把洛襄带回家里去让爸妈看看”，惊人之语轰动全班，搞得洛襄不厌其烦。
    怎么办……我吃了东西会变成粪袋的啊……
    不过她还算做了一件好事，帮洛襄捡走了他当时丢在公交车站的几个大小袋子。除了已经被那两个女孩穿在身上的新衣服之外，余下四五百元的东西可都在那些塑料袋里装着呢。按着洛襄的意思，我护了你家小妹一下，你也帮我找回了丢掉的东西，咱们就两不相欠了吧。可陆薇薇死活就是不同意。
    转眼间便到了圣诞节。洛襄并没有过洋节的习惯，但方小灵这个丫头却吵吵闹闹的非要洛襄送她礼物。洛襄嘴上说着不行，毫不松口，但真到了这一天，还是给两个女孩一人买了一双厚厚的棉拖鞋。
    一黑一白，都是可爱的兔子造型。方小灵撇着嘴说它们实在难看得要死，却一转眼就把它套在脚上，蹦蹦跳跳的显得开心极了。
    那天晚上，洛襄一个人坐在自家屋顶。冷风毫不留情地吹打在他的身上，但他并不在意。已经近一个月了，他的身体一直都是这般僵冷。不论在室内室外都是一样，只有和人身体接触的时候，才能够感受到一点温暖。
    身后的楼梯上传来动静，这种规律而绵软的脚步声，是小白。
    “这上面很冷。”洛襄说。
    小白站到了他的身后，她的发丝在空中飞扬。
    “我不介意。人界的衣物保暖很不错……这双鞋子也是。”她微微一笑，“我们都快要没钱可用了，你居然还有闲心置办这些？”
    洛襄没有回答。他有点后悔那天为什么非要硬气一番把那两百块还给柳永胜了，别说不给，就是再从他身上搜出几百来，那混蛋也不敢吱声啊。现在倒好，手上的资金就只剩下不到一百，撑不撑得完下星期都是个问题。
    “……你卖了一些书本？”小白轻声问道。
    “一些废品而已。”洛襄用无所谓的语气说道，“一些教材和旧书，留着也没什么用，不如卖了，还能省点儿地方。放心好了，下周起我会想办法弄点钱来。虽说我还没到年龄，但有这么把子力气，应该还是会有人要的。再说我又不用休息，干一通宵都没问题。”
    “你……”
    “小白，这真奇怪。”洛襄说道，“明明月初的时候，我还每天都在琢磨要怎么样才能快点死掉再入轮回。可到现在，我却好像把这些事给忘了个干干净净。一天到晚为了些柴米油盐酱醋茶之类的事情瞎担心，根本没工夫再想‘去死’这件事。明明当尸体的生活比以前做人还要不方便，我却觉得已经习惯下来了……这是不是有点儿不对劲？”
    小白望着他的背影，等待着寒风平息下去。她整理了一下头发，忽然轻笑一声——
    “没什么不对的。过去的你虽然拥有着正常人的身体，却活得很孤独，所以才会有寻死的念头吧？”
    “孤独？”洛襄想了一下，摇头说道，“不，我从来没有感觉到孤独过，甚至都不知道‘孤独’到底意味着什么。我看到同学在空间里发的那些话，他们所说的那些孤独时刻，对我而言，只不过是‘一个人’而已。”
    “那不一样，洛襄。孤独与否并非取决于身边是否有人，其根源在于，有没有与他人接触交流的愿望。没有愿望的人不会感到孤独，得到满足的人也不会，只有在内心渴盼他人的情感无法达成的时候，人才会产生这种孤身一人的感觉。”
    洛襄皱着眉头想了半天。
    “……什么意思？”
    “哎呀笨死了！我来教你！”
    身后再度传来脚步声，这一次是踢踢踏踏的。洛襄和小白一同回过头去，方小灵的脑袋从楼梯那边现了出来。
    “听你们说了半天悄悄话，还以为你们要把我甩下趁机表白呢！”
    她风风火火地跑了过来，毫不客气地在洛襄的脑袋上抽了一巴掌，倒把自己疼得呲牙咧嘴。
    “听好了！”她叉着腰坐到了洛襄身边，“小白的意思是说，你过去就是块儿死木头，明明心里很想跟别人说话，想要得到别人的关照，却拉不下脸来跟人相处！你独来独往表现得好像很酷的样子，实际上心里早已经饥渴难耐了！可是你的老师让你丢脸，你同学跟你关系一般，你喜欢的人不喜欢你，你的家里人也不跟你联系。没有任何人对你有所期待，所以你的心里很难过，找不到活下去的理由，所以你才决定去死，明白了吗？”
    “呃？”洛襄的面部肌肉抽搐起来。
    “但是现在不同了！”方小灵拍打着自己的胸脯，发出硬邦邦的响动，“有我和小白陪着你，我们都希望你能够活下去！所以呢，你就要好好地为了我们活着！为我们当牛做马上刀山下火海在所不惜！以一个奴隶的身份好好伺候我们，要把我们当祖宗一样供着，全心全意地为我们服务！听懂了吗？”
    “……前边说得还挺感人后面就完全变味了吧？”洛襄做出这样的评价。
    “而且我没说希望他活着，我比较希望他去死诶——好了好了好了你别那么瞪着我，我希望他活，我希望他活总好了吧？”
    在方小灵无言的威慑之下，小白毫无原则地投降了。
    “对喽，就是这样！”方小灵靠在洛襄身边，“你看，我们都希望你能好好活着，你自己不努力可不行哦。虽然当一具尸体是有点难看啦，但好的地方也不是没有嘛。而且你如果实在不喜欢，大不了我陪你去找找，说不定也有变回来的希望呢——呃，你可不要抱太大期待哦。总而言之言而总之……”
    方小灵絮絮叨叨地说了半天。前言不搭后语，听得洛襄头昏脑涨。他和小白对视一眼，目光中充满了无奈的意味。
    但不知为何，他的嘴角勾出了一丝弧度。
    这一天是2011年11月25日，洛襄生命中的第17个圣诞节。他变成了一具尸体，却好像收到了生命中的第一份圣诞礼物。
    一个活下去的理由。
    这天夜间，方小灵已经入睡。洛襄帮着小白套好了厚实的棉被，离开后经过方小灵的房间时，却发现她把自己的被子蹬到了床下面。他犹豫了一会儿，自觉问心无愧，推门进去给她把被子一直盖到脖颈。
    方小灵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看到洛襄，便细声嘀咕起来：
    “洛襄……我从一本书上看到了个新名字，好像很不错，可以给你用哦……”
    “哦，说来听听？”
    方小灵深吸一口气——
    “洛-雷狄安-卡特-莫特雷-邪-倾城-墨瑞本-武灵-伊文思-冰晶-霍利克-紫银-风尘-卡利亚-克尔苏-安德里克-林-轩辕-幻羽-殇-休-杰斯曼-布罗德-基鲁……”
    为了打断她的话，洛襄以要将她闷死一般的气势蒙上了她的脑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