波澜起

第二卷 不平之处且放声 第四十一章 水墨美人观雪图


    以两本武学秘籍和一个北沧大宗门的入门弟子做筹码,就换来高柳二人铁了心的叛主叛国,还真是便宜,而黄老大对已经貌合神离的两位兄弟背后插的这一刀并不意外,至于如何处置,李惊澜倒没有插言的打算,国有国法家有家规,黄绪磊他自己愿意了结这桩因果,就自己出手,实在不愿意沾上自己兄弟的鲜血,宁武关缺的就是祭旗人头,怎样都说得过去。
    黄绪磊也并未让他等多长时间,几天之后,两人又作了一番详谈,整顿过后的彩云涧,共有两百七十名马匪,六百多步卒愿意从军,这当然是在幽州将军愿意给他们脱罪入籍的情况下,只是在李惊澜原本的计划上有些出入,李惊澜准备说服彩云涧之后,挟彩云涧的兵力,先吞瓦窑沟,然后以大势力逼迭台寺,这样即便是说服不利,也可以最低限度的,减少战损,毕竟在他眼里这些马匪,已经属于北境战力了,这里少死一个,将来秦沧大战就会多拼死一个北蛮子。
    可黄绪磊显得有些伤感,宁愿给将来的上司不好的印象,也不愿意再沾上自家兄弟的血,说白了就是只会去远远的站台,而不愿意参与厮杀,这事实上给李惊澜的后续计划带来很大的难度。
    瓦窑沟是位女匪首,性格暴戾,与宁武关这边有灭族之仇,估计说服难度很大,再加上瓦窑沟不同于彩云涧,属于游匪,虽然只有九百马匪,可坐骑足足有一千有余,如果外围没有限制,很容易搞成一副鸡飞蛋打的局面,这是李惊澜不想看到的。
    但他同样不愿意逼迫黄绪磊,只是更为详细的询问了黄绪磊对瓦窑沟的看法,和建议。与他约好了下山时间,便独自上路了。
    京城书院大雪如乱絮,最近的风风雨雨并未给经过一甲子修行的书院带来多少打击,最好的老师仍然是门口的三块大石,有人说它们代表书院的过去现在未来,老夫子的教诲仍在,皇帝没有将巨石挪走一天,书院就稳如泰山,那个发下宏愿的少年一日行走于世间,书院的希望就始终在世间。
    所以,书院发出自己的声音就够了,林让在大殿之上嘚瑟了一下,不外乎就是告诉整个朝堂,真正的读书人不会为外物所迷惑,在这关键的节点走出去的只是那些墙头草,而真正的心忧家国的读书人,那些真正的人才,还在书院,这就够了。不偏不倚,中庸之道,不自弃,不自傲,低调的嚣张,分寸把握的刚刚好。
    那些被林教习高的灰头灰脸,一扭头又捧得高高在上的年轻学子们,深刻地领教了圆通自如的厉害,如今见到林让笑眯眯的眼神,就心底打颤,夜香也挑过了,大名也在朝廷上挂了号了,小尾巴还牢牢地捏在林教习手里,不服不行啊!传道授业解惑,有些东西是在书本上,而大多的东西,却是在做事上,书院的规矩不仅仅是礼,还有为人之道,行事之道,这些刻在骨髓里的标记,是一代代教习用身体力行描在学子们的心里的,守规矩但不拘泥,行正事,却不古板。这才是书院的希望之所在。师者,传道第一!道之所在,天下可去的!
    不过年轻人的心思,总是会很快的转移,前月书院突然多了一个女教习,就让大家喜不自胜,而入院之后悍然入住夫子小院,又让所有人瞠目结舌,人倒是不陌生,燕国小公主叶轻尘文名已动京华,连翰林院,国子监都不得不捏着鼻子酸里酸气的说一声:名师出高徒。这位前段时间又一直住在书院,又砸了不少的“场子”,众人当然不会太过惊奇,只是把她安排在夫子小院这是几个意思?难道,与小夫子有什么纠葛?像这等浮想联翩,在文人墨客中间从来都不缺乏更为离谱的想象。
    这种猜测没有延续多久,就被窈窕淑女君子好逑的天性驱逐的无影无踪,琴棋书画诗酒茶,七绝少女很快就被学子们认可,当然七绝都是次要的,绝色,才是重点。
    从叶轻尘第一次开坛讲学,书院学子的人设就崩了,许多教习望着空空如也的学堂,摇头苦笑,不得已只好重新定位,叶轻尘只开诗词一课,唯有大考之前才会开坛讲学,这才强行将这些年轻人骚动的心堪堪压住。
    燕人多豪迈,叶教习博闻强记对于诗词一道基本上算是手到拈来,但她更偏好于豪放,传道授业也并不拘泥,以铁板铜鼓辅以“大江东去”,以胡笳琵琶辅以“落日塞尘起”,以牛角大号辅以“塞下曲”,经常让堂下学子胸怀激荡之余,更为深入的感受到武夫不易,边塞苦难。
    燕国女子托庇于书院,已是摆在明面的事情,不管从前如何煊赫,但如今已是落毛凤凰,大燕俯首已是板上钉钉,据说明年开春,大燕皇帝就要常驻长安了,虽说挂着侯府的名号,可其中的斤两谁不知道?连一般的富户都不如吧!
    凄凉遭遇,柔弱少女,又才情卓绝,这本身就给了热血沸腾的大秦学子站在她身前为她挡风遮雨的理由,所以,叶轻尘这些日子不知道扔掉多少情诗慕词。无动于衷?倒不如说心有所属。
    铜钱大小的雪花漫天落下,将山湖亭树严实的包裹住,到了下午时分才慢慢停下,晶莹如玉的新被,让略显阴沉的乾坤显出别样的明亮,叶轻尘独坐雪亭,指间捏着一只金黄令牌,怔怔出神,眉间轻轻皱起。这是少年临走之时送给她的,厉天行已萌死志,在这场危险的游戏之后,孤身一人的叶轻尘很可能会面对一场狠辣的反扑,这个牌子也许能救命。可他为什么要救她呢?她有凭什么要接受他的馈赠呢?
    那日,她和少年此间小亭,她同样自嘲般的问过他,少年老成的李惊澜却平静的说了一句仿佛是不相干的话,至少让她觉得自己就是他的那个不相干的人,他说:“世间风雨不应落于无辜之人。” 呵呵,无辜之人?是不是也是无缘之人?无缘之人是不是就是不相干的人?还真是大方唉!太子金牌,是他的师兄留给他保命的,他就这么轻而易举的随手转赠了,那同样孤独的他,行走于世间千里万里,谁来保护他呢?一向自信的少女的心,痛成一道疼的抽搐蜷缩的伤口。
    少年的面色平静,那般无情,而眉心红痣娇艳如血珊瑚,好想用指腹摩挲,一定很温暖,很舒服,出神的少女缓缓的抬起手臂,纤纤玉指点向虚无的空中。
    指尖落空,手臂衰然垂下。
    一场虚幻一场梦。
    世上安有两全法,不负如来不负卿;叶轻尘并不嫉妒那个比她更高贵的女子,她嫉妒的是那个女子可以肆无忌惮的在少年身上发泄自己的情绪,而只有那个时候,少年才会表现出他的真实年龄,他会哇哇大叫,会回嘴怒骂,会逃会躲,会跳脚,那才是真实的少年啊!而不是站在自己面前冷冰冰的一座泥胎菩萨。
    亭顶上的雪花,被一阵风吹的零散飘落,在空中打着旋儿从眼前缓缓落下,姑姑的话又响起在耳边:“有些花是有毒的,从你一看见它,你就中毒了,无可救药的那种,有时候你明知道这种毒是致命的,但那种艳丽,你无法拒绝,无法回头。轻尘,如果有一天,你觉得自己中了毒,不要太恐惧,也不要太失望,没有用,离它远一点,默默地望着它的美丽,尽情的享受短暂的美好吧!这是唯一的办法。”短暂?有多短?余生算不算短?小舟从此逝,江海寄余生?
    叶轻尘嘴角微微翘起,姑姑,那么骄傲的你,怎么就轻易认输了呢?
    那么平静的他,站在身边真是踏实呢!
    那么晶莹剔透的红痣真是好看呢!
    那么有故事的他真是有毒呢!
    那又怎么样呢?一场轰轰烈烈的飞蛾扑火,不才是燕人的本性么?姑姑,你在长安呆的太久了呢!轻尘不是你,轻尘只愿做那烟花,我想要的是哪怕一瞬的美丽,缤纷的花雨,是的,哪怕一瞬,一弹指,一动念。
    冰封的“洗砚池”湖面如镜,红袄少女嘴里喋喋不休,已经贵为长安最大禅院主持的小和尚一凡满头大汗,屁颠屁颠的一趟又一趟的东跑西窜,给这位拿来各种各样的工具材料,两个小人儿手法捻熟,洗砚池上不多时就多了四个雪人,圆圆的叫做李富贵,瘦瘦的叫澜哥哥,左刀右剑的威武霸气羊角辫,自然是“无敌于书院”的女侠裴小环,至于像一个葫芦,下圆上光的,自然是为谁辛苦为谁忙的一凡小和尚。裴女侠用冻得通红的小手拍了拍雪人圆润的光头,:“小和尚,看看姐姐对你好不好,这光头,啧啧,书院的璐山大师都雕不了这么圆。看裴姐姐对你那是好到没边儿了!还不赶紧谢谢我!把你家白马寺的好东西给姐姐搬家里去?”
    一凡苦着脸说道:“裴女侠,圆是圆了,可是为什么你们都有鼻眼眉目,可小和尚就是一个光秃秃的圆球呢?”
    “啪”这次拍的不是雪人,是真光头:“笨和尚,你不是修的圆,空,无么?这叫法相自在。就你这点佛法领悟,真不知道那些白马寺的老法师怎么会把你捧得那么高,你说,姐姐这一肚子墨水,要去了白马寺,是不是立马就能被捧到莲花座上!”裴小环眉飞色舞,得意洋洋。
    “人人皆佛,裴女侠宅心仁厚,学识渊博,武功高深,自然是一尊大佛!”小和尚一凡不曾犹豫,马屁衔尾跟上。这要是让白马寺的那些高僧大德看到,简直就是捂脸而逃啊!
    远处的叶轻尘嘴角的笑意,如春湖涟漪慢慢荡开,几位在亭边转来转去,故作吟诗咏景的读书人,竟然看痴了。
    兰钗妆鬓,玉唇噙香
    纤纤黛眉,可承几多恋?
    留白处,几行
    竹叶梅花点点
    凭谁问
    青伞上可落得雪?
    七弦叮咚,弹不破黄炉紫烟
    墨色渐浅,
    山愈显悠远
    窈窕轻髦裘尾旋
    瓣瓣琼花着秀肩
    晚来孤客涂丹青
    孑孓独立入江天
    好一副水墨美人观雪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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