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乡新儿女

    李杏重新相遇，共同工作，频繁接触，真诚友谊，使杏渐渐忘记昔日的伤痛，旧情渐渐萌发。她明白李的心意，他依然深爱着她，依旧在做着桃李杏一体、一家的梦，他要把这些年给于桃的爱和帮助，同样多的给于她，只是李和桃已经结婚，怕伤害她而不敢说出来。她便主动约李到海边散步，公园聚会，他们像儿时一样牵手并肩而行，或在草坪间席地而坐，促膝谈心，回忆昔日的友爱、理想和感情，分别后的思念和悔恨，畅谈重逢的惊喜和幸福，电脑公司的现状和发展。怨恨和遗憾冰消瓦解，长期被压抑的爱情释放出来，像山洪暴发，熊熊烈火，使他们常有难以抑制之忧。桃的警告，张倩的吃醋，使李警醒，急于想办法阻拦和减弱心中的爱火，让感情保持在合理合法的范畴。
    毕竟两人都过了而立之年，开始步入人生的成熟季节，艰苦的生活，曲折的经历，往日的经验教训，使得他们在处理爱情和友情问题上更加谨慎和理智。
    李常常想，这样下去，即使可以得到杏的爱情，但却违背了自己留下杏的初衷。当初他拼死留下她，是要和她共同创业，再续友情，尽释前嫌，并非要得到她，让杏成为他的第二个妻子，这是理与法都不容许的。当年和桃在温馨旅社的教训让他终生难忘，自己一时冲动，得到了桃，却失去了杏，使得彼此分离痛苦了这么多年，多少悔恨道歉都难以弥补。如果今天和杏也发生了当年和桃在温馨旅社同样的事，岂不又要失去桃，让他和桃也要分离痛苦许多年，甚至遗憾终生！也会让桃和杏刚刚弥合的友谊再度割裂。这让他又想起当时杏不愿意留在李氏电脑公司的担忧，如果他真的这么做了，岂不是也违背了杏的初衷？杏又会如何看待他对她的挽留？岂不认为他拼命留下她就是为了得到她，占有她？
    但是，杏的人生路今后该如何走？自从温馨旅社的事发生后，她与他们分道扬镳，一枝独秀，虽然她如愿以偿考取了大学，分配了工作，但是由于社会转型，她走过的道路并不顺畅，大学失恋，工作下岗，在她心里都留下痛苦的伤痕。如今她来到深圳，在他的帮助下，在他的电脑公司工作，顺水顺风，得以发挥所长。这只是她的事业。爱情呢？依然是孤身一人，无依无靠。虽然他可以像小时候一样无怨无悔地帮助她，照顾她，但是他无论如何也代替不了一个丈夫的责任。
    杏的真命天子在哪里？会是谁呢？李把春风里、青峰乡、张倩的电子公司和他的电脑公司中所有优秀男子想了个遍，最后他想到了丁凯。杏和丁凯在大学恋爱了三年，时间不算短，感情不谓不深。他觉得他们还是有感情基础的。虽然丁凯工作后见异思迁、移情别恋，最终抛弃了她，和他厂长的女儿结婚，但也不能就此说明他在大学里对杏的爱情都是假的，装出来的，从他现在的忏悔也可以证明。不知如今杏对丁凯还有没有感情？可否原谅他的过错，重归于好，旧情复燃？他觉得应该从中帮他们牵牵线，搭个桥，像家人常说的中间无人事不成。
    此时，他又想起了张倩。她也说过愿意帮忙的，而且丁凯是她公司的员工。多一个人多一份力量，岂不更好？杏的终身大事解决了，他对她就没有遗憾了，他的心愿也算完成了。家乡人民对他们的心愿也算达成了。桃、李、杏同出春风里，如今各得其所，在改革开放的春风里，各展才华，尽吐芬芳，共同扮美祖国的春天！
    李一番思考，筹划，决定付诸实施。他首先和张倩取得联系，争取她的帮助。
    “张总，我看杏和丁凯还是有感情基础的，我想给他们牵线搭桥，促使他们重归于好，您看如何？”
    “好事啊！成人之美，胜造七级佛图，我支持！”
    张倩早就想拆开李和杏，苦于无奈，她打电话给桃，可是桃太相信她的丈夫，无动于衷；这次也许是个机会，所以她表示支持。
    “丁凯是您的职工，还请您做做工作。”
    “没问题。成人之美的事，你找我算找对了，我最乐于做这样的事。”
    张倩及时叫来丁凯谈话，说了李的意见，又问他的态度。丁凯求之不得，当即答应，并对李和张倩牵线搭桥，成人之美表示由衷的感谢，同时认识李品德高尚，自己以前对他的怀疑是错误的，因此更感觉对不起杏。
    周末，李对杏说：“今晚，我在东方酒店请张总吃饭，你也参加。”杏知道张倩曾是李的老板和创业引路人，至今对李有很大帮助和影响，便欣然答应。
    李想到张倩的雍容华贵，对杏说：“张总这个人是很注重仪表的。以前，我跟她做特助，每日西装领带必不可少。她自己每日上班或出入重要场合，也是金饰华服，妆容得体。你是我的助理，今天见她，可要认真打扮打扮哟！”杏说：“我很土吗？上不得台面？”李说：“比以前，已经洋气多了，但是比张总，还稍逊一筹。”杏看了看李，一身西服笔挺，领带鲜艳，新理的发型，丝纹不乱，笑着说：“好，我回去好好打扮打扮，比不上张总，也要配得上你呀！”说完莞尔一笑，风情无限。李说：“这就对了，入乡随俗嘛，这里是改革开放的深圳，不是大梁山、春风里。”
    傍晚，华灯初上。东方酒店玫瑰厅，装饰典雅，陈设精致，灯光柔和，温馨和谐。李携杏盛装出席，先行来到酒店，迎接客人。
    不一会，张倩珠光宝气、花枝招展、一路香风也来到了。她看了看李，一身银灰色西服，系着大红领带，英俊潇洒；又看了看杏，着淡绿色晚礼服，粉面桃腮，娥眉杏眼，红唇皓齿，长发披肩，宛若仙女下凡。夸赞道：“好一对金童玉女！”杏向前，挽住张倩说：“张总是大贵人，久仰大名，难得一见，今天得逢良机，敢不盛装拜见吗？”张倩说：“今天，我不是贵人，贵人另有其人。”杏以为她说的是李，便说：“你们都是老板，是贵人，只有我是打工仔。”李和张倩相视一笑说：“如今是新社会，劳资平等，大家都是贵人。”
    三人步入玫瑰厅坐定，李根据张倩的口味点齐八道菜肴，一瓶红酒，服务员打开瓶盖，斟上四只酒杯。杏不解，向左右看了看，问道：“还有客人？”李看了看张倩，张倩会意，低头看了看手表说：“我有位同事受邀，马上就到。”
    不一会，丁凯西装整齐，由一名服务员领着进来。李起立让座。杏一见，面色骤变，指着李说：“他，是你邀请来的？”李说：“他是张总的营销部主任，听说是你大学的同学，彼此很熟悉，所以就一起邀请来了。”杏说：“我不认识他，根本没有这么个同学。你邀请他来，好，我走！”说着离开座位。张倩拉住杏说：“丁凯是我的属下，是我邀请来的。不看僧面看佛面，请给我个面子。”杏见张总出面说清，方不好再坚持离开。
    丁凯十分尴尬，说：“杏，以前都是我的错，是我鬼迷心窍，有眼不识金香玉。我一千遍骂过自己，也知道悔恨已晚。我今天来，不是争求你的原谅，只想当面说一声‘对不起’；另外，还想请你看看我的这本日记，它记录了我离开你后的经历和感受。”说完把日记放在餐桌上，对杏深深一躬，又向李和张倩分别鞠躬，然后转身离开玫瑰厅。李和张倩挽留不住，只好任他离去。
    丁凯走了，杏一时哭成了泪人，李和张倩只好好言劝慰。
    李说：“所以没有事先告诉你，就是怕你一时不能接受，坚决拒绝，使你们失去最后的接触沟通机会。我和张总所以这么做，是考虑你们的感情还是有基础的，在大学整整相爱三年，容易吗？虽然他工作后见异思迁，移情别恋；但是事实教育了他，现在他已经知错、知悔了，并且诚心诚意向你道歉。人无完人，孰能无过？我觉得你应该原谅他，再给他一次机会。”
    张倩说：“是啊！古人云，过而能改，善莫大焉。丁凯已经知错了，并且正在积极改过。你知道吗？他为了和过去那段错误婚姻划清界限，主动辞了职，来到深圳。如今，你也来了深圳。我常想，中国地广人多，天南地北的两个青年人相会在河北工院，恋爱了三年，又天南地北分开，各自奔波了许多年，如今又奇迹般相会在深圳；你说，这难道不是缘分？真真应了那句古话：有缘千里来相会，无缘对面不相逢。”
    李笑了，说：“张总这话极对。人常说，无巧不成书。你们两人的故事聚聚散散，分分合合，曲折离奇，如果哪位天才作家写成小说，岂不又是一部《红楼梦》？”想了想，又觉不妥，“应该叫《深圳梦》更好。”张倩说：“不对，应该叫《深圳圆梦》。”
    杏终于被两位老板的妙语连珠逗笑了，说：“那只是你们当老板的编织的梦，我可没有这样的梦。你们的好意我心领了，多谢关心！但是，我和他绝不可能重归于好。这个人让我伤透心了！你们不知道，在大学时候他就曾经移情别恋，对方是个交际花，后来他钱花光了，被人家甩了，就又来找我，赔礼道歉，痛哭流涕，指天发誓，无所不为其极。那一次我原谅了他，认为他从此可以接受教训，痛改前非。没想到毕业后他又犯同样的错误。如今他恬不知耻，又来认错道歉。你们说，这种人我还能相信他吗？还能原谅他吗？孟子云，人不可无耻，无耻之耻，无耻矣！你们不必再说，我不会再接受他的，因为我不想再次上当受骗。”
    李见杏把话说绝了，也不便再劝，说：“苍天有眼，善恶有报。咱们暂不谈他，且吃饭吧。”于是给每人斟满酒杯，举杯邀饮。
    张倩三杯酒下肚想起王康来，说:“我看丁凯还不算太坏，虽然他屡屡犯错，但犯后能知错认错，主动道歉赔礼。我的那个，犯了错却从不认错，更别说赔礼道歉了，一条道走到黑，走到底。他如果能认个错，当面说一声‘对不起’，我也能原谅他；可是人家贵人金口，从来就没说过半个错字。”说到心酸处她忍不住黯然泪下。
    杏见了，连忙递过纸巾说：“如今他认不认错、道不道歉已经不重要了，现在的先生对您好，已经足够了。”因为她听李说，张倩现在的丈夫是英国华侨富商，对她很好，还有了一个可爱的儿子叫健健。
    张倩明知这是李欺骗杏的话，也不便说破，她擦干眼泪，模棱两可地说：“现在的先生对我再好，也非初恋，还是难免怀念旧情。每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只有自己知道。”
    杏觉得不可理解，回头看着李，李对她暗暗摇头，意思叫她不要再追问此事，杏只得闭口不语。
    三个人吃饭，两个人心情不好，尽管李殷勤相劝，杏和张倩面对着美酒佳肴，仍然觉得难以下咽。宴会只好草草结束。
    李拿上丁凯的日记，把张倩和杏分别送回住处。
    来到张倩住的宾馆，李停下车，和杏一起扶着张倩上了楼，叫开房门，保姆带着小张健迎了出来。张倩一把抱起儿子，低下头亲吻着，感慨万端，不觉又潸然落泪。保姆问：“小姐怎么了？”李说：“多喝了两杯酒。你扶她休息吧。”保姆接过张健任她去玩，扶张倩上床休息。李和杏就此告辞离开。
    李送杏到了住地，杏打开房门，让李在沙发上坐下，她倒了一杯开水放在茶几上，在李的旁边坐下，生嗔道：“你今天请的什么客？合起来拿我穷开心是不？”李喝了一口开水沉默良久说：“哪敢呢！我只是为你的将来着想。你看，我和桃的小孩都上学了，你老是孤身一人怎么是了？我和张总商量，觉得你和丁凯还是有基础、有可能的……”
    杏不待李把话说完，立即打断说：“今后，莫再提此事。我自己都不愁，你们愁的什么？我觉得我比你们都活得轻松愉快，该上班上班，该下班下班，一人吃饱，全家不饿。你呢？既要忧家，忧孩子，又要忧公司。张总呢？千金小姐，家庭企业，腰缠万贯，就因为婚姻受挫、丈夫不随心，你看她刚才哭的，比我还痛！”
    她突然想起餐桌上李对她摇头示意，问道：“你刚才对我摇头是什么意思？难道张总的这个丈夫也对她不好吗？”李不敢说出实情来，掩饰说：“具体情况我也不了解，看样子不会太好；否则，当着我们的面，她也不至于那样伤心。”
    杏听了叹息道：“张总这么尊贵，想不到命运这么不好，离一个不好，再结一个还不好。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人心莫测啊！这让我都不敢结婚了。”李劝她说：“老人说，路遥知马力，日久见人心。人的真心，只有相处久了才会知道。你和丁凯相处了三年，时间不算短，你觉得他是坏人吗？”
    “你怎么又提起他？平心而论，他也算不上坏人，只是对爱情缺少恒心，容易见异思迁。”
    “见异思迁，人之通病，痼疾。遇到新的情况，新的环境，人原有的思想就会随之改变；这是常有的事，并非丁凯独有。人无完人，不可求全责备。张总刚才还夸丁凯呢，说他犯错后能知错认错。她的前夫王康犯错后，能对她说声‘对不起’她就能原谅他；只可惜王康至今不肯认错，让张总屡屡伤心落泪。这一点，丁凯比王康强多了，犯错知错，知错知悔能改。我看，你也应该原谅丁凯，再给他一次机会。”
    杏闻听此言，立即冷下脸来说：“我说过莫提此事，你怎么又提起他来？你不要当说客，我永远都不会原谅他的。”
    李见劝说不进，把丁凯的日记本放在茶几上说：“张总刚才说，每人都有一本难念的经，自己的事情只有自己知道，这话很有道理。丁凯毕业后的事你未必知道得很清楚，他的日记一定都有记载。没事的时候你认真看看，了解一下事情的来龙去脉，真正原因，也许并不是你想象的那样。”
    杏低头不语，不看也不理会。李起身要走，杏抱住他说：“我的命为什么这样苦？爱谁谁离开我，我还有什么心情再恋爱？”
    李劝她说：“莫灰心。人心都是肉做的，将心比心，你以爱心待人，别人也会以爱心回报你。这是至理，相信它没错。你一定会获得真爱的。”
    望着李渐渐远去的背影，杏又哭了。哭了一会，她想起李的劝说，心想，难道我对丁凯也有误会的地方？于是她拿起丁凯的日记来看。
    翻开日记，只见扉页的中心画了一颗鲜红的心脏，淋淋沥沥滴着血泪。中间用黑体字写了一个大大的“悔”字，下面是一行略小的正楷字：“悔字在心，每时每刻。”杏看了，心中为之一震，心想，看来这次他是真心悔过了。又一想，这家伙错得快，后悔也快，惯用手法。他不过又玩文字游戏，将“悔”拆开，一边是“心”，一边是“每”。这是拆字法，也是他的惯用手法，在学校和他一起编辑《工院生活》时就领教过。
    她接着看正文。第一篇是《等待》。写他毕业分配工作后，等待她去看望他，等待她毕业两人尽快结婚。第二篇《逼婚》。写他的父母亲见她总不去看他儿子，怕他们的爱情有变，又急于抱孙子，几次逼他假期骗她回来结婚，他深知她原则性强，始终未肯。这一点是她料想未及的，让她很感动。第三篇《陷阱》。写厂长的女儿玲看上他，经常约他出入歌厅酒店，他禁不住诱惑，终于落入她的陷阱，答应玲的求婚。第四篇《诱惑》。写玲劝说父亲把在车间当技术员的他提拔为销售部主任，又评为年度劳模，获得一笔奖金。第五篇《闪婚》。写玲急于结婚，他家贫困，一时买不起房子，玲的父亲花钱给他们买了三室一厅的楼房，四个月后两人结婚。第六篇《横行无忌》。写玲依仗父亲是厂长，有权、有钱、有势。经常说他能提拔任销售部主任，是依靠她父亲；结婚能住上这么好的房子，是依靠父亲；将来要想有发展，还要依靠她父亲。以此羞辱他家境贫困，个人无能。第七篇《拒不生育》。写他父母亲想抱孙子，经常催他，逼他，玲却拒不生育，说女人生育容易衰老。为此，父母经常生气，他和玲也经常吵架。不久，父亲气病去世。……
    杏一篇篇看下去，忍不住泪眼婆娑，对丁凯既气愤又心生怜悯，不禁回忆起他们在大学的许多往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