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段云

第9章


累?不一定,是一种闷倦。 
  大家伸了一个懒腰又一个懒腰。教授絮絮的说着。我的眼皮渐渐沉重,这人最好去讲授催眠术。我的眼光投到同学的报纸上去——火车与货车撞,有人在火车站下放炸弹,一死四十伤。 
  在家里,火车与货车也常常在平交道里出事。家里那种灰尘,炎热,母亲拖鞋“拍拍”地响着。太阳有一种腥气,一件衣服晾出去,半小时就干了,一件衣服穿在身上,十分钟就湿了。 
  在家里,走廊里黑乎乎的不知道是什么,走近一看。却是一箩筐西瓜。 
  听听时代曲也是好的。 
  回家惟一的好处是可以睡至日上三竿,不要问我是怎么过的日子,因为我自己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每日七点四十分跳起床,穿上牛仔裤、毛衣、大衣。拿起书包一步步的走向学校。我真的是不知道为了什么,有很多事是不能想的,我不明白,回了家、如果找到了工作,也要一早起来去上班的。做人还不如做一条狗。 
  隔壁的同学说:“越来越闷了。” 
  在家里,我心爱的女孩子说:“我不爱你,我们从来没有相爱过,从来没有。”我还记得她那惊人的肯定语气。她是壮丽的,长头发盘在头顶上,穿一件薄得透明的衬衫,松的,里面隐隐约约的有一只肉色的胸罩,花边是美丽的。因为热,她的头发被汗湿得贴在耳边,无处不是的碎发,她很紧张,好像我随时会放飞刀收她的首级似的,但是我当然没有,我哭了。 
  我是一个好哭的男人,一般刚硬的女人还没有这么多的眼泪。我在痛心的时候总是哭的。 
  后来……她结了婚。 
  后来……我们放学了。 
  我一步步的走回家,女同学们搭坐着男同学的车子——女人总是有办法的,小燕是一个不错的女孩子。她不是一种很天真的单纯,我想她是可以做朋友的。 
  四姊是不一样的。 
  四姊是四姊。 
  虽然她比我大,但是娶妻子一定要娶她那样的,娶妻娶德,她有老式女人的德性。而且我猜想她一定一直如此,她的本性很完美,她不该爱上了黄,但是命运如此。 
  我没有机会,她与我活在两个世界里。 
  回到宿舍,我脱了衣服,打个呵欠,躺在床上休息。 
  隔壁又有人搬了进来,生活一切如常,好像什么都没有发生过一样,真叫人受不了。 
  这个人的无线电哗啦哗啦的唱着:“……一定至少有五十个办法可以扔掉你的爱人……五十个办法……”嘉芬可的声音。 
  我的天。 
  我用拳头擂墙壁,声音低下去了。 
  我实在不想到饭堂去吃饭。我什么也不想做,不不,不对,我希望四姊可以陪我五个钟头,六个钟头,一整天,听我诉苦,听我的委屈、我的梦想。 
  我希望早上起床的时候,她在我身边,我可以吻她的耳根一下,满足地,安全地再好好睡一觉。这是我想的。 
  我想我是快发痴了。 
  这并不是说我对她有非分之想,我是尊敬她的,如果只是为了早上醒来床边多一个女人,那还不容易,那一天换一个也行,那多龌龊。 
  我只想她,她给我一种安全的感觉。 
  我不承认我是一个难看的人,到底年轻的男人没有那种气派。黄是突出的,很多中年男人也没有也那个气派。黄不算中年人了,他已经步入老年了,他女儿都订婚了。 
  这样的父亲必然有个出色的女儿。不知道那女儿长得如何,我想小燕或者是见过的。 
  周末我见到了小燕,她说她也不知道。她只与四姊来往。显然她是一个聪明的女孩子,她说:“你每次见我,总是问起有关四姊的事。你其实并不想见我,你想见的是她,对不对?”她的声音有点变了,“你是爱上四姊了?” 
  这是第一次,我觉得有这样的可能,我爱上她了。 
  “我怎么会呢?”我还笑着,然后我问小燕:“什么叫爱上她了?” 
  “你爱她,对她有兴趣。”她简单的说。 
  “对她有兴趣就是爱上她了?”我说,“不不,你是对的,我大概是爱上了她,不只这么简单,奇怪,是几时的事呢?我竟不发觉。” 
  小燕沉默,隔了一会儿说:“是不是你第一次见她的时候?” 
  “不不,第一次见她,我顶讨厌她。”我笑。 
  “我第一次见你,我爱上了你。”小燕说。 
  我的脸涨红了,有时候太坦白的人令我难堪,我不怀疑她的真诚,但到底她不说出来,我也是知道的,既然如此,又何必说呢?她还年轻。 
  我转过头去。 
  “所以如果你见我只是为了四姊,我劝你不必见我,你应该直接去找四姊,做人不能婆婆妈妈的。”她的声音很硬。 
  “我没有那个意思。”我说,“我是很喜欢见到你的。我再笨,也不致笨到那个地步。” 
  她转过头来。 
  我说:“你何必这么凶呢?是你的,就是你的,不是你的,便不是你的,你再凶也没有用,把全世界看破了,是你的本事,你放在心中就可以了,你何必把全世界点破呢?” 
  我取了我的大衣,使走到大门,拉开了门,就叫了车子回宿舍了。 
  回到宿舍,我觉得频频与小燕闹意见,不知道是什么意思。我认识她并没有多久,感情也不深,一直像情侣似的吵嘴,不知为什么,她不让我在她面前提四姊,我不怪她,但是我有权不见她,她也不能怪我。 
  我决定以后不见她了。 
  我并没有睡着,我看小说。 
  隔壁的洋小子过来看我,把我书架上的书翻遍了,并不肯离开,他这么磨,我就知道有事。 
  我问:“你要借钱?” 
  “不不。我只是想问你,那中国妞儿,是不是你爱人?” 
  我的天,几个星期前叫他去招呼小燕一次,他到今天还没有忘记。 
  小燕不是我的爱人,但是我也绝对不肯把小燕的电话号码给他,这是不对的。 
  所以我说:“她是我女朋友。” 
  “如果她是你女朋友,为什么周末坐在宿舍看小说?”他问。 
  我干笑,“有什么奇?我才见了她来,她要做功课。所以我就一个人回来了。” 
  “幸运的人。”他咕咕哝哝,“喂,宋,几时有这么标致的女孩子,介绍给我啦!” 
  “你的女同胞们有什么不好?”我问。 
  “她们脏。”他简单的说,“中国女孩子干净。” 
  我笑,“你刚刚见到个干净的,就那么高兴!中国人是极端,脏起来,比谁都脏。” 
  他很向往,“你放心,我会尊重她们。” 
  “尊重?你们最尊重女人的方式是把女人弄上床去、三两下手势,你以为我不知道?” 
  “最近我也明白了。”洋小子说,“有很多女人,不只是跟她们睡觉那么简单的。” 
  “你还娶她们不成?你娶得起?没有前途的事。除非真有诚意,否则做来干什么?”我教训他道,“你们英国人就是这样胡涂。” 
  他刚想辩解,有人敲门,我当又是同学,便随口答:“进来。” 
  人是进来了,却是四姊,我们两个男孩子,一中一西,都衣冠不整,呆在床上。我抢过了件T恤套上,发觉反了,又脱下来,再穿上,这次前后调转了。 
  四姊说:“不要紧不要紧。”她微笑。 
  我奇问:“你怎么进来的?门房没见到你?” 
  “门房开小差去了。”四姊笑,“没见到他。我自己来了,对不起。”她站着。 
  我对洋同学说:“喂,你移一移尊屁股好不好?小姐没地方坐呢。” 
  洋同学见了四姊,更不肯走了,说:“我去做咖啡。”他虽然走了,表示一会儿还是要来的。 
  四姊穿着衬衫毛衣长裤,一件皮大衣,头发有点乱。 
  她笑说:“怎么一回事呢?小燕在我那里狂哭。” 
  “是吗?哭?”我呆呆的。 
  她哭?女人也太没有出息了,早知如此,不如缠了脚早早嫁人,也一样是哭。父母花尽心血,养到她这种地步,她却还是哭。 
  “有什么好哭的?”我说。 
  “你也别太过分,对女孩子要温柔一点。”四姊说。 
  “我不懂。”我说。 
  “你这个孩子,”她坐在我身边。 
  我把下巴枕在手臂上,“你怎么有空来?你的朋友呢?” 
  “他忙他的呢。”四姊说道,“他女儿订婚了。” 
  “我听小燕说的。” 
  “我想叫你与小燕代表我去,你们怎么又不答应?” 
  “为什么一直把我与小燕扯在一起?”我生气了,“我要找女朋友,我自己会找,我又不哑不痴!” 
  四姊一呆。随即笑了,“我的天,脾气还没发完,我不该这时候碰了上来,家明,你是怎么一回事儿?这么烦躁?” 
  我不响。 
  洋同学把咖啡饼干端了进来,我还是不响。 
  倒是四姊,那涵养真正好,反而与他一句句的说起话来。忽然我很害怕她会站起来跑掉,所以才开始说话。 
  “我们六月初考。”同学说。 
  “也快了,开始温习没有?”四姊问。 
  “宋早就温习了,没有间断的,但是自医院出来后,他精神与身体都不大好。”
小说推荐
返回首页返回目录