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他面前的,是曾经的奶奶。
奶奶的样子和十年前一点都没有变,依然坐在窗前为他轻轻摇晃着蒲扇。
家的样子也没有变。透过小窗的昏黄夕阳,还立着天线的老旧电视机。
因为担心影响自己睡觉,收音机声音放的很小,嘶嘶拉拉听不清楚,奶奶总是这样听广播,这噪声也成了童年时最安心的催眠曲。
除此之外,寂静无声。
他睁开眼,奶奶冲他笑,面容上每一条皱纹都那样熟悉。
于是他又喊了一声:“奶奶。”
声音沙哑,却十分稚嫩。
鼻子酸得不行,眼泪不听使唤夺眶而出。他怪不好意思,伸出手揉眼睛。
“真是的,这么大人了,还哭鼻子。”奶奶笑着说,用一张有些肥皂味的花手帕给他擦脸。
他乖乖牵着奶奶的手起床,穿衣服,一切都回到了十年前,甚至连自己,也依然是个孩童的样子。
眼泪怎么就止不住。
于是他不停用手揉着眼睛,脸上却笑得很开心:“奶奶,我刚才做了个好长的梦。”
面前的奶奶表情似乎有些难过,伸出布满褶皱的双手,缓缓抚摸他的头发,却一言不发。
“奶奶,我想吃红烧丸子。”
“奶奶,等下一起看电视吧……”
“奶奶……?”
身形瘦小的老太太坐在床上,背对着窗外昏黄的夕阳,看不清楚表情,只有橙色的光温和描绘着她的轮廓。
男童心中害怕极了,不是做了个噩梦吗?为什么奶奶不像以前一样抱住自己,安慰他告诉他梦醒了?为什么奶奶不说话……
“奶奶……”幼小的男童小心翼翼的叫着,只怕声音太大会震碎玻璃一样的美好景象。
老人摸着他的发顶,语气慈爱又哀伤:“辰辰,奶奶已经不在了……”
“奶奶你不许吓唬小孩!”男孩不信,他嘴边的笑容咧到最大,打断老人接下来的话。
说罢也不让老人开口,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奶奶晚上我们一起出去散步吧,去广场上看李爷爷打太极拳!”
“奶奶等天气暖和了领我去乡下好不好,我想再去小河里逮鸭子!”
“奶奶你得健健康康的,等我长大了赚很多钱给你买好吃的!”
“奶奶……”
“……”
老人只是微笑着看着他,却一句话都没有说。
这样沉默着……沉默着……终于,男孩钻到奶奶怀里大哭了起来。
老人轻轻拍着他的后背,就像儿时无数次做的一样。
不知哭了多久,终于声音慢慢低了下来,这时奶奶的声音在头顶响起:“奶奶不能照顾辰辰了。”
他的头还埋在奶奶怀里,瓮声瓮气的执拗着:“骗人,奶奶好好的!”
“等下会有一位阿姨带你回去。”奶奶继续说着。
男童声音越来越小,却还在坚持:“我哪都不去!我就在这!”
老人轻轻叹了一口气:“辰辰乖,你好好活着我才会放心呀……”又轻轻抱起男孩:“奶奶一直会在这里看着你的。”
小男孩眼睛一亮:“奶奶!奶奶做我的守护灵好吗?”
老人温柔地盯着他的双眼,轻轻摇了摇头:“辰辰听话。”
他不再言语,紧紧咬住下嘴唇,将下巴贴到奶奶肩膀上,眼泪簌簌往下落。
奶奶抱着他,一下一下的抚着他的脊背,手掌粗糙却温暖,带着他向外走去。
穿过那个熟悉的铁门,是一如既往的斑驳窄巷。初春的风还有些料峭,吹着路旁垂柳伫立的行道树。
铁门外站着一个女人。
夕阳将一切都染上浓烈温柔的橙黄色,也染红了那个女人的一头黑发。
这是一个穿着白裙的女人,眉眼间带着令人难以觉察的怜悯,她朝老人微微点头。
老人的声音沙哑,缓缓低了低头:“拜托您。”
趴在老人肩头的男孩右手抓紧了老人身上棕色的的针织毛衣。
只是那只抚摸他脊背的手,终于慢慢消失了温度,鼻间熟悉的肥皂味也渐渐消散。
再反应过来时,白裙女人牵起他的手,带他往太阳落山的方向走去。
男孩一步一回头,却再也找不到熟悉的身影。
于是他拼命裂开嘴大哭起来。
……
……
江辰觉得有人在抽他的脸。
一下一下,力气大得不行,抽得他脸上火辣辣。
他不想睁开眼睛,因为不想离开那个梦。只是那抽在他脸上的东西实在是太疼,疼得他瞬间清醒过来。
一睁开眼,就看见一张面无表情的脸凑在他面前。
那人看见他醒了,终于拿开了一直抽在他脸上的东西,如释负重呼出一口气。
恍惚了片刻,江辰才认出,那个一直在抽他的人,居然是经渔。
“我在哪?你干嘛?其他人呢?”四周都是浓郁的白雾,他根本看不清楚自己身处何地,一骨碌爬起身张口来了个人生三问?
经渔很干脆一个个回答他的问题:“教室。”
说罢又晃了晃手里举着的那个用来抽他脸的东西,那是一枝细嫩的新柳条,嫩黄色还很柔软,也不知道对方是怎么拿这个东西抽出了小皮鞭的效果,只继续回答江辰的第二个问题:“驱邪。”
“啥?”江辰懵逼:“驱什么邪?”
“召唤,你晕了。”经渔难得多说了几句话,拿柳条指了指他的脸:“又哭,又叫。”
江辰顿时赧然,伸手去摸,果然是一脸湿漉漉,只听经渔继续说:“胖子说,你中邪,用柳条抽。”又将柳条朝他递了递。
原来是那个胖子出的馊主意,他只觉得气不打一处来,四处一找,却除了经渔什么人都没有,便问道:“死胖子呢?其他人呢?”
经渔拿出手机递到他面前:“下课,吃饭。”
这时他在注意到,手机上的时间显示,竟然已经是晚上八点左右了,正常来讲晚课下课时间应该是七点,也就是说,经渔在这整整等了他一小时?
心中瞬间生出些感动来,却又瞟到对方手里的柳树条……嗯……也有可能是整整抽了我一小时?
“老师呢?”江辰不解,如果是自己召唤时候晕过去了,红丧起码要帮忙吧。
“他说你没事,回去睡觉了。”再次指了指案子上的神龛,只见里面那尊木雕像已经回到神龛中,只是脸上多泛了一丝红晕,还摆了个横躺着的姿势,一副喝多了的模样。
江辰:“……”
围绕着他的雾气原本很浓郁,几乎涨满了整个教室,经渔站在他身边都隐隐约约看不清楚。这时候才终于慢慢散去,露出他身后站着的人来。
差点把这茬给忘了,原本不是在召唤守护灵吗,我的守护灵呢?
思及此处,猛然回头朝身后张望。这一看不要紧,江辰吓了一跳,身后站的居然是梦里那个白裙子女人。
经渔这时也注意到他身后召唤出的身影,一向面谈的他也露出些许惊讶的神色,紧接着一个躬鞠下去,恭恭敬敬喊了一声:“谢七爷。”
江辰彻底迷糊了,怎么就什么七爷,这难道不是个女人吗?
他身后的女子声音十分悦耳,仿若空谷百灵,只听她微微笑着说:“不用客气,有旧识托我照顾孙辈,要叨扰一段时间了。”
旧识?是谁?孙辈?是说我吗?在场的江辰完全不清楚状况,用探寻的眼神看着眼前二人,哦不,应该说是,一人一鬼。
经渔依然正正经经的行了个大礼,又默默站到他边上。而那个白裙女子也没有向他解释的意思,只道了一句:“如此,辰辰有事尽可以叫我。”
江辰就不乐意别人叫他乳名,心中翻了个白眼:“谁是你辰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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