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

第22章


她无法容忍日后与亲眼目睹她怎么丢尽了脸的老街坊见面,因为每见一次她就将被迫重新体味那洗手间里生不如死的几分钟。她向水兰提出,以后和老爷子一起跟着水兰住。 
  望着母亲满头花白的头发和颓丧得全没了神气的脸,水兰无论如何都不忍心、也不能拒绝这个合理的要求,鼻子里一股热流直冲入脑,使她在尚未跟沈致公商量的情况下就答应了母亲。不过这一次说服沈致公竟然也出奇地顺利,大概也是老太太的遭遇让女婿心里起了一些怜悯,沈致公思忖了一会儿,便让水兰定个日子,他好提前给安排搬家的车。   
  孝子 第二部分 6(1)   
  俗话说得好,锅勺没有不碰碗沿的。人们一起生活,磕磕碰碰在所难免,不过锅勺要是老碰碗沿,能把碗沿磕出豁来。 
  水兰家里有太多事情让老太太不习惯。比如厕所离卧室足有八丈远,而空间又是那么挤迫,仿佛每个角落都塞满了东西。水兰说过,让老太太起夜的时候叫她一声,她好过来扶着她去,可老太太没想到水兰远不如水灵警醒,叫她一声不应,再一声还不应,怕吵到了沈林或者沈致公,就不敢再叫了。开始可以拄着拐慢慢走的老太太只好学着自力更生,但是她往往越想悄无声息,就越是会响亮地在途中将拐撞在桌角、椅子背、衣架或者其他奇奇怪怪的东西上。水兰做饭的手艺也跟水灵和范磊没法比,大概是随惯了沈致公的口味,菜的滋味寡淡得好像没加盐一样。 
  说到大女婿,老太太就更有微词了。在水兰家住的第一个晚上,沈致公就是快凌晨三点钟的时候才回来的。老太太瞌睡轻,听到他开门进屋换鞋,脚步有些踉跄地进了自己卧室。第二天问起水兰,原来这么晚回来对沈致公来说是常事。仗着自己年轻就半宿半宿不睡觉,常年下去,身体不全熬坏了么?老来闹个七灾八病,苦的还不是沈林。她一片好意地跟沈致公提起这事,轻描淡写说了他几句,可他脸上立马毫不掩饰地出现了不悦的神色,吓得老太太赶紧住了口。有时沈致公回来得早,家里就老来人找。他们在客厅里谈话,老两口在屋里看电视就得把音量调到最小,怕吵着他们。最后干脆学会了把电视静音,只看画面。老太太就觉得住在大女儿这儿,辈分好像倒了个个儿,自己不是妈,反而得处处赔小心,非常不自由。而且到了这里也没有了老街坊和牌局,两人终日无所事事,闲得心里长草。 
  水兰也没有想到,父母过来之后自己的左右为难竟然大大超乎此前的心理预期。沈致公原来就不爱回家,现在更是一进屋就皱着眉头抱怨屋子里的气味不对呆不住人。老太太毕竟到了岁数,再加上腿不灵光,水灵在送他们过来的时候特意给准备了一个能放在床上的便盆,以备老太太不时之需。有时便盆暂时忘了倒,或者倒了没刷,小小两居室的空气里便弥漫着浓郁的尿骚味,把全部窗户打开也要好久才能散去。沈致公也许是故意表示不满,买了一大瓶空气清新剂,在水兰面前喷来喷去。说句实话,那种人工香精的气味比尿味更富攻击性,浓得能呛人一跟头。然而水兰也发不出牢骚来。被老太太批评回家太晚之后,沈致公更抓住机会直接爆发了一回:“你以后少跟你妈念叨我!这可倒好,我回家早晚还得汇报了!”说完门一摔出去,干脆一晚上没回来。水兰想起来就委屈得直掉泪。 
  另一方面,住一起了也才能深刻地感受到,老娘的挑剔、自以为是和好为人师竟然严重到了让自己难以忍受的程度,简直无法想象水灵夫妇俩脾气要好成什么样才能天天贴身伺候着她一伺候就是那么长时间。发号施令惯了,老太太看自己一家什么生活习惯让她看不过眼,就一定要提出来敦促他们加以改正,哪怕是像一个花瓶摆哪儿更好看的琐屑事情,她也能絮絮叨叨跟自己碎碎念上半天,直到自己实在听不下去,缴械投降并且按照她的意思重新安置。吃饭上也没少起摩擦,总嫌自己做饭口味淡了油搁多了,有时又是米饭蒸硬了菜买多了菜叶子扔了浪费,好像就没有她能满意的。 
  总是受夹板气让水兰的脾气也慢慢显山露水,只不过这种显山露水只是在爸妈跟前,沈致公那儿她始终还是有点忌惮。本来到了这个年纪,正是女人飞快走下坡路而男人开始透出成熟气质和魅力光华的时候,再加上丈夫多多少少有点小权,自己却没了演出没了观众追捧几乎成了彻彻底底的边缘人物一个,行事上就得分外小心,否则,现在不知自重而又会算计的年轻女孩儿多得是,一个个上赶着投怀送抱,自己再天天在家河东狮吼,不是把丈夫楞往外头推吗?所以,有时候心里的委屈难受到了不发泄就憋不住的时候,水兰会甩个脸子给老妈看,比如老太太指摘她早饭炸的鸡蛋又没味儿又油腻,她就抓过老太太的碟子直接把鸡蛋倒进垃圾桶里。老太太舍不得糟践食物,把鸡蛋又捡回来,骂她狗脾气,当个局长太太就摆谱,她一句“我这局长太太还就摆谱了”给硬邦邦地顶回去,顶得老太太直倒噎气,以后再也不提这茬。   
  孝子 第二部分 6(2)   
  就是,人我管不了,还管不了一个鸡蛋吗?每个沈致公迟迟不归的晚上,水兰自己躺在空荡荡的大床上,望着旁边沈致公的枕头,心里都会涌起一阵难过,同时也有迷惘,还有一点点惶恐。他们也有过如胶似漆一日不见如隔三秋的日子啊,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又是因为什么,那些相互需要的感觉完全消失不见了呢? 
  水灵跟范磊选了个周末买了鲜虾仁,特意给老太太包了三鲜馅儿饺子送去。虽然是亲姊妹,水兰在家务活儿上可跟妹妹差了好大一截,到现在连饺子皮都不会擀,吃饺子要么等水灵他们包,要么买速冻的。老太太喜欢吃家做的馅儿,总嫌速冻饺子味道没有家里的香,在水兰家住着,估计馋饺子馋得够呛。 
  这注定是个完满的阖家团圆饭。饺子这种形式的食物天生带着吉祥喜庆的寓意,仿佛是特别为这一天准备的一样——沈林的高考成绩也在这天下来了,这小子平时看上去有些吊儿郎当,关键时刻一点不含糊,竟然考了685分,跟省状元相比也只不过10分之差,比清华历年的录取分数线都高。不是吹牛,通中国的重点大学,沈林拿这个成绩都可以挑着上了。 
  沈致公兴奋得第一次失了局长和严父的风度,竟然非得跟沈林勾肩搭背着走路,嘴里一口一个儿子亲昵地叫,好像回到了沈林刚刚学会叫爸爸的时候。儿子是多么给自己挣脸啊!想想看吧,这分能上清华。全中国能有多少人上清华?多少人一辈子连清华的大门朝哪儿开都不知道?清华出来的那都是什么人物?中共总书记!国家总理!儿子跟他们成了校友,这是光宗耀祖的事,老沈家加上老乔家祖祖辈辈数过来,成器的,这个数头挑!其他人也跟沈致公一样,得知这个消息后一个个乐得手足无措,一家人欢天喜地地围坐在一起吃饺子,又在酒楼订了几个菜,像模像样地举行了一个小型家宴为沈林庆功。不过,尽管从分数上来看沈林上清华有百分之百的把握,但一天没有拿到录取通知书,就一天不能保证完全没变数。沈致公毕竟在官场里泡了这么多年,深谙里面许多见不得光的道道,高招据说也常常有黑箱操作,自己毕竟在北京没权没势,万一在紧要关头窜出个根子壮的程咬金来把沈林给顶了,那误的可是一辈子。沈致公笃信小心驶得万年船,所以主动打电话给海洋通报这个喜讯,同时也向海洋提出,能不能想办法找关系给清华招生办打个招呼,让人家知道有沈林这一号,反正又不是分不够要走后门,这个人情顺水推舟就送了,应该不会有什么为难的。 
  海洋在电话那头听了沈林的分数也相当高兴,对沈致公的要求答应得很痛快,说正好谢言原来的导师调清华去了,谢言跟导师关系很好,到时去拜访一下导师跟他说说这件事就成。这么一说,沈致公心里的一块大石头落地了一半。这就叫一顺百顺啊。 
  海洋接沈致公电话时,正在一家新接洽上的房地产公司跟老总谈接工程的事。经过了老马这么一遭,海洋也算吃一堑长一智,在选择开发商时在原来的基础上又多加了十分小心。人不能在同一个地方摔倒两次。可是现在像老马那样的无良开发商实在多不胜数,名气如日中天的开发商一般又用不上自己这种资质水平的建筑公司,能找到一个各方面都合适的合作对象简直像中彩票一样幸运。所以,经过对这个房地产公司和王姓老总的大量前期了解,又对新工程作了充分的功课,海洋决定倾力做工作,争取将这个工程拿下。 
  对沈致公电话里的要求,海洋也觉得十分有必要,所以满口答应。他并没注意到,房地产公司的那位王总听到他说清华有关系,一直十分感兴趣地望着他。挂断电话,他有些歉意地对王总道:“对不住啊,王总。家里孩子高考,这也是大事,要不我也不敢耽误您时间。”王总却摆摆手示意不要紧,反而不再继续进行方才被打断的工程的谈话,提起了另一个话头:“我听你说你认识清华的老师?” 
  “就算吧。”海洋不太清楚王总问这话的意思,有些犹疑地答道:“我老婆导师现在是清华的一个副系主任。” 
  “是嘛!”一听这个,王总的劲头比谈工程的时候投入百倍,眼神贼亮地盯着海洋的嘴,仿佛要从里面掏出金子来:“那我可能还真有个事要求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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