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姨多鹤

第六章(21)


三个人都被他突然提高的音量吓一跳,多鹤也朝他懵懂地一笑。小石突然哈哈直乐,抓住小彭的左手腕,高举起来:“新手表!上海牌!你们怎么都看不见?!”
    小彭脸涨成一块猪肝,但他这回没揍小石,只嗔骂一句:“新手表咋的?你狗日吧嗒吧嗒眼瞅着呗!”同时他瞟一眼多鹤,多鹤又一笑。
    多鹤的笑从来不藏掖,她就那样一笑笑到极致。她让小彭这类男子误以为他是今天最逗她乐、最讨她欢心的人。这么多年来,小彭总是想搞明白多鹤和一般女人不同在哪里。他总觉得她有个看不透的故事。她和一般女人那么不同,不同又是那么微妙,那么滑溜,一抓住,它其实早溜走了。
    “多鹤你来玩两把,我出去买点菜。”小环说,一面探下一只脚,在床下找鞋。
    多鹤笑笑,直摇头。小彭发现小环和多鹤说话就不那么快嘴快舌,一字一字细细地咬。
    “坐下坐下,我们教你!”小石说,“这玩意儿得过脑膜炎的人都会玩!”
    多鹤看他洗牌。孩子们都上学去了,该洗该熨的衣服也都洗熨了,到吃晚饭还有一段时间。她犹豫着坐下来。摸牌的时候,小彭的手总是擦着她的手而过。小彭会飞快地看看她。小石不是讲话就是哼歌,要不就是自吹自擂他的牌有多么好,要让小彭输得光屁股。
    多鹤吃力地理解着小石的话,漏掉半句,听懂半句,又有半句意思迟到。还没等多鹤学会玩牌,孩子们放学了。初一学生丫头跟着二年级学生大孩二孩跑进来。多鹤赶紧起身,对两个客人鞠躬告辞,要他们继续玩,同时对孩子们说:“洗手!”
    孩子们不情愿地走进厨房。丫头立刻大喊:“二孩偷吃‘爿’(日语:Pan,馒头和面包,这里指花卷)!”
    三个孩子蹿出厨房,二孩手里拿着一个四合面花卷,但不知是葱卷面,还是面卷葱,比面还多的洋葱落了一路。
    “把‘爿’放下!”丫头边追边喊。
    三好学生丫头是两个男孩的小家长。他们已进了大屋。
    “我数一二三,你给我站住!”丫头命令道,“一、二、三!”
    二孩停下来,大孩趁机夺过他手里的花卷。面本来就没有黏性,又掺了太多洋葱,这样一过手马上散架。二孩一下子跳起来,抱住大孩的脖子,一口咬住他肩头。
    “我的‘爿’!赔我‘爿’!”二孩喊着。
    小彭小石看看他们不再是玩闹,真打出仇恨来了,赶紧上去拉。然后问丫头什么是“爿”。丫头告诉他们,就是花卷。是哪里方言?不知道。我小姨老这么说。小彭和小石对看一眼:这是中国话吗?
    晚饭后,张俭和小彭下象棋,小石观局,准备接败手的班。小石问张俭,小姨多鹤到底是哪里人,怎么把花卷说成一句外国话。张俭锁着眉瞪着棋盘,他不接话茬谁也不会奇怪。
    这时在大屋缝纫机上补衣服的小环叫起来:“他小姨说的什么话你们真不懂?”
    小石笑着说:“瞧小环嫂子的耳朵多灵!缝纫机那么响还偷听咱们说话呢!”
    小彭大声说:“小环嫂子,他小姨说的话我们真不懂。”
    小环说:“真不懂?那我可告诉你们啦——爪哇国的话呀!我妹子去过爪哇国!”
    小石和小彭都笑着说爪哇国的话这么难懂,快赶上日本鬼子的话了。
    他们常常是这样,真话假话没人计较,解闷就行。多鹤坐在大屋的床上织补孩子们的袜子,不时给三个男人续上开水。张家已经早就不喝茶了,茶叶钱全买了粮。秋天多鹤常去郊外采一种草子,慢火炒黄以后泡茶很香。可这时刚入夏。
    该小石和小彭下棋,张俭观局了。他站起身,进小屋去看看做作业的几个孩子。多鹤眼睛的余光看见小石踢了踢小彭,小彭不动,小石却动了。他站起来,从饭桌上方的毛主席画像上起下一颗图钉,然后把图钉搁在张俭坐的椅子上。多鹤不明白他的意思。张俭走出来,正要往椅子上落座,多鹤突然明白了。她叫起来,叫得又尖又亮,小彭和小石从来不知道声音温和的多鹤会有如此的女高音。
    她叫的是:“二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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