狼孩--一个不朽的生死传奇

第25章


这是个老礼儿,表示对客人的尊重和歉意。 
  两个老人蹲在路边说起话来。 
  毛爷爷对我们此行始终放不下心,来送行的同时又提供一个线索。莽古斯大漠的边缘地带有个号称“醉猎手”乌太的人,他常出没莽古斯大漠,熟悉地形,如能找到此人当向导最好不过,上次他们考察古城废墟时也曾找过此人,可惜他正好贩兽皮下朝阳没找到他。 
  “你这老‘胡子’不早点说,差点耽误大事!”爷爷又给毛爷爷装一锅烟,高兴地拍着他肩头说。 
  “谁叫你上次把我灌醉了,脑子不灵光了。这回看你这老巫‘孛’的了,你可把苏克那小子找回来啊,他可是包县长看中的村长人选,咱锡伯村发家致富的希望哩!” 
  “你还惦记着那事哪?老琢磨着让咱们老郭家斗他们老胡家,你们老毛家在后头看热闹,是不是?你这老狐狸!” 
  “哈哈哈……”毛爷爷爆发出大笑,“江山轮流坐嘛,他们老胡家也该歇歇了,啥事都讲个气数儿,锡伯村也不是他们一姓之村,还有郭毛两个大家族哩!” 
  “那你自个儿出来当这村长算了,朝中也有人。”爷爷逗他。 
  “我?嗬嗬嗬,可饶了吧,这是年轻后生的时代,我还是享我的清福吧。我不跟你闲扯了,你们上路吧,我也该回去了。” 
  毛爷爷拄着他的拐杖,脚步蹒跚地走了。晨风中他那孑然独行的身影,尽管显得瘦小而弱不禁风,但顽强地透露出一股不服岁月风尘、不服人间万事的倔犟坚韧的精神头儿,令人不胜感慨。   
  第 七 章(7)   
  “这老汉,真是个人物啊。”爷爷不由得吐露一句,不知是赞叹还是轻慢。他们之间的几十年的恩恩怨怨,我是搞不懂。 
  树上有小鸟叫,东方正红霞飞,清晨万物复苏。 
  我们重新上路了。   
  第 八 章(1)   
  一 
  爸爸当时直接穿过村西北塔民查干沙漠,一直向西北朝那遥远的莽古斯大漠寻去。 
  他骑着或牵着黑马,穿越着一座座沙坨一片片草地,见村镇就进去打听,遇狼洞就摸过去探寻,可走了几个月压根儿没有发现过狼迹。 
  有一天,野外遇见了一位扛枪的猎人。 
  两人点上烟,就坐在沙包上拉呱。 
  狼?那物儿可是好多年没见着了,那猎人说。一听携带狼孩的母狼,那猎人比见着狼还奇怪地盯起爸爸,以为此人在荒坨子里转悠出了魔怔说胡话。然后那猎人转过话头哀叹,草场沙化得厉害啦,人活着都困难了,都搬迁了。猎物嘛,天上只剩下乌鸦,地上只剩下耗子了。我这是年轻时养下的毛病,不扛着枪野外转转,心里憋得慌。唉,衰败哟,土地在无法阻挡地衰败。 
  告别了猎人,爸爸继续向西北进发。他一定要走到那遥远的人迹罕至的漠北莽古斯大漠。莽古斯,意即魔鬼之域,他一定要走进那魔鬼生活的地方,找回儿子小龙。爸爸的脸呈钢铁般的意志,眼含寒冰般的光束。 
  三天后,他看见了那条沙溪。 
  流水似蛤蟆尿,可怜巴巴,曲曲弯弯,由上头不远处的一座高沙丘下受迫压而挤出。一路又受太阳酷晒蒸发,还有两边沙岸吮吸,所剩无几的水量依然不屈不挠地寻觅着出路向东南流去。它还要去汇合更大的河,再去奔向大海,那是最后的归宿。因为有了目标,清风吹来它还能翻出涟漪,还能发出嬉笑般的哗哗响声。 
  那猎人说得没错,还真有这么一条沙溪。爸爸自语着下马。马和人都迫不及待地奔向小溪。水浅,爸爸一口吸进了底沙,呛得他咳嗽起来。黑马的蹄子刨出了坑,然后再伸嘴饮。爸爸乐了,说你倒比我精明。 
  溪水照出爸爸的头脸。他叫起来,拔出蒙古刀割起长发,还有又粗又硬的长胡子。然后再捧起水,冲洗满脸的污垢汗泥。他重新精神焕发起来,然后他再去梳理黑马。 
  这一晚,爸爸就睡在沙溪边。在水一方,他要养足了精神。按那位猎人说法,过了这条溪,就进入无人区的沙化地,那里根本找不到水,甚至活物。 
  夜里,有几只旱獭咬他脚指头,成了爸爸棒下物。受此启发,爸爸干脆不睡觉,在溪边狩猎。趁夜色来饮水的旱獭们成了爸爸的战利品。第二天出发时,他的马鞍上挂着好几只旱獭,每只足有二斤肉。另外,他的所有容器皮囊、塑料桶等全装足了溪水,他和马又往自己肚皮中盛饱了水,直哐当哐当响。 
  然后,他和他的黑马大无畏地走进了那片茫茫无际的沙化地域。 
  其实,原先这里是平平展展的大草地,被人们开荒垦耕之后,失去原先的植被,裸露出下边的黄沙,被季风无情地冲刷后,便形成了如今这固定或半固定的沙丘沙原。怪态百出,犹如群兽奔舞,又似静止凝固的波谷浪峰,怪异诡谲,危机四伏。黑色的枯根枯藤在沙坡上半露半隐,不见一棵绿草。一处沙冈下,矗着几十棵老榆树,全部干死,枯枝干杈七曲八拐地扭结伸展,一个个张牙舞爪,犹如鬼树,神态各异。似乎是正当这些树正随意生长时,一场大自然的突变刹那间把他们统统干死枯僵在原地,脱落去所有装饰的绿叶青皮,惟保留或凝固住了这一个个怪态百出的死枝枯干。像鬼妖,像魔影,令人生出恐怖。这是被称为黄色恶魔的大漠热沙暴造就的杰作,是一种百年不遇的奇异的气象现象。只要经它冲卷过的地方,所有植物转眼间全部蒸干水分,晒焦了绿叶,枯干了枝干。就是百年大树也很快干枯而死,无一幸免。它是所有生命的死神。就是人在沙漠里遇到这种干热沙暴,也无法逃脱死难,很快变成一具木乃伊。这是可怕而残忍的大自然的惩戒手段。只有大面积沙化地带才招致这种惩戒,招来这大地的死神。 
  恐怖之余,爸爸想快快走出这块死神降临过的地方。可越走越深了。前边的沙地上又出现了一个奇特的景象。有好多颓败倒塌的土房土墙,有的埋进沙子里,有的凸现着破旧墙头,有的在沙地上只留下一行行一片片黑色的房基印痕,显示着这里曾是人类生活居住过的地方。一个宽敞沙地上孤零零戳着一个用水泥浇铸出来的墙牌,上边残留着几行刻字:×××建设兵团×××师×××团×××连部等。 
  爸爸恍然大悟。原来这里是当年知识青年上山下乡时代,成千上万的知青生活战斗过的地方。他们一拨又一拨地被时代的风云卷到草原上,开垦了一片又一片大好草原,后来,他们又被时代的风云卷离开这里回城去了。于是,被他们遗弃的农场,无可挽回地沙漠化了。他们哪里知道,草原植被也就半尺多厚,下边全是沙质土,翻耕之后,正好把下边的黄沙解放出来,犹如被打开的潘多拉盒子,头几年还能长粮食,往后就只剩下沙化了。在十年九旱少雨枯水的草原,失去了植被,无法保护地下湿气水分,荒漠化后变成寸草不长的死漠,这是必然结局。草原只是“草”的原,并非“农”的原,大自然亘古形成草原,定有它的不可违背的法则,自然的法则,以愚昧而狂妄的“人定胜天”呓语,想征服和改变自然法则,那才是搬起石头砸自己的脚。万千知青用青春和热血浇出了这一片片死漠,这是当初谁也没想到的事情。从西边的巴盟、阿拉善到这边的锡盟、昭盟、伊盟,以及呼伦贝尔盟,处处留有这种被遗弃的沙化地带,而由沙化地带卷起的沙尘暴,源源不断地往北京,往内地输送着万千吨的黄沙黑尘,惩戒着总不长记性的人们。   
  第 八 章(2)   
  爸爸发现,这片遗弃的沙地上的某些角落还长着一种植物,那就是碱儿蒿,也称黑蒿子。这黑蒿子牲口不吃,一点儿用处没有,它还蔓延极快,一片片地生长,它一长,别的植物都无法生长,都被它侵灭,一眼望去,满目都是一片片的碱儿蒿覆盖着沙化地,黑压压的,令人生畏。只有沙化和碱化的草地才长这种毫无用处的黑蒿子,象征着死亡,象征着永远的死亡。有人形象地比喻过,开垦后的草地就如失去贞操的处女,一旦失贞永远不会再变成处女了。那黑蒿就是草原流出的初血,只是黑色的。 
  再过些岁月,沙化地连黑蒿子也长不出了,惟剩下茫茫无际的大沙漠,连着天连着地,消逝了所有生命的痕迹。 
  爸爸感叹着人类的愚昧所创造的这片沙原,接着继续顽强地穿越这片死亡地带,向西北挺进。 
  二 
  母狼好多天不出去觅食了。 
  大漠外边的世界在闹饥荒。大饥荒。 
  将近一年的时间,老天没下一滴雨,河水断流,深井干裂。别说庄稼不长,连原先茂盛的胡杨树都一棵棵枯死,天上的鸟雀都飞着飞着便一头扎下来渴死,那血也是干的。惶恐的人们一批批逃难迁徙,走不动的老人和孩子跟走不动的老弱牲畜一起,倒毙在荒野上干河滩上,不说哀鸿遍野,饿殍满地也差不多了。 
  越是沙漠化越容易干旱,饥荒闹得越凶。 
  开始时,母狼每次出大漠拖来一具具干尸,有牛羊,有鸡狗,后来它懒得弄了。由于缺水,大漠古城和大漠外边的所有出水的地方都龟裂了,焦渴的它和狼孩胸肺里都燃着火团,干尸啃得越多,焦渴得越厉害,他们再也不敢碰干尸了。 
  母狼天天冲天上那轮火红的太阳哀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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