绿茵峥嵘

    2017年八月三十一日，下午三点半。
    距离晚上八点钟开球的比赛还有四个半小时。
    陈光华正在武汉体育中心的看台上忙碌着，他从怀里抱着的一叠红色T恤抽出一件来搭在座椅靠背上，再整理了一番，将印有“武汉呼，天下应”的那一面朝着外面。
    接下来他移动到旁边的椅子面前，重复刚才所做的动作。
    这座球场现在还有四十八名和他一样的志愿者，他们要负责在比赛开始前，将四万八千件加油T恤铺满看台。
    到时候每一位到场为中国队加油的中国球迷们都会在自己的位置上看到这么一件T恤，然后穿上它，将武汉体育中心的看台变成红色的海洋，让乌兹别克斯坦的球员们一眼望去，这世界除了红色还是红色。
    终于摆放完了一排看台，陈光华直起有些微酸的腰，看到了对面的看台。
    那里已经有三分之一披上了红色。
    他又回头看了看自己所在的这片看台，同样如此。
    红色正在一排一排地缓慢往前推进，最终他们两边会在中间的某处看台上胜利会师。
    陈光华用手扇了扇风，但没什么用。
    八月底的武汉依然无愧于“火炉”的称号，抬头看一眼天上，昏昏白日挂在半空，并不刺眼。但在笼罩整个江汉大地的蒙蒙雾气中，温度却散发不出去，一丝风也没有，让整个武汉就像是个大蒸笼。
    被大大小小数十座湖泊包围着的武汉体育中心就是蒸笼中的蒸笼。
    虽然比赛被安排在晚上的八点钟，但陈光华完全可以想象，到时候的气温不会比现在低多少，那种闷热潮湿的感觉恐怕一点也不会减。
    “这天气！我感觉自己的肺里面都是一层水！”在不远处，另外一位志愿者大声抱怨着，“我现在就希望比赛前能下场雨，这样比赛的时候稍微凉爽一些。要不然在这种环境下踢球实在是太费体力了！”
    “可不好说，对我们当然是劣势，但对乌兹别克斯坦来说也一样啊！他们那些来自中亚的人，恐怕更不适应这种闷热的天气吧？我觉得说不定对乌兹别克斯坦的影响还更大呢！”
    在另外一排座椅上忙碌的志愿者回应了他。
    比赛还没开始，但对于这场生死大战，所有人都很关注。
    陈光华并没有参与到讨论中去，他稍微休息了一下，就又低头弯腰开始了自己的工作。
    而其他志愿者们也并没有继续讨论这个话题，纷纷继续自己的工作。
    一眼望去，他们就像是稻田中的农夫一样，弯腰劳作，将一抹抹的红色种入田中，期待着等到晚上可以收获名为胜利的果实。
    ※※※
    在比赛开始前一个小时，已经开始陆续有球迷们入场了。
    每一个球迷们进来之后，看到满眼的红色看台，都会忍不住发出一声惊呼：“哇！”
    然后掏出手机拍照，发朋友圈，或者微博。
    “今天的武汉体育中心已经被染上了红色！中国队加油！”
    “如果有奇迹有颜色，那一定是中国红！”
    “专门来看高峥的，没想到一进来就被震住了，满场的红色真是太震撼了！高峥加油！”
    ※※※
    在志愿者休息的区域，陈光华席地而坐，两腿之间放着盒饭和一瓶矿泉水。
    他拿着手机刷朋友圈。
    他的朋友里也有人来现场看这场比赛。
    他们拍下了成片成片的红色座椅，然后发在朋友圈里。
    不过他们肯定不知道这些都是自己的劳动成果……
    陈光华露出了老农看到庄稼长势喜人时的笑容。
    整整八个小时，他和其他四十八名志愿者一起，花了八个小时，才将四万八千件红色的T恤放到它们应该在的位置上。
    做完之后，他们的腰都几乎不是自己的了。
    身上的衣服被汗水打湿了一次又一次，现在所有人的前胸后背都是一片片泛白的印迹，那是汗水干了之后留下的纪念。
    尽管很累，但看到每一个走进体育场的人露出的惊喜表情，他还是觉得很值得。
    他只是一个普通的志愿者，热爱足球，希望能够为自己国家的足球尽一份力，帮助它变好一点点。
    他没办法去球场上为中国争取荣誉，已经二十五岁的他也不可能成长为一名职业足球运动员。
    所以在今天这场生死战前，就让他用这种方式来尽一点自己的绵薄之力吧。
    如果最后我们真的赢了，那军功章里也应该会有我的一份，哪怕是很细微很细微的一份。
    陈光华骄傲地想着。
    ※※※
    当中国队球员和乌兹别克斯坦球员们一起列队走入武汉体育中心的时候，他们也被漫山遍野的红色震住了。
    红色之上还是红色。
    红旗漫卷，喊声震天。
    武汉的中国球迷们用最震撼的方式给他们注入了力量。
    这是中国队在十二强赛中的最后一个主场。
    是中国队在自己家门口的一个句号。
    他们要把这个句号给画圆咯。
    ※※※
    比赛刚刚开始两分钟，乌兹别克斯坦就率先完成了本场比赛双方的第一脚射门，舒库罗夫远射，不过没能威胁到中国队的球门。
    从那之后，中国队就展开了疯狂的进攻。
    是的，疯狂的进攻。
    因为这是在中国队的主场，看台上还有四万八千名中国球迷们做他们的后盾，为他们欢呼加油。
    第五分钟的时候，李霄庭边路突破后送出传中，吴磊在点球点附近的捅射稍稍偏出乐球门右边门柱。
    这个球虽然没进，但拉开了中国队的进攻大幕。
    第九分钟，张希喆利用个人能力制造了杀机，他强行突破下底，倒三角把足球传回中路，高峥在禁区里接应后低射，足球被乌兹别克斯坦门将内斯特洛夫扑了出去！
    第十四分钟，李霄庭带球后内切射门，被乌兹别克斯坦门将内斯特洛夫扑出了底线，中国队获得了本场比赛第一个角球。
    第十八分钟，乌兹别克斯坦的球员比克马耶夫放倒了高峥，主裁判向其出示了本场比赛的第一张黄牌。
    现场嘘声大作。
    这嘘声都是送给犯规的比克马耶夫的。
    因为他放倒了高峥。
    虽然到现在为止中国队的进攻都还没有进球，但每一次他们的射门，都能迎来看台上欢声雷动。
    甚至不只是射门，只要有一脚妙传，有一个漂亮的过人，又一次成功的防守，看台上的欢呼声都会马上响起来。
    这就是主场。
    在近五万名中国队球迷的助威声中，乌兹别克斯坦的球员们就像是被人绑住了手脚一样，踢得非常拘谨。
    甚至他们的门将内斯特洛夫在第二十六分钟的时候就开始故意拖延时间了。
    并且因为故意拖延时间而吃到了一张黄牌。这是本场比赛的第二张黄牌。
    比赛才开始了二十六分钟，对手门将就迫不得已，冒着吃牌的风险拖延时间。由此可见中国队的进攻给乌兹别克斯坦带来了多大的压力……
    不过这么早就吃黄牌，他是没办法再在接下来的比赛中采用拖延时间的战术了，这倒是为乌兹别克斯坦的防守埋下了一点隐患。
    中国的攻势依然在继续。
    第二十八分钟，郑志前场抢断，然后把足球分给了左侧的吴磊。吴磊拿球后内切，然后起脚射门，内斯特洛夫双拳把足球打了出来……
    “内斯特洛夫的状态很好啊，这不是件好事……”解说员贺平在激动之余抽空谈了一点隐忧。
    中国队的攻势很盛，这是好事。但他也担心中国队这么猛烈的攻势会把内斯特洛夫的状态给打出来，到时候内斯特洛夫状态神勇，什么射门都能扑出去，中国队岂不是要作茧自缚？
    看台上的中国球迷们没有这样的担忧，他们正在为中国队加油呢。
    陈光华也在其中。
    作为志愿者，他们也可以在现场看球，这或许算是对他们志愿服务的一个回报吧。
    陈光华身穿红色T恤，为中国队的每一次进攻大声叫喊。
    比赛才开始了三十分钟，他的声音就已经嘶哑了。
    不过他不在乎，继续呐喊着。
    如果自己的呐喊声能够给中国队多带来一些好运气，那么嗓子废掉也无所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