孝子

第43章


 
  年根了,没拿到钱的二十几个工人想着家乡的父母孩子,恨不能把自己零称卖了换成路费和年货回家去。他们在海洋家所在的小区门口拉起了白色横幅,上面用血红的颜料和斗大的字写着“乔海洋,还我工钱,让我回家过年!”要不是小区的保安拦着,他们肯定会直接冲进去砸开乔家的门。物业公司看事态不对,赶紧电话通知海洋家里的人。幸好是谢言接到电话,她随口编了个借口搪塞老太太和老爷子,拉了海洋匆匆下楼。激愤的工人们根本不容海洋做任何解释,他们将海洋围在中间,怒气冲天地高声指责、叫骂。看到外围密切注意着形势的保安手里拿着一个高音喇叭,海洋想从圈子里挤出去借用一下,可是这个举动被工人们误解为想要逃跑,他们的愤怒被火上浇油,声讨时的指指戳戳升级成为拉扯和推搡。不知道其中谁先动了手,海洋终于跟他们打了起来。他孤身一人根本不是二十几个身强力壮的工人的对手,何况那些人的理智已经被怒火、乃至仇恨给烧没了,他只觉得无数拳头和脚雨点般向自己打来,很快他就连招架都变得很困难,只得用双臂护住头和胸,躬起身子用背来承接伤害。 
  范磊就在这个时候拎着刚从菜市场买回来准备给水灵炖汤补身子的老母鸡经过,看到了在人群外围一次次徒劳地去拉那些工人,不断带着哭音高叫“住手”的谢言。他怔了一下,马上扔掉手里的母鸡冲进战团,想护着海洋出来。可是,他的加入却让这场混战变得更复杂了。他像被卷进漩涡里的一根木头,在工人们不辨敌我的推搡中一会儿被推到左边,一会儿又被挤到右边,眼看着海洋在中间挨着不知是谁没头没脑施加的拳脚,却就是无法靠近。一急之下,他冲出人圈捡了半截板砖,瞅准了一个中年工人的脑袋,抡圆了胳膊狠狠地砸下去。板砖下落的势头被坚硬的头盖骨顽强阻遏,两者剧烈冲突激得板砖断裂处洒下微小的红色细末。被砸中的人最初下意识地惨叫一声,停了一瞬,等到血汩汩冒出来流过眉毛又流过眼睛,这才爆发出歇斯底里的叫骂和哭嚎。参战的工人们也愣了片刻,看到自己弟兄头上像泉水一样喷涌的鲜血,他们咬牙切齿地高声骂着丢下海洋开始围攻范磊。而范磊也仿佛让那活了几十年都没正经见过几次的人血刺激得起了兴,抄紧了砖头,眼白上迸出血丝,分明一副拼命的架势,连迅速由远及近的呼啸的警笛声都没有听到。 
  处理这起斗殴事件的警察说,还好那工人伤势不重并且没有追究,否则,范磊的治安拘留就要升级成恶性伤害的刑事案件了。海洋和小蔡带着水果到医院里看望受伤的工人,才知道李制文在这中间翻手为云,覆手为雨,扮演了多不光彩的角色。他们拿出当时有李制文签字的收据,还有银行提供的支票入账的记录复印件,总算让工人们相信吞了他们血汗钱的并不是海洋。可是,“您怎么也得帮我们想想办法。那边工程也欠着我们钱,乔总,不瞒您说,我们几个都两年没回家过年了!”当时带头闹事的一个工人这样跟海洋说,旁边有两个一看就是孩子的工人已经忍不住开始抹眼泪。海洋看着他们,就好像看到水灵跟范磊下了岗四处想方谋生的苦状,鼻子也跟着一次次发酸,最后,索性大包大揽地承诺他们会帮忙想办法,让他们春节一定能有钱回家。   
  孝子 第四部分 3(2)   
  当务之急自然是找到罪魁祸首李制文。他们像当年找马自立一样寻遍了李制文曾经租住过的每一个落脚点,甚至装成嫖客到李制文那个做三陪小姐的小情人所在的歌舞厅打探他的下落,却都一无所获。在他们谋求最终解决之道的同时,谢言通过台里跑公安口的同事找到公安局里能给这案子说上话的一位王队长,并且约了人家出来吃饭。王队长了解了情况后告诉他们,对范磊的处理能不能减轻,最关键的要看伤者的态度,是他们被动挨打,还是主动寻衅滋事,如果是后者,情况就又更好办一些。他建议谢言让受伤的工人写个书面的证明材料拿给他,也好在重新处理时能更明确地减轻范磊的责任。 
  “李制文目前肯定是找不到了,据说他是回家了。”晚上,海洋无功而返,有些颓唐地向妻子和妹妹汇报,“你那边呢,言言?找到人了吗?” 
  “找倒是找到一个,”谢言沉吟着答道,“但是具体能不能提前出来,人家也没说死。不过人家提示了一下,说要是民工他们能把被李制文骗而误会你的情况写成材料说明一下,可能对范磊会有帮助。” 
  海洋拍拍一旁低着头神色黯然的妹妹,带着安慰的意味轻声说:“我明天就去跟他们谈。”水灵勉强打起精神点点头,挤出一丝微笑道:“哥,嫂子,辛苦你们了。” 
  “给。”回到自己卧室,谢言递给海洋一张存折:“说不定你能用得着。”海洋诧异地接过来打开,上面写的是许萍的名字。 
  “上次送猫猫和小水回家的时候,我管我妈借的。”谢言看出了海洋的疑惑,平静地解释道,“密码是我生日。” 
  海洋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摇摇头把存折又塞回到谢言手里:“爸妈的钱咱们不能用,这是他们一辈子的积蓄。人家说养儿防老,咱们不但不能养爸妈,反而要动他们的老本儿,我心里,过不去。”谢言低下头,望着手里的存折,嗓子里像哽了一团棉花,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海洋把妻子搂进怀里,用下巴抵住她的额头,用这个动作无声地传递自己内心的歉意和感激。 
  范磊买只鸡竟然一去不回,老太太心里大是生疑。就算像海洋说的,公司有急事需要人出差到天津,何必非得在春节前夕派自己的小舅子去,再说了,什么急事连回家拿趟换洗衣服的工夫都没有,带着鸡就奔去了?到这天腊八粥也喝完了,范磊还是杳无音信,连个电话也没往家打过,琢磨来琢磨去,老太太始终担心,是范磊因为水灵孩子掉了而心里闹了别扭。范磊是个好人没错,可不是圣人,盼了这么多年好不容易有了自己的孩子,结果就这么没了,就算他怨水灵也情有可原。眼看年三十儿已经在眼前了,要是那个时候范磊还不回来,这个家估计就是真的要散了。苦命的水灵啊,这个比谁也不差可偏偏多灾多难的小闺女。老太太想着,情不自禁就想掉泪。 
  电话铃在这时响了。老太太随手接起来,漫不经心地应着:“噢,你找他呀,他不在家,你有什么事,回头我转告他行不行?”老爷子不知对方说了些什么,他只看到老伴的脸从发愁到吃惊,然后变得越来越冷峻,两个眉头紧紧地拧在一起。 
  海洋再次去医院里看受伤的工人老张,谢言特地请了假陪他一起去。当时带头找他闹事的工人叫大丰的,还有其他几个人都不在,病房里只剩下一个15、6岁模样的小工人陪护着伤者。他们说大丰带着几个人去找李制文了。海洋没有在意,和在场的几个工人认真地谈了谈,说服老张给写了个简要的经过说明,又嘱咐老张有什么需要就给他打电话,然后跟谢言匆匆忙忙直奔了拘留所,把材料拿给王队。 
  “王队,您看后天就是年三十儿了,我妹夫他……”海洋紧张地紧盯着低头看材料的王队的嘴,非常希望从那里出来的话是“放心吧”或者“没问题”。可是王队看完了之后,只点点头含糊地回应说:“今天负责这个案子的警员出去了,明天我把这个证明交给他,看看有没有通融的余地吧。” 
  没辙,海洋和谢言还得千恩万谢地告辞出来。能做的工作都做了,范磊能不能在三十儿以前出来还是个未知数,这让两个人都觉出了很沉重的挫败感。往公车站走着,谢言突然重重叹了口气道:“家里最近这是怎么的,一波未平一波又起!海洋,你说咱们是不是做错什么事了,怎么霉都倒一块儿了呢?”海洋跟着长叹一声,沮丧地说:“我也这么琢磨来着,可想来想去,实在想不出我究竟干过什么坏事。”谢言皱着眉无奈地点点头:“也可能是天将降大任于你,先劳你的筋骨,再饿你的体肤,让你把霉都倒尽了,好运就该来了!”“但愿如此吧!”海洋在心里咀嚼着“否极泰来”这四个字,苦笑了一下,接着说道:“要真那样,就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些吧!”   
  孝子 第四部分 3(3)   
  海洋想不到,刚一到家,就真的有场能让天地变色的暴风雨在等待着他。老太太没招呼他,甚至什么铺垫都没有,就铁青着脸把一张存折,还有原封未动装着那二万块现金的“西城区公安分局”信封拍在他面前:“这是我和你爸的棺材本,全在这儿,一共八万,再多,妈也拿不出了!”海洋和谢言莫名其妙,诧异地问母亲这是干什么。“干什么?”老太太的声音里有一种不怒自威的气势:“你说干什么,把这钱该给谁给谁!我们老乔家没有欠账不还的规矩!” 
  细询之下,海洋才知道,那个大丰找不到李制文,就把电话打到了自己家来,他想跟母亲说明这钱并不该赖在自己身上,可是没解释两句,就被老太太斩钉截铁地打断了:“我不管你们说的那个钱是怎么回事,但是这些民工的钱你得给人家!”她把存折和信封又往海洋面前推了推,语气缓和下来,语重心长地说:“妈也跟那人打听了,知道这事不全怪你,是有人卷了你的钱,可咱们一码说一码,不管谁欠谁,先把那些孩子的钱给结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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