赐良辰

    #走马灯#
    人生走马灯其实是潜意识试图过滤所有记忆从中找到自救方法的机制。
    【一】
    窗外的阳光有些刺目，透过我形如薄纱的身体，散落在床榻上陷入沉睡的少女身上。
    掩住的门被一双白皙如玉的手推开，从门外走进一清冷的少年。
    少年姣好的面容在阳光下被镀了层鎏金色，其唇角含笑，一双眸子清幽而深邃，让人忍不住陷进去。
    我就那样静静地看着他，任由痛感从心口蔓延至我的四肢百骸，少年轻缓的走近床榻上的人，将她叫醒。
    不要……！
    我下意识的开口，想要提醒床榻上的自己，千万千万，不要再次沦陷于那个少年深邃的眸子里。
    “师姐，我们该出发了。”苏弦之抬手，摸了摸半睡半醒的少女额顶的碎发。
    “唔。”少女抬起手，轻轻抹去面颊上突然出现的冰凉的液体，不解的看向周围，只在触及少年唇角的微笑时驻了眸，笑道，“弦之，早。”
    我苦笑——原是我的泪，滴在了自己的脸上。
    我叫慕容奚，这里是我的回忆，在半年后，‘我’会被那个我一心一意护着的少年杀害。
    我低头，看向手背上那个鲜红色的形如走马灯的印记。
    我的魂灵因执念太深，不愿转生，于忘川河畔，我遇到了那个人——清酒。
    “如果无法进入忘川，执念再深的灵魂也会消散，你所心心念念的人也会彻底将你遗忘。”清酒微笑着，从忘川的另一头，踏着业火红莲而来。
    她的白衣与整个地府格格不入，她的手中拿着一盏白罩提灯，其上写有两个字——慕容奚。
    “你是谁。”
    “我名清酒，是看守走马灯的灯使。”清酒向我行了个礼，道，“想看看你的一生么。”
    我苦笑:“看过又如何……”
    什么都改变不了。
    清酒笑着将手中的提灯递到我面前，道:“人生走马灯其实是潜意识试图过滤所有记忆从中找到自救方法的机制。”
    我一愣，双手不受控制的接过了那盏写有我名字的提灯，只见那灯上忽的亮起剧烈的白光，将我整个人包裹在其中。
    再醒来时，我以灵魂的状态，回到了半年前。
    【二】
    我看向自己，苏弦之和师父三人的背影，此时的她们正在前往花剑山庄的路上。
    我和苏弦之同为玄月门的弟子。我早他入门一年，可他却因资质极好而与我同为掌门的入室弟子。
    半年前，师父被邀约问剑大会，于大会上，师父被杀，苏弦之将我杀害，成为了玄月门新任的掌门人。
    我咬牙，任由尖锐的指甲刺入掌心。我垂眸看向手背上的刻印，既然回来了，我就一定要改变这一切。
    “师姐，那招惊鸿月，我一直不太会，你可否指点一下弦之？”趁休息时，苏弦之持长剑而来，向慕容奚讨教。
    惊鸿月是玄月门最深奥的武学之一，讲求一剑贯穿心脉，将血液冻结。出剑之时有翩若惊鸿之势。
    我苦笑，想当年苏弦之就是用这招杀死的我。
    “你为何要学这招。”
    话出口，让我不由得一愣。
    为何我的灵魂又回到了自己的身体里？
    我惊悚的抬眸看向微愣的苏弦之，抬手想要拔剑却发现除了说话外，自己什么也做不了，不由得又是一愣。
    “因为，我想要保护师姐啊。”苏弦之的笑如同三月的桃花一般，在我的心头掀起了涟漪。
    该死。我在心里苦笑了一下，忽的，我的脑海中响起了清酒的话——潜意识试图过滤所有记忆从中找到自救的方法么……
    那，我抬眸再次看向他，故意念错了一句口诀教给了他。
    我本以为，那句错了的口诀可以救我一命。
    忽的，只觉得一阵天旋地转，我被迫从自己的身体里被排斥而出，离开前，我没有注意到师父看向我的极其深沉的目光。
    【三】
    从那之后，直至行到花剑山庄，我都没有再附体于自己身上。手上走马灯的印记比先前浅了不少。
    问剑大会是为各门各派展示实力设立的，第一天为入室弟子之间的对决——所有的弟子将带着信物进入迷宫中，大家可以相互争抢信物，最后带着信物走出迷宫者即为优胜。
    记得前世里，苏弦之在迷宫中第一次想要杀慕容奚。
    迷宫深处，苏弦之同慕容奚一起四处查看，行至一方拐角处，苏弦之笑着看向我:“师姐，其实我比你更适合当掌门。”
    慕容奚不由得蹙眉，只见苏弦之一寸寸拔出腰间的长剑，对我笑道:“所以，来一场同门之间的战斗吧。”
    快跑……！
    我焦急的大喊，手背上的刻印再次亮起，我猛的附身上去，来不及适应身体，来不及查看周遭的状况，我沿着跟进来时就查找好的路线一路狂奔而走。
    我没有看到身后，苏弦之意味不明的微笑。
    我是第一个走出迷宫的人。再次看到师父时，我的泪水不可遏制的从眼眶中滚落，像个委屈至极的孩子，想要扑到师父怀里撒娇，可却连一句师父都叫不出口。
    师父微笑着走过来，摸摸我的头，道:“傻孩子，哭什么。”
    师父，快走……
    你会死的……
    我想要提醒师父，可却连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只能仍由自己全身颤抖的在原地大哭。
    “没关系的。”师父抬手抹去我的泪，仍旧笑得眉眼弯弯，“没关系的，丫头，所有的一切都不必担心。”
    心口的痛将我的全身都覆盖住，无声的哭泣让我有些窒息，我的头晕重得厉害，眼前一片模糊的眩晕。
    我知道，很快我就要再次离开这个身体了。
    “很多事情是注定改变不了的，你能改变自己，却救不了其他人。”师父最后的话回响在耳畔——原来，师父什么都知道。
    师父还是死了。
    我眼见着其他三派联合，利用我和苏弦之，将师父诓入了花剑山庄的禁地。眼见着苏弦之叛变，用惊鸿月将我杀死。
    什么都没有改变。
    什么都没有。
    【四】
    再醒来时，我已回到了忘川，清酒将已然不亮的走马灯放入忘川河，任由其沉入水底。
    “杀死慕容奚的，其实是你自己。”清酒忽的开口，以一种玩味的姿态看着我。
    “什么……”
    “苏弦之一直都深爱着你，怎么可能会害你呢。”清酒惋惜的摇摇头，施法在忘川河上投射出映像来。
    那是我死后的第二天，苏弦之带着慕容奚和师父的尸体回了玄月门。
    那原本笑得温柔的少年于一夜之间白头，有些宽大的孝衣显得他极其瘦弱，他似乎已经好久没睡过，好久没吃过东西。
    他抬手，轻轻抚摸着慕容奚的面颊:“你知道么，我从来都没想过同师姐争掌门之位。”
    “那天在迷宫里，我是故意的。”
    那次的花剑山庄之行本就是一场三派联合消灭玄月门的阴谋，迷宫之行自然也是。
    那天，有别的门派的弟子前来围攻，想要在迷宫中将慕容奚和苏弦之杀害，苏弦之为将人引走，故意说出自己更适合当掌门的话。
    慕容奚走后，苏弦之与其他门派的人混战，身负重伤，被要挟成为卧底。
    师父聪明绝顶，早已预料到此次问剑大会不简单，便以自己的命为代价，以便让苏弦之潜入他派。
    然，对方竟提出要苏弦之杀害慕容奚的要求！
    苏弦之不忍伤她，又唯恐辜负师父的重托，只要使用惊鸿月，像利用其冰霜之力冻住慕容奚的血脉，在重回玄月门时再以金丹相救。
    却不曾想，慕容奚教于他的惊鸿月是错的！
    正是因为那句口诀，苏弦之将慕容奚彻底杀害！
    “师姐……”苏弦之的泪滴落于慕容奚的面颊上——一朝之间，他彻底失去了生命里最重要的两个人！
    【五】
    我再也看不下去了。
    幸好，眼泪已把我的视线彻底糊住，我踉跄的后退了一步，只觉得眼前只剩下一片昏天黑地。
    周围的一切极其安静，只剩下我的心脏在胸腔里嘭嘭哀鸣。
    似乎所有的一切都不在流逝了，我的眼前一片赤色滚烫，那是阳光照射下来时留下的金色温度。
    我感觉有什么东西拂过我的面颊，柔柔的、软软的、嫩嫩的，像是三月里初开的桃花。
    阿奚……
    我蹙眉:“唔。”
    挣扎着睁开眸子，眼前是一片强烈的白光。我有些不适合的抬手挡住，只觉得前方突然一暗。
    我不由得一愣，紧接着，只觉得有一抹温柔湿润的感觉略过我的额头，那人微笑着摸摸我头顶的碎发，笑道:“阿奚，早。”
    弦之。
    我不由得又是一愣。
    我被拉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少年身上淡淡的荷花香让我觉得安心，可我却仍旧不知所措。
    这里是梦么……
    可为何又如此的真实。
    “能这样抱着你，还真是不容易呢。”苏弦之的声音在我的发顶上响起，“若不是你这个傻丫头，我又何必要亲入走马灯，再次救你。”
    人生走马灯其实是潜意识试图过滤所有记忆从中找到自救方法的机制。
    原来……
    我的唇角扬起一抹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