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墓1995

第46章


论年龄、论时间、再看头发,那里面不是晶晶的可能性越来越小了,我不忍心再睁眼了,我真不敢想象如果那里真的是晶晶我会怎样。
我耳轮中听到岱哥一声带着欢喜的惊叹:“啊,这不是晶晶。”
我不知说什么好,岱哥的这一句话好像甘甜的露水滴入我的心里,点亮我的世界。我揉揉双眼拭去泪水,我实在不想让人看到这种没出息的举动。
“啊,怎么是她。”几秒钟之内第二声惊叹。我来不及睁开双眼,但从岱哥的语气里听得出来,这具女尸确实是我们认识的某一个人。
我又不敢睁眼了。想到面前的死尸竟然是自己生活中认识的一个人,这是一件多么可怕的事情。“岱哥,是谁呀?我认识吗?”
“你一定认识,是‘十里居’的那个小服务员。”
“啊!小静。”我刚刚放下的心又被扔到了半空中。她怎么会?
我终于睁开双眼,面前的女尸逐渐清晰地映入我的眼帘。
果然是“十里居”的服务员――不过不是小静,而是那个曾和小静一起的“农村红”。
虽然不是晶晶,也不是小静,但好好的一个人就这样走了,我还是有些接受不了。她是怎么死的呢?我不理地问身边的警察。
“我们只负责带你俩来认尸,别的情况我们不了解。就算了解也不能告诉你。”
我点了点头。但愿他们能快些破案。可是我的晶晶又在哪里呢?
一百五十
一百五十
虽然死尸不是晶晶对我来说是个天大的好消息,但再度陷入的空虚和刚看完死人的感受交织在一起,让我情绪十分低落。今天没有班,我和岱哥坐车回到市区分道扬镳。
我从新华书店下车。决定步行回家。和街上来回穿梭的行人走在一起,不管怎样有种充实感,觉得自己还生活在人世。我害怕独处,害怕安静,害怕自己那些烦乱的思绪。
再向前不远就是卫校了。前面不知什么事情围了一大堆的人。我现在最喜欢人多了,喜欢那种参与感,我不想游离在人群之外。挤进人群,原来是两个人正在争吵。听几句便明白了大意。原来其中的一个人是边上小餐馆的老板,另一个是来这里吃饭的食客。食客吃完饭出门时才发现没有带钱。他说回去取,老板却抓住他不依不饶。看架式刚才两个人已经动了手,现在脸上都有些轻伤。
北方人脾气比较大,这两个也都不是善主,虽然被人拉开过,但一场拳脚之战还是一触即发。不过即将吃亏的一定会是那个食客。因为饭店的两名伙计已经拿了棍棒跟了过来。我一看那饭馆老板不是别人,正是我舅舅的好朋友钱三。舅舅也是警察,不过不在市里,在另一个区的派出所当副所长。钱三和他是光屁股娃娃,从小玩到大形影不离。舅舅还领我去他家的饭馆吃过几次饭呢。有时马路边上碰见钱三了,还互相打个招呼,我得管他叫声“钱叔”。
再瞧那位食客正大口地喘着粗气,一看平常就不运动,和人家练了两下子自己体力就跟不上了。他也看到了那两个拿棒子挤入人群的伙计,知道自己就要大难临头。
怎么这家伙看着有点眼熟,这不是岱哥上回介绍我认识的何胖子吗?既然两面的人我都认识,这事情就不能不管了。箭在弦上,再不参与两面就要短兵相接了。
“住手。”我这声喊直冲云霄,吓坏了所有人,看打架的和打架的。两旁边看客纷纷躲避为我这条打抱不平的硬汉闪出一条通路。等大家看清楚我的相貌又不住地窃窃私语。这小孩是不是吃了豹子胆,想一个人摆平这场恶战。
我不管他们的议论快步走进人群。钱三和何胖子都认出了我。“钱叔、何哥,都是自己人,误会误会。”
他们虽然放下了架子但还是瞪着对方。显然怒气很难在一时间平息。
“钱叔,这位何哥是我的好朋友,他就在卫校上班。绝对不会成心不给你钱的。一定是今天忘了带。当然,他吃了饭不交钱是他的不对。多少钱我赔给您也就是了。”
我这么一说两个人之间的火药味淡了许多。何胖子小声嘟囔着:“我就说我忘带了,你还不信。我能赖你几个钱不成。”
钱三道:“几个钱没什么,主要是你不交钱好好说话呀,解释一下就完了呗,还和我犯横。我就不吃硬的。”
街上围观的人看这架打不起来了,没什么意思,纷纷带着遗憾离去。我掏出钱来要给钱叔,他说什么也不要。
“桃子你别客气,我怎么能收你的钱。你舅知道还不骂死我。再说他眼框也肿了。打架是我不对,算我赔他的医药费吧。”
我十分感谢钱叔的申明大义和给我的面子。道别后,我拉着何胖子回了卫校医院。
他脸上都是些皮外伤,擦点碘酒再开点药也就是了。一道上何胖子千恩万谢,说今天多亏了我。虽然碍于面子没有深说,但我知道这次对他的帮助确实不小。要是我不出头,就冲钱三儿的脾气,弄不好得把他打个残废。
“嗯,大恩不言谢。桃子,没想到你年龄不大为人这么仗义。有件事,我得和你说一下。”
“什么?”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可以和我说的事情。
其实这件事我本不该告诉你,但是……。算了,我还是不说了。改天吧,改天有空和你说。我上完药学校那边还有事。你哪天想起来就给我打个电话,我和你细聊。“他吞吞吐吐神神秘秘的,我也不知道他想说什么。但人家既然都这样说了,我也就不方便问。不过我最恨别人说话只说一半了,打定主意这一两天就去找他,说不定他说的事情和晶晶有关呢。
一百五十一
一百五十一
第二天,我和岱哥到公墓上班。听岱哥说,朝阳村那边又停了几辆警车,一定是去调查“农村红”死因的。朝阳那边最近接连地出命案,110巡逻车来回出没,弄得家家户户关门闭户十分紧张。还好我每天是从红星乡这边上山。我实在怕路过“朝阳村”,怕再看到张淑清,怕再和那些怪里怪气的事情打交道。
关老师的气色不大好,也很少和我们一起聊天了。我知道他失去了儿子又和老伴儿吵架,近一段时间就不怎么顺。很想找个机会安慰他一下。今天时机就不错。他大清早刚从墓地上清扫回来,而我正在描一块老牌。关老师这个人不但自己干净利落,打扫起墓地来更是有板有眼。秋天墓地间的俑道上铺了一层的秋叶,每天清晨他都会打扫得干干净净。我和他打招呼:“关老师,忙完了吗?”
“桃子,今天有活啦。”他还是保持那种君子风度的微笑。
“关老师,您打扫一次墓地需要多长时间呀?”
“我每天早晨四点钟起床,打扫到六点回来吃早饭。然后再打扫西区,一直到现在。这不是落叶多吗,都要清扫干净。”
妈呀,算一下时间,他每天要扫将近四个小时。如果换成我就算有这个体力也没这个耐心呀。“关老师,那些叶子干嘛要每天清扫。就算您扫干净了第二天不还是会落下来更多。”
关老师温和地笑笑:“话不能这么讲,你看看这些碑……”他用手一指后面的那几排白碑。“这些碑碑已经很久没有人来过问了。也许他们的子女儿孙都有各自的事情,想不起来这里面的人。也许是他们不在本地了,或者家庭发生了变故。我想想觉得他们实在是太可怜了。我现在愿意在墓地里多走动走动,给他们打扫打扫,陪他们说说话,这样他们地下有知也不会太寂寞。”
我注意了一眼他身后的那些白碑。那些碑应该是刚建公墓时就立起来的。至少有四五年了。岁月和风雨斑驳着万物,使这些碑上的字迹模糊了、变淡了,失去了浮华与光鲜。这些碑里应家属要求重新描字翻新的只有十之一二,剩下大多的旧碑都没人照看,孤零零地站在那里。
“他们是挺可怜的。不过还好,他们起码比野地荒坟强得多。看这周围,青山绿水。还有您这么好心的扫墓人。您说您能和他们说话,怎么说呢?”我知道那只是他打的一个比方。不过还是忍不住好奇地问。
“你只要闭上眼睛。你能感受到阳风、风,您还能听到他们在窃窃私语。”关老师说这话的时候自己就闭上了眼睛,好像很陶醉的样子。
我学他缓缓闭上双眼。太阳和风抚摸着我。我果然,可以听到四面八方的游魂轻轻的诉说。
一百五十二
一百五十二
秋风带着阳光的暖意拂过我的面容,极其地轻柔,就好像姑娘的手。我能感觉到,那八百多个灵魂此刻正在我的周围欢喜地游走,好像在和我们一起分享着好天气。这种感觉是我从来没体验过的。如此温暖,充满想象。
我缓缓睁开眼,发现关老师的神情中有股莫名的忧伤。虽然他一直尽力在掩饰,在逃避,但是我还是能够感应得到。他一定有什么心事。
“关老师,您有什么心事吗。这里没人,您可以讲给我听。”
他怔怔地看着我发呆,没有说什么。我却有些害怕了。“关老师,关老师。听见我在说话吗?”
他终于反应过来。“嗯,桃子。其实我还真的是有心事。”
“说给我吧。说不定我可以帮您分担一些呢。两个人想总比一个人强,您说是吧。”我猜想他的心事自然是关于他老来丧子、夫妻不合之类的。这种事情没什么好的解决办法,多安慰他几句也就是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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