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

第28章


范磊感动地看着妻子,拉起她的手放在自己胸口:“灵儿,有你这个心,这个话,我知足了,这就够了。”他心里暗暗拿定了主意,为了这么好的妻子,为了妻子这么好的家庭,自己做出点牺牲又值什么呢? 
  张亦松双手提着满满的水果、零食还有玩具在水灵家门外徘徊了很久,才最终鼓起勇气敲响了那扇院门。他屏住呼吸等待着门打开的那一刻,那里面将为他展现一个新的世界。地球是自西向东转动的,张亦松一直这么认为,他的太阳跟别人一起东升西落,没有什么不同。可这个白天,他的时空错乱了,他所认定的历史遭到了改写。这个白天他突然有了个七岁大的儿子,他以为除了那一夜风流便与他全无瓜葛了的初恋情人突然成了他儿子的母亲,同时,还有一个男人,帮他将这个儿子养大,陪在他儿子母亲的身边,默默地为这两个本应是跟他最亲的人撑起了一把大伞。当这个男人在今天白天找到他,骄傲地站在他面前严肃地说“我把你当成是个爷们儿,才来告诉你”之后,他的思维在一瞬间陷入了混沌状态,并且迟迟无法恢复清醒。等那个男人走了很久,他才慢慢回过神来,在自己手上猛掐了一下。疼,没做梦。他不放心,又狠狠一耳光抽在自己左脸上,火辣辣的。那个男人说的是真的了。他想着,又狠狠抽了自己一嘴巴。 
  可是现在抽自己多少耳光,也弥补不了这么多年带给水灵还有范磊还有小水的伤害,而且这伤害还会一直持续下去,始终与他们的生命死死纠结。自己是个罪人,的确,可是也得到报应了。那么喜欢孩子,却直到现在孑然一身。明明有个儿子,却在叫别人爸爸,他们又是那么亲密的一家子,仿佛浑然天成。   
  孝子 第三部分 2(5)   
  “我配不上你,水灵。我张亦松从骨子里就配不上你。不管我是当初那个小工人,还是今天的市长秘书,我都配不上你。” 
  “要是你同意的话,我想叫你一声大哥。大哥,你是个男人,我张亦松在你面前,连个人都算不上。” 
  他说完这两句话,才抬起身子,水灵和范磊惊讶地发现,这个平常眼睛长在额头上,说话不打官腔就说不出来的人脸上竟然涕泪纵横。 
  “你们放心,我不会来打搅你们的。我张亦松当年干过一回王八蛋事,我决不会再干第二回。”他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顾不上擦去脸上的泪,便认真地向水灵夫妇说道:“我这次来,没有什么别的目的,我就是来告诉你们,沈致公的事应该不是很严重,前一段我是嫌麻烦没有管,我回去一定尽快活动活动,争取尽快让他回家停职反省。还有,你们要第二个孩子的事情,确实比较难办合法手续。但是你们放心,只要我想到办法,我保证全力以赴帮你们去跑。” 
  “兄弟……”、“亦松……”。范磊和水灵几乎同时叫出声来,望着神情颓丧仿佛被谁把身体里所有精气神都抽走了的张亦松转身走向院门,心下不忍。水灵郑重地说:“谢谢你。”张亦松回头感激地冲他们笑笑,点点头。 
  有了张亦松全力以赴的活动,沈致公很快被解除隔离允许回家交待问题。水兰到招待所接他回家时,他简直不敢相信这是真的。除了水兰,乔家上下待沈致公都好像什么事都没发生过,他甚至能体会到老爷子和老太太更明确的支持他们重归于好的愿望和行动,但是水兰恰恰相反。水兰明确地当着老爷子和老太太的面跟他分了居,自己拿了床被子睡到了书房里,拒绝跟他说话,拒绝接受他的表达的歉意,拒绝跟他的眼睛对视,甚至,拒绝跟他在同一个屋檐下碰面。他愿意一千次一万次向水兰真诚道歉,也愿意做任何事去补偿自己对水兰亏欠的所有情义,可就像年轻人们爱说的那句“要是道歉管用的话,还要警察干吗”?他赔了所有的小心,不放过每一个可以向水兰表示悔改诚意的细节,却还是发现,有的时候,原谅是件多么奢侈的事情。 
  水兰不是没有看出沈致公有痛改前非的决心。有多久了,自从他开始当上科长,就几乎再也没摸过锅碗瓢盆,连洗都没有洗过,可现在在家他会主动早起围上围裙下厨,给一家人准备好早饭,伺候两位老人吃。水兰去剧团排练,他会陪着老爷子去菜市场买菜,硬着头皮接受菜市场里爱嚼舌头的菜贩子在背后指指点点。他甚至头一次背起老太太下楼送她去针灸。看他将老太太背到楼下放进轮椅,再细心地将老太太的脚在轮椅上脚踏板上放好,了解以前情况的人都会惊讶,原来沈局长也不是做了局长就不会做一个好女婿。但是,她能就这样原谅么?沈致公的冷漠像软刀子一样折磨了她多长时间?这些时间里她就如同一朵还未绽放到花期结束就在人的恶意遗忘和残忍忽略中迅速萎顿的花,那些应有的幸福时光全都溜走了,没了,再也追不回来,要原谅,那是多么奢侈的事情。 
  沈致公是在水兰第一次正式演出那个晚上,在剧院里得知齐砚弘亏空的钱已经被自己补上的消息。县京剧团特邀的市领导中有张亦松拜托替沈致公活动的一位市政府办公厅的刘主任,张亦松陪着他去看戏,正好碰到了沈致公,于是互相介绍了一下,简单交谈了几句。刘主任当时还说,年轻人犯了错误不要有包袱,知错就改,向前看,就还可以有一番作为。从那一刻开始一直到水兰上台,他的脑子里都是浑浑噩噩的一片。当然是水兰,这一切除了她没有别人愿意做了。齐砚弘一个离异女人拉扯着一个孩子,她要是还有余力能为他着想也不至于连他都瞒着用他的名字批白条。五万块钱,这数目不小,靠他的工资不吃不喝也得攒上五年,要是水兰已经下定决心离开他了,为什么还要拿钱出来为他补这个窟窿?他欠得越来越多,要怎么还才能还得上? 
  还有最关键的一点,他无从想象那两个女人的会面。一个是情深意重的糟糠之妻,一个是深怀苦衷的从前的红颜知己,她们中间隔着恣肆如汪洋的嫉妒、伤害和怨恨,那该出现怎样的场面?可是水兰竟然做得滴水不漏,没有让他听到一丝风声也没有给他看出一点蛛丝马迹,她与她,她们会说了些什么呢?   
  孝子 第三部分 2(6)   
  …… 
  如今,这一切都湮没在已消逝的时间和两个女人的沉默里。沈致公知道自己是不可能问出来的。多想亦是无益。沈致公像婚礼上的跟班摄像师一样颠前颠后录下了水兰演出的整个过程,刻成光碟准备给儿子寄去。随着光碟他还写了一封信,里面有他对家人犯下的过错还有他的悔改之意。儿子长大了,他有权知道这个家庭中曾经发生的一切,如果他会因此看不起这个父亲,沈致公觉得那也是自己应得的惩罚。 
  演出前,水兰严重地扭伤了脚,她是打了封闭咬着牙上台的。沈致公知道这场演出对于水兰的意义,也就没有反对,但是看着妻子演出回来,肿得更高的脚踝还是忍不住痛心,然而水兰就是扶着墙一只脚蹦蹦跳跳在屋里来去,也拒绝沈致公的搀扶。这让沈致公心里更难受。 
  终于,在水兰倔强地要自己跳着下楼的时候,沈致公拉住了她。他站到了水兰面前,弯下腰,坚决地说:“上来!” 
  水兰执拗地一动不动呆在原地,冷冷道:“不用。” 
  沈致公也一动不动,就弯着腰定格在那里,堵住了楼梯。有邻居急着去买菜,站在他们身后急催。水兰无奈,动作有些生硬笨拙地攀上了沈致公的后背。 
  沈致公背着明显比年轻时发福不少的妻子,开始一级一级下楼。他两只手在妻子大腿上扣得紧紧的,尽量走得稳一些,好让妻子感觉安全。而水兰趴在他背上,闻到久违了的爱人的气息,仿佛积累的所有委屈和痛苦突然决堤。她双手搂住他的脖子,无声地恸哭了。   
  孝子 第三部分 3(1)   
  新工程上王总始终不肯吐口。就像有意吊海洋胃口一样,领着他们去看了已经做完三通一平的空地,告诉他们,只要他愿意,这地方随时可以开工,争分夺秒地长起一座大楼来。然而,海洋他们越是急切,他却越是淡定,甚至摸透了海洋的真心思:是因为上个工程还欠着帐,这才急于找新工程周转一部分资金。海洋看他明戏,也没有把事情瞒他,把自己的情况向他和盘托出。王总听了他的叙述,表情古怪地问:“你说的那是马自立吧?”得到海洋的肯定后,他和自己的两个副手飞快交换一下眼光,有些皮笑肉不笑地对海洋说:“我听说他出来了。” 
  海洋惊讶万分:“不可能吧!我昨天还跟他们公司副总吴京通过电话,说还没有消息啊?” 
  王总从鼻子里笑出一声,摇了摇头,拍拍海洋的肩膀,不再说一句话。海洋被他这个不只是何用意的冷笑给彻底打懵了。 
  又是忙得好多天没有正经在家呆过,恰逢中秋节,海洋去商场里挑了盒谢言最爱吃的广式莲蓉咸蛋黄月饼,又给岳父岳母买了投他们口味的老式五仁京味儿月饼,开车在路上,高高兴兴地给谢言打电话,说回去吃饭。谢言在电话里的声音似乎不怎么高兴。回到家,他更明显地发现了妻子的不快。尽管岳父母做了丰盛的饭菜,还开了红酒,可是饭桌上的气氛因为谢言流露出的莫名其妙的急躁和对海洋的刻意抵触而显得并不和谐。海洋心里像堵着一大团棉花,当着岳父岳母又不太好问,只得装作兴高采烈,陪着他们把这顿团圆饭吃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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